“蕭敬先!”


    當聽到耳畔蕭敬先那飄忽不定的聲音時,蕭卿卿幾乎眼睛能夠噴出火來。一個明明已經淪為階下囚的角色,卻轉眼間在這關鍵時刻掀起了這樣的風浪,直接把她給拖下了水,她怎能不怒?然而,讓她更加又驚又怒的是,不知道從哪兒又傳來了一個嚷嚷聲。


    “之前是蕭敬先一口咬定蘭陵郡王和晉王謀反的,定然是這妖王和妖女勾結!”


    自己竟然被說成是和蕭敬先勾結的妖女,蕭卿卿隻覺得肺都快被氣炸了。可她之前在上京動亂時,為了避免六皇子以及他的妻族那些不中用的廢物攪亂大局,曾經親自站到了前台,有不少人都見過她,因此她很明白,單純的否認隻怕鎮不住此時這騷動。


    而一旁的北燕皇帝也已經發現,那四麵八方叫嚷的聲音是有人煽風點火。意識到麾下隻是騷亂而並非反叛,他立時醒悟過來,知道此刻不是用雷霆手段的時候。不但不能亂用雷霆手段,他還要盡量安撫這些大多數忠心耿耿的精銳。


    畢竟,如果之前嚴詡所言為實,那就證明多年來他在劉靜玄身上的功夫完全白費!


    然而,剛剛因為聞聽連番警訊,他動了真怒,因此原本就傷勢未愈的他此刻使勁一推扶手時,卻竟是沒能立時站起身來。按著胸口的他想到自己一貫自忖雄豪蓋世,卻落得現在這地步,目光不知不覺就落在了身邊那個隱藏在連帽黑色鬥篷下的女人。


    之前在南京城,蕭卿卿單身來見,沒有對惠妃提任何條件就解了他中的毒,隨即曉以利害,更雙手奉上了上京城,更準確地說是整個上京道。而為了表示誠意,她還帶來了一份寫著長長名單的效忠書,上麵一個個人名全都是他曾經留意,卻準備在立太子之後逐漸通過三皇子啟用的人才。


    如果單單如此,他自然不可能相信這個讓他險些喪命的女人,可蕭卿卿卻心甘情願服下了惠妃拿出去的慢性劇毒——這不是那種能用解藥控製人的慢性劇毒,而是一定時間內必死的毒藥。因此,在蕭卿卿坦然表示,隻是為了看到最終結果,不計生死,他最終把人帶在了身邊。


    就和蕭敬先一樣,一個危險的人與其放在外麵,還是放在眼底下監視最放心。


    可此時此刻,那種從前很少體驗過的虛弱和無力,和此時那幾乎失控的局勢攪和在一起,北燕皇帝不知不覺就生出了一股殺意。明明知道蕭卿卿不過是自矜自負,做的那些事情也正是他想做的,他已放下了這次險死還生的仇恨,暫且放過這個將死的女人,可他就是忍不住。


    而蕭卿卿當然注意到了北燕皇帝那滿是殺意的視線。她並沒有會錯意,認為對方是真信了自己和蕭敬先勾結,陷害之前護他突圍的蕭長珙和甄容那對父子肱股。她很清楚,這位一直以來強勢不講道理的君王是想到了之前被逼出上京,險死還生狼狽逃竄的經曆。


    別說素來高傲強勢的北燕皇帝,換成任何一個君王,都不會忘記那段深仇大恨!


    因此,她大大方方直視了過去,仿佛沒有意識到此刻那處境:“皇上應該知道,除了蕭敬先,沒有別人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聞聽此言,北燕皇帝倏然收迴了緊盯蕭卿卿的目光,再次掃視了一眼群情激憤的軍隊。


    這並不是一支上下一心的完整大軍,而是一支支多則兩三千人,少則千八百的兵馬,互不統屬,所以當聚集在一起之後,他才能在別人猝不及防下重新登上台前。但作為代價,那便是將士的忠誠度固然不用太擔心,每一支兵馬的戰鬥力也極強,可彼此的默契根本就沒有!


    他本來是打算磨合一陣子,然後殺迴上京去,可卻沒想到蕭卿卿自投羅網,還帶來了帶來了上京道已經徹底清洗過一次的消息。而蕭敬先又用極其陰損的招坑死了齊宣,把六皇子和南京道兵馬坑在了霸州城下,他在考慮再三後,就決定順水推舟改換目標。


    有他親自坐鎮,麵對霸州留守軍夜襲,早就通過內線獲知消息的他趁機讓這些兵馬設下埋伏,彼此磨合,之前雖說有所損失,但完全在可接受範圍之內。可眼下一旦這成分複雜的大軍不穩,那就要花費巨大的功夫去收拾!他的身體不允許,此刻的時機更不允許!


    北燕皇帝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出聲說道:“都夠了沒有?大敵當前,你們卻因為這道聽途說就自亂陣腳?各軍都統何在?”


    然而,剛剛已經因為蕭長珙和甄容父子的事大喝過一次,牽動了之前因中毒而受過損傷的肺腑,此時他這聲音竟是幹澀無力,除卻他身邊的蕭卿卿和幾個侍衛,竟是沒能傳到更遠處去。


    吵嚷的人仍然在吵嚷,叫囂的人依舊在叫囂,更讓人驚怒的是,他想要召喚的幾個都統沒有出列過來聽候吩咐,而是竟然帶著麾下將士朝他這邊圍逼了過來!


    當幾個麾下兵員最多的都統帶人來到他麵前時,便是推金山倒玉柱似的拜倒在地,隨即異口同聲地說道:“請皇上誅除妖女!”


    麵對這等如同逼宮似的舉動,北燕皇帝頓時被深深激怒了。而同樣眉頭緊鎖的蕭卿卿,更是聽到了耳畔蕭敬先那有些癲狂的笑聲:“怎麽樣,你習慣了翻手為雲覆手雨,現在卻把自己給陷了進去,感覺如何?”


    這個瘋子,這個該死的瘋子!


    蕭卿卿不顧那幾個都統抬起頭來窺視她的目光,拚命地在人群中搜尋那個人,然而卻隻能看見無數叩首兵士的後腦勺。她絲毫不懷疑蕭敬先是否能屈下膝蓋混在這些人當中,因為她知道那個骨子裏驕傲的家夥隻在乎結果不在乎過程,絕對不會覺得屈膝有什麽恥辱。


    然而這就意味著,除非她能說動北燕皇帝,又或者親自把這些人全都殺光,否則就要麵對北燕皇帝被逼宮後不得不屈服的後果!


    想到自己的狀況,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時把那驚怒交加也好,患得患失也罷,全都姑且驅出了腦海。她毫不畏懼地上前了一步,隨手揭下了頭上的兜帽,見那抬起頭的幾個都統先是一愣,隨即就露出了色授魂與的表情,她不禁哂然一笑。


    “霸州那些夜襲的死士將攻城器械毀壞殆盡,但與此相對的是,他們也被徹底圍死!在如今這眼看就能殲敵的大好局麵之下,各位卻聽信謠言丟下敵軍不顧,反而威脅皇上處置我這孤身一人的女子?”


    她這聲音裏故意加入了一絲勾魂奪魄之音,然而,就在她已經看到那幾個都統眼神漸漸變成了顛倒迷醉之色的時候,就隻見他們猛然之間打了個激靈,眼神突然恢複了清明。


    這一刻,她哪裏不知道,就和蕭敬先在她耳畔故意說話撩撥她心緒一樣,他剛剛必定當頭棒喝,打破了她那媚音的效果。果然,而就是這麽一瞬間的變化,幾個人看向的她的目光就猶如看見了洪水猛獸,盡是痛恨和忌憚。


    “攘外必先安內!”說出這六個字的,是一個高高瘦瘦,其貌不揚的都統,然而他那擲地有聲的建言卻不曾因為北燕皇帝那嚴厲的眼神而有所遲疑。


    在說完這話時,他甚至深深俯首道:“皇上莫要因為妖女一時妖言惑眾便放過了她!要知道,當初南京留守齊將軍就是因為不曾立刻殺了蕭敬先,徒然送了自己一條性命!”


    人竟然拿齊宣打比方,北燕皇帝雖則有些尷尬甚至慍怒,但卻不得不承認對方所言確實有理。而那其貌不揚的都統在此言之後,更是一字一句地說出了又一番話。


    “而妖王蕭敬先和南吳越千秋二人既然落網,皇上就應該立刻斬首以儆效尤,何必留在身邊,以至於如今一個和霸州夜襲兵馬匯合一處,另一個則是散布謠言,汙蔑蘭陵郡王和晉王?哪怕事到如今,大錯已經鑄成,那就應該大軍壓上,將那支殘兵敗將一掃而空,根本無需有所顧忌!我大燕天子,從來不受人脅迫!”


    “而在此之前,先殺了這妖女祭旗!”


    如此殺氣騰騰的言辭,針對的不隻是自己,還有越千秋和蕭敬先,包括霸州那支殘兵,甚至隱隱還影射出不妨將蕭長珙和甄容父子也一塊殺了,說他是大膽也好,說他是野心也罷,蕭卿卿卻非常清楚,至少此人不是蕭應該敬先的同黨。


    以蕭敬先和越千秋素來的情分,哪怕置身險地也要出麵確保越千秋的安全,怎會說出這樣一番言辭?


    知道皇帝正在漸漸失去對局麵的控製力,蕭卿卿計算著自己和說話那其貌不揚都統的距離,冷笑一聲,隨即淡淡地提醒道:“皇上不要忘了,剛剛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嚴詡曾經說過,劉靜玄已經率軍返迴。盡管此地有三萬大軍,但如今丁點小事就能亂成這副樣子,若是劉靜玄趁此突襲……”


    她這話還沒說完,整個人便如同離弦利箭一般倏然向前衝去,目標直指那個其貌不揚的都統。果然,那人仿佛完全沒料到她的突襲,眼睛瞪大有些發懵,直到她手中亮出短刀,直刺他胸口時,那人方才慌慌張張地後退,但麵對當胸直搠的一刀時,卻是再無手段抵抗。


    在出手之前就知道一定能成功,此時見果真如此,蕭卿卿嘴角不禁微微一挑,原本能把人刺個對穿的一刀,最終卻是突然劃出了劃出了一條優美的弧線,隨即刀刃穩穩當當停在了對方的頸側,再深入一分,就能破皮出血。


    眼見勝券在握,她這才伸出一手扣住了對方肩膀,打算把人擒迴北燕皇帝身側。可才一用勁,她就不禁勃然色變。因為她這一抓,力道大得可以裂石摧鐵,可那肩頭卻堅硬得就猶如鐵石一般。那感覺不單單是肩頭包裹著一層光滑的鋼甲,而且身體中更蘊藏著極致的力量。


    “你……”


    隻不過是這一招失手的一瞬間,攻守互換,她就隻見對方屈指重重彈在了她那持短刀的手腕上,一時不禁悶哼一聲,手腕劇痛之下再也拿不住利刃。緊跟著,她就被人反過來鉗製了胳膊,繼而便是一隻冰涼的手牢牢鎖在了她的喉嚨口。


    盡管後續的話全都被堵在了喉嚨口,除卻喉嚨之外,背部要穴更是被製,但蕭卿卿還是第一時刻意識到,這個剛剛殺氣騰騰的家夥不是別人,就是蕭敬先!然而,就在她期待皇帝能看破這一點,能夠立時不顧一切拿下蕭敬先時,卻隻聽一個如同炸雷一般的怒吼瞬間響起。


    “兒郎們隨我衝!”


    是隨我衝,而不是給我衝,這其中細微的差別,便體現出領軍主將鮮明的風格問題。所以,聽到這聲音時,蕭卿卿遽然失色,北燕皇帝麵色鐵青。而當重圍之中的越千秋聽到這聲音時,他第一時間丟下了越小四,衝著前方的竺汗青叫嚷道:“竺小將軍,你爹到了!”


    盡管剛剛暫時歇戰,但此時仍然像一個血人一般的竺汗青咧了咧嘴,那表情不像是高興,反而有些猙獰,但認識他的人全都能體會到,竺小將軍這會兒高興極了。


    而嚴詡則是微微皺了皺眉,心中疑惑為什麽不是劉靜玄率先出擊。就在他狐疑之際,就隻聽後頭突然有人迸出了一句話:“別高興得太早了!先保證我們這些人全都活下來再說!”


    越小四此言一出,不論是越千秋和甄容竺汗青等人,就連四周圍那些劇戰之後精疲力竭的士卒們,也全都為之凜然。剛剛才恢複戰力,參戰不過一會兒的白不凡握緊手中長槍,嘿然笑道:“那還等什麽,一鼓作氣,先衝出去吧!都已經撐到這時候了,那就死撐到底!”


    越千秋瞥了一眼剛剛提醒了關鍵的越小四,當下衝著甄容幹咳一聲道:“甄師兄,事已至此,你打算怎麽著?說實話,你和你義父來得容易,想走就難了!”


    甄容麵露掙紮,盡管他打心眼裏仍然把自己視作為吳人,在北燕的這所謂榮華富貴也不會迷了他的眼,可他卻放不下那些之前一直和自己相處的部屬!猶豫再三,當他把心一橫,正要開口說話時,卻隻聽前方突然起了騷動,隨即則是白不凡的聲音。


    “甄師兄,你們的人一窩蜂殺過來了,你不過來我可不知道是敵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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