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不但帶走了駐紮在南京城裏城外的總共三萬餘兵馬,同時還硬征了一萬餘民夫,運糧的大車在出發時迤邐數十裏,蔚為壯觀。讓他更為滿意的是,提出讓他多帶糧食以備持久戰,為提振士氣,征民夫也務求雄壯,若有變則可以當成兵馬使喚,這都是謝筱筱的建議。


    他對於區區南京城並沒有多少看重和執著,在他看來,隻要實力足夠,蕩平天下都不是難事,一個隻剩下老弱婦孺的南京城又有什麽好擔心的?


    因此,謝筱筱最終要求把留下的禁軍和侍衛減少到五十人,他想都不想便滿口答應。謝筱筱固然因此心滿意足,可六皇子麾下也有些人恨得咬牙切齒,從啟程之後就不斷向六皇子鼓吹南京變成空城的隱患,而頭一樁便是謝家和蕭長珙勾結,可能趁機襲取南京。


    到時候,他們的後路可就斷了!


    然而,六皇子那疑心根本沒有持續太久。因為謝筱筱每日一封信,詳細解說在南京城的各種安撫和措置,其中甚至包括讓六皇子看了之後哈哈大笑的一個消息——謝筱筱竟然在南京城招募婦女作為兵源,甚至還煞有介事地打出了娘子軍的旗號。


    因此,對於背地裏告狀的人,六皇子不免非常不悅:“一群女兵能派什麽用場?再者,有多少北燕勇士會甘於和女子位居同列?至於通曉星象,能知過去未來,筱筱之前就對朕說過,不過是權宜之計。若再有指斥她圖謀不軌的,朕就直接以誣告論處了!”


    “哼,別以為朕不知道,之前散布謠言以至於百姓惶惶難安幾乎逃難的家夥,就是想趁機劫掠鯨吞南京財富!動這種歪門邪道的心思,還不如好好想著如何建功立業!固安和安次兩地都已經望風而降,一旦下了永清,霸州便近在眼前!到時候,卷了玉璽叛國的尚宮康樂,朕一定要將她吊死在旗杆上!”


    在六皇子擺出那明確的態度之後,不管背地裏如何,至少在明麵上,再也沒有人敢動南京城中那位所謂白山聖女的歪腦筋了。至於本來不想去和叛軍以及南吳兵馬死磕,打算留在南京城中撈好處卻被謝筱筱壞了大計的,也隻有在心裏暗恨。


    給謝筱筱出主意招女兵的,不是別人,正是越千秋。如果這是在南邊,他這一計很可能會變成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同時招來一大堆老夫子群起攻之,然而在北燕男女即便有別,可女人在體格和性格上強硬的人卻很不少,人們也能接受這樣一種現象。


    因此,謝筱筱以白山聖女的名義招女兵,那簡直是應者雲集,原本隻招三百人,而且還要粗通武藝,最後竟是招了足足五百人。


    有了這樣一批娘子軍,謝筱筱接下來著手解決的便是糧價暴漲的問題。這就用不著越千秋幫忙了,因為謝大小姐本人便在老參堂和天豐行中做過主事者,再通過從旁暗中相助的謝十一爺,一整套組合拳再加上大批糧食運來,奸商倒黴了一批,城中謠言立時沒了市場。


    畢竟,之前被那些來自上京的王公貴族折騰了一番之後,南京城的本地豪族損失極其慘重,之後蕭敬先借著摸透了齊宣的計劃煽動民心,又反過來清洗了那些王公貴族,而謝筱筱又把可能懷有異心的人排除在了留守的軍隊之外,這下子,南京城中終於出現了少見的安定。


    隻不過,在這種安定的大環境中,也不是沒有煩心事,那就是留守府中的地牢開挖工作始終不大順利。整整過去了好些天,六皇子捷報頻傳,克複兩城,而謝筱筱也已經成功招募到了一支有些戰鬥力的娘子軍,可留守府的地牢雖說幾次挖開洞口,可隨之就會發生崩塌。


    兩三次下來,大叫邪門的人不在少數,更有一種說法在暗地裏廣為流傳。


    妖王就是妖王,死後仍有殘魂作祟,於是死死拖住了南京留守齊宣!


    對於這樣一種說法,越千秋實在是又好氣又好笑。這些天來,有謝筱筱這個南京城臨時主事者撐腰,他自然是輕輕鬆鬆就混進了挖掘地牢入口的隊伍中。然而,他卻實在是很無奈,一方麵希望盡可能加快進度,把蕭敬先趕緊挖出來,另一方麵卻還不得不拖延進度,以防蕭敬先被挖出來之後,他根本來不及保護,人就被那些對其恨之入骨的仇人給直接五馬分屍了。


    所以,第一次那確實是在總算掘出一個疑似通往地牢的洞口後,他暗地裏搗鬼,希望拖延到晚上再渾水摸魚,結果崩塌之後,一天多都白幹了,而且一連兩天都沒挖通。可接下來每日白天晚上都有人值守,他再也不敢亂來,可後來每次都在挖通時發生不可測的變故。


    以至於當謝筱筱征召人去重修宮牆,開出了很高的報酬之後,留守府地牢這邊竟是沒剩下幾個人了。畢竟,齊宣的親兵們大多被六皇子給裹挾了一塊出去平叛,留在這的都是些老弱病殘。即便是這些人,等到忙活了十天毫無進展之後,也已經失去了最後一絲希望。


    誰都知道,在沒吃沒喝的情況下,人根本不可能支撐這麽久!齊宣又不是神仙!


    隨著時間的推移,就連越千秋自己也覺得希望越來越渺茫。當然,他心裏還有一絲僥幸,那就是懷疑蕭敬先根本就不在地牢裏,而是早早脫身,此時正不知道躲在哪裏,幸災樂禍地看著他在那從早到晚挖挖挖,打算等他精疲力竭放棄的時候再出來嚇他一跳。


    可是,按照謝筱筱和他打探到的消息,蕭敬先當初被生擒之後就被超過上百人嚴防死守地送迴留守府,此後被押入地牢期間,更是受到了最嚴苛的監管,鐵鏈鐵鎖各種東西不要命似的往人身上加,據說手上腳上脖子上的枷鎖少說也有百十斤重,保管人插翅也難飛。


    所以,在地牢附近埋下炸藥這種事情,蕭敬先可以在被擒之前提早設計,讓內應放一把火然後引爆炸藥也容易,可是,讓內應潛入地牢,還得帶上神兵利器,然後砍斷重重枷鎖,在眾多獄卒和守衛環伺的情況下救出蕭敬先,這簡直難如登天!


    此時已經接近傍晚,越千秋眼見三三兩兩灰頭土臉的漢子丟下鐵鍬之類的工具,拍拍屁股離開,這些天已經和他們混熟了的他便有氣無力地拒絕了他們一塊去吃飯的邀約,無精打采地說:“累死了,我先歇一會兒就直接迴去。我明天就去找聖女,這活我再也不幹了!對了,今晚誰值夜?”


    “嗬嗬,值什麽夜,一連這麽多天都沒進展,值個屁!你這沒心眼的小子,現在才瞧出來那是因為別人都不肯來,白山聖女這才派你這半大小子代表她來這留守府挖人?唉,你想不幹還能撂挑子,我們就慘了。不管怎麽說,總得挖出齊大人和蕭敬先……”


    發過牢騷之後,為首的那個漢子便對越千秋揮了揮手:“那我們先走了,你歇夠了要走的時候,記得帶上燈籠照亮。這地牢附近邪祟多,再說一次次那麽邪門的崩塌,都沒人敢到這附近來,黑燈瞎火的,沒燈籠根本就看不見路!齊大人也是夠倒黴的,當初抓到蕭敬先之後一刀砍了就好!”


    “是是,多謝大叔提醒,你們先去吧!”


    越千秋也同樣揮手對眾人告別,等到這些漢子一一離開,他豎起耳朵傾聽著四周圍的動靜,確定再沒有一個外人,他方才蹲在了地上那個深坑的邊上,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


    “蕭敬先,你之前說有大難讓我先跑,我聽了你的,可誰知道你竟然狠到用你自己當誘餌!我在這挖了你十天,起初還想著怎麽瞞過其他人把你挖出來,可現在我已經沒那個奢望了。你要是沒死,甚至早就逃了出去,麻煩早點現身和我說一聲,你要是還在這地底下……”


    他微微頓了一頓,隨即苦笑道:“那我明天迴去報個信之後,也隻好堅持到底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隻希望你從前常說的那話不是放屁——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要是就這麽死了,那日後可就真的要成笑話了!這世上哪有死了的妖王!”


    話音剛落,越千秋突然捕捉到了一聲低低的歎息。當分辨出那歎息仿佛真的是從地底傳來的,饒是他素來膽大,此刻也不禁覺得陰風陣陣,整個人都有些發涼。他輕輕吸了一口氣,故作鎮定地叫道:“別裝神弄鬼,要出來就出來,否則我可走了!”


    “你要是不搭一把手,我怎麽可能出得來?”


    當聽清楚這個有些微弱的聲音,越千秋先是一愣,隨即精神大振,他一把抄起旁邊的鐵鍬,另一手提起燈籠,不假思索地跳入了那個大坑中,壓低了聲音叫道:“你再說兩句話,讓我確定一下方位!”


    “在這呢……”


    越千秋豎起耳朵傾聽著這極其沉悶的聲音,最終辨別出了方向。然而,當他順著昏黃的燈籠微光看過去的時候,就隻見坑洞的一側竟是顫顫巍巍伸出了一隻手。麵對這種極其有恐怖片既視感的鏡頭,他不禁頭皮發麻,足足好一會兒方才挪過去,抄起鐵鍬挖了兩下。


    就是這兩鍬,他立時覺得手下一輕,分明是挖通了。大喜過望的他連忙快速揮動鐵鍬,當終於看到那一隻完整的胳膊時,他一把丟下手中鐵鍬和燈籠,使勁拽著那胳膊往外拔。便是這如同旱地拔蔥似的動作,倏忽間就給他帶來了驚喜的收獲。


    一個瘦削的人影竟是硬生生被他從側麵坑壁中拉了出來,仿佛牽出蘿卜帶出泥,因他的這個動作而帶出來的沙塵泥土幾乎濺了他滿身滿臉。然而,對於越千秋來說,看清楚那消瘦了何止一圈的人確實是蕭敬先無疑,那點小小的麻煩根本就不算什麽了!


    想到自己這些天的忐忑不安,輾轉難眠,他下意識地抓緊了對方的雙肩,低聲喝道:“蕭敬先,你故意整我是吧?非得這時候再出來!”


    “我要是整你就不出來了……你以為我在下麵很好過嗎?不能在一大堆人開挖的時候讓他們挖通地牢,但也不能老是弄出崩塌,否則就真的把自己活埋了,你以為我動了多少腦筋和力氣?”有氣無力地說到這裏,蕭敬先便直接眼睛一閉,就這麽軟倒了下來。


    這下子,越千秋著實嚇了一跳。等到試探過蕭敬先的鼻息心跳,發現雖說微弱,卻至少還好好活著,他這才常常舒了一口氣。然而,等到他把蕭敬先直接背起來的時候,那明顯不正常的分量卻讓他心中一沉,遲疑了好一會兒,這才去撿起了燈籠。


    背著至少體重銳減二十斤以上的蕭敬先爬上大坑,越千秋先是把人放下,隨即立時再次下去大坑中,用鐵鍬開始偽裝現場。等到粗粗收拾完,確定沒人會覺得他這麽巧在晚上挖通地牢,救出來個大活人,他這才再次上來,先把蕭敬先移到角落,隨即才悄悄翻牆出去探路。


    等確定天黑之後的留守府前門這條大街沒什麽人,他便找了家酒館,順了一壺酒和一個鬥笠立刻迴來,冒險先把蕭敬先給翻牆背了出去,隨即把人放在留守府外牆的牆根邊上靠著坐,用鬥笠扣了臉,把整整一壺酒都倒在了蕭敬先身上,將其偽裝成了醉酒路人。


    緊跟著,他又原路返迴,隨即從留守府側門堂而皇之地出去,等路過蕭敬先身邊時,這才仿佛發現個醉漢似的,上前叫嚷了兩聲後,把人架了起來,還一路走一路抱怨,輕輕巧巧地在幾隊巡邏兵馬的眼皮子底下,把蕭敬先送了出去。


    當然,謝筱筱給的腰牌派了很大用場。


    當越千秋架著蕭敬先來到自己在南京城臨時寓居的小院,推開門進去之後又掩上門,隨手放下門閂的時候,他隻覺得整個人都完全鬆弛了下來,雙膝一軟差點癱坐在地。


    要知道,他可是整整幹了一天的體力活,到現在還餓著肚子!


    可偏偏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迎麵一聲驚咦。抬起頭看到是謝筱筱,他便如釋重負地招唿道:“快來搭把手,然後拿你老參堂最好的貨色來救命!閻王爺看來也是不長眼睛的,沒把這個妖王給收過去!”


    謝筱筱微微一愣,隨即連忙上前幫忙。她爽利地幫著越千秋把蕭敬先架到屋子裏的床上躺下,看到那個素來桀驁不羈的少年直接癱倒在了床邊,她不禁為之莞爾。說什麽閻王爺不長眼睛……其實越千秋是最不希望蕭敬先死的那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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