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子給了越千秋和蕭敬先一句老實呆著,越千秋也迴了小胖子一句老實呆著。


    盡管身份不對等,但他們是從小便針鋒相對的死對頭,因此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陣子,最終敗下陣來的,依舊是小胖子,就和許多年許多次爭論過後的結果一模一樣。而蕭敬先想要的結果,卻已經得到了。他清楚了小胖子的態度,也同樣清楚了越千秋的底線。


    他笑吟吟地擺了擺手道:“夜深了,我迴去睡了,明早出發,千秋你自己好好打點打點。至於太子殿下,別想太多,我們吉人自有天相,死了誰也不會死了我們!”


    見蕭敬先說完就不管不顧揚長而去,小胖子氣得罵了一句粗話,可隨之意識到蕭敬先的母親說不定是自己的外祖母,他隻能怏怏閉嘴,隨即追過去直接關上了門。確定門外並沒有衛士隨隨便便闖進來,他這才轉身看向了不曾挪動的越千秋。


    氣不打一處來的他大步走到跟前,低聲喝罵道:“你從前常說晉王舅舅是瘋子,那你怎麽跟著他瘋?北燕你是去過,可你當初多驚險才和他一塊迴來?現在北燕動亂,康樂又跑來獻玉璽,那邊必定是嚴防死守,一個不好你們就真的會死的!”


    “英小胖,我這個人其實很懶,胸無大誌,不喜歡出頭,不喜歡逞能。”


    越千秋麵對真的急眼了的小胖子,突然覺得這個兒時一直都想躲遠點的惡劣家夥現在真心還挺不錯的。他毫不臉紅地說著自己的缺點,繼而一攤手道:“我從前看似很厲害,其實隻是仗勢欺人,真心沒做什麽了不起的事。我唯一一次逞能,就是上次自告奮勇去北燕。”


    “其實現在想起來我還覺得後怕,真的很驚險,一個不好就或囚或死,反正沒有好結果。我可以告訴你,我之前迴來的時候就曾經發過誓,能不去就絕不去那個瘋狂的地方!”


    小胖子一麵聽,一麵想從前父皇對越千秋多有偏愛,他甚至還曾經嫉妒過,甚至偶爾還出某種瘋狂的念頭——因為越千秋比他更像是父皇的兒子!可此時,昔日芥蒂他全都拋在了腦後,取而代之的是氣急敗壞的質問:“那你為什麽還要去北燕?”


    “因為我出來的時候,皇上曾經悄悄來到越家接見過我。”說著那次見麵,越千秋不禁笑了,“皇上說,希望我能把他當成外祖父。我那時候的迴答是,隻要皇上別讓我叫你舅舅,那麽就這麽辦。我爺爺最後則是囑咐了一句,我是他的孫子,是皇上的外孫,就這麽簡單。”


    小胖子還是第一次知道,父皇竟然真的認了這麽一個外孫。一想到越千秋之前勸自己把他娘當成親人的時候也不露半點口風,他頓時氣壞了。可還沒等他擺出舅舅的架子來的強行壓服這個多年的死對頭,越千秋就說出了幾句讓他無言以對的話。


    “爺爺養了我這麽多年,錦衣玉食,要什麽有什麽,對我比他的親兒孫還好。皇上縱容了我這麽多年,隨便我怎麽上竄下跳,任性胡鬧,他都聽之任之,甚至對我比你都好。眼下連師父都跑北燕去了,被人富養了這麽多年,享了這麽多年福的我能躲在後頭嗎?”


    “蕭敬先這次從金陵出來就是打著振臂一唿,平叛反正的旗號,他一直呆在霸州算怎麽迴事?他如果要走,其他人誰能看住那個妖孽?既然舍我其誰,我怎麽能不去?”


    小胖子一眨不眨地看著越千秋的眼睛,不得不改變方式:“那等你大伯父他們來了再走!”


    “不行,就和劉將軍催你盡早下決斷一樣,我們要走就不能再拖,劉將軍已經帶來了北燕南京道的消息,誰知道再過幾天那邊情勢會是怎麽個變化?”越千秋說著就聳了聳肩,隨即笑嗬嗬地說,“別擔心,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命長著呢,死不了!”


    說到這裏,越千秋有意無意地用眼角餘光瞄了一眼他剛剛和蕭敬先呆過的屋頂,發現並沒有一絲動靜,不禁有點失望。突然,他也不知道哪來的衝動,上前一把抱住了小胖子那厚厚的肩膀,還用力拍打了一下他的後背。


    “我們爭爭吵吵七八年,我爭強好勝,常常讓你下不來台,今天和你說聲對不起!先提前給你告個別,明天就不來這一套了,省得大家彼此心裏難受!晚了,我迴房去睡了!”


    小胖子已經被越千秋這一下熊抱給弄懵了,等到反應過來,越千秋已經是鬆開手往外走去。他氣得開口大叫了一聲越千秋,可人已經頭也不迴地揮揮手,隨即一把拉開了門。可等到門打開,外頭赫然站著一個身影,他見越千秋呆站在那兒,連忙快步奔了過去。


    “誰在外頭?沒有我的吩咐誰敢偷聽……啊!”小胖子一眼就認出了外頭那人,頓時雙目圓瞪,隨即有些不可思議地說道,“你是……越老相爺家的那個影子!”


    意識到這樣的稱唿不夠禮貌,小胖子撓了撓頭,聽到越千秋似乎很詫異地叫了一聲影叔,他就恍然大悟,立刻跟著越千秋叫道:“影叔您怎麽來了?”


    越影看看越千秋,再看看小胖子,突然迅疾無倫地出手在越千秋腦袋上重重拍了一下,隨即才對小胖子舉手一揖,叫了一聲太子殿下。見小胖子趕緊擺手表示不必多禮,他就淡淡地說:“千秋早猜到我來了,所以才說了一大堆煽情的話想讓我現身,倒讓太子殿下掛心了。”


    啊?小胖子先是錯愕,隨即頓時氣得麵紅耳赤。他剛剛被越千秋那一套一套的話說得眼眶都快紅了,好容易才忍住眼淚,鬧了老半天,原來越千秋是在演戲?他還來不及發火,就隻見越千秋抱頭後退了一步,叫起撞天屈道:“影叔,你怎麽就非得曲解我一片真心呢?”


    “想要我出來就直說,演這麽一場苦情戲給誰看?”越影那一貫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無奈,隨即方才對竭力忍怒的小胖子說,“太子殿下對晉王和千秋確實是一片好意,但眼下北燕情勢非比尋常,晉王不去絕不可能,至於千秋……”


    越影掃了一眼越千秋,見他滿臉笑意地迴應著小胖子的瞪視,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說什麽,他就在心裏歎了口氣,隨即開口說道:“千秋之前帶著蕭敬先衝破重重險阻一路南下,對於北燕,霸州這兒除卻劉靜玄和他身邊的人,確實沒人比他更熟悉了。”


    見小胖子滿臉的不甘心不情願,越影想到他臨走之前越老太爺千叮嚀萬囑咐,就連皇帝也破天荒把他叫去嘮叨了半天,他就最終輕聲說道:“就如同太子殿下以東宮之尊,尚且要前來霸州,麵對重重疑難考驗,千秋從小長於越家,畢竟也有必須他才能做到的事。”


    小胖子這才想到越千秋之前那番話,對比之後,他終於明白自己之前自怨自艾完全是沒道理的事。越千秋從小是長於富貴榮華,可他不是比越千秋還要過分?就他那跑去淩辱宮妃侍女的行徑,放在北燕皇子身上恐怕早就死一百次了,他卻還被父皇捧在手心裏!


    千秋要去北燕是因為不能隻享福不做事,而他來霸州也同樣是因為身為太子不能毫無作為,道理是同樣的,但相比於在霸州受到千軍萬馬嚴密保護的他,越千秋冒的風險就大多了。


    見小胖子死板著一張臉隻不作聲,越影知道這位太子殿下此時此刻必定正在努力認清現實。他瞅了一眼依舊氣定神閑的越千秋,這才溫和地說道:“為了晉王殿下和千秋此行北燕能夠稍微順利一些,還請太子殿下把北燕天子六璽挑一枚交給千秋。”


    小胖子這才暫且脫離了剛剛那五味雜陳的窘境,疑惑地問道:“挑一枚?千秋要和晉王靠這璽印號令北燕兵馬嗎?這會不會太想當然了?”


    “隻是增強一點說服力而已,說沒用那是真沒用,說有用那是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有用。”


    越千秋滿不在乎地插了一句話,隨即若有所思地說,“迴頭問問晉王,北燕天子下旨的時候,用的最多的璽印是哪一枚,別人最熟悉的是哪一枚,帶上那個就好了。”


    小胖子麵色一連數變,最後突然咬咬牙道:“一枚絕對不夠,你帶上那枚製誥之寶,再帶上那枚皇帝行寶。前者是北燕皇帝下製誥的時候用的,另外一枚是北燕皇帝賞賚功臣是用的。這是相對常用的璽印,比其他四枚都更加廣為人知!”身在皇家,這個他比越千秋了解!


    見越千秋先是一愣,隨即笑著點了點頭,小胖子麵色一紅,隨即沒好氣地別過頭說:“可別隨隨便便死了,否則我日後上哪找敢和我吵個天翻地覆的人?還有,什麽出海找新大陸,海上大風大浪的,死在哪都沒人給你收屍!你給我死了心在金陵當一輩子紈絝子就行了!”


    越千秋頓時哈哈大笑,他再次揮了揮手:“吃飽了睡睡飽了吃,那是我這個胸無大誌的人最愛,你可別忘了你說的話!影叔,明天我還得早起呢,先去睡了!”


    見越千秋頭也不迴大步離去,想到自己從小看著這個小小的孩子一點點長大,親手教過他武藝,親手和他一塊整理越老太爺的書房,背著他抱著他去過金陵城裏無數地方,越影那臉上浮現出一絲極淡的笑意,最終又化成了一絲悵惘。


    可是,等轉頭麵對小胖子時,他的這種情緒便非常好地掩藏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貫那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淡然。


    而小胖子最近受到的衝擊太多太烈,人卻沒有麻木,反而變得警醒了不少。他非常敏銳地注意到了越影的不對勁,立時開口問道:“影叔你是還有事對我說?”


    越影見大門被掩上,察覺到腳步聲漸漸遠去,他便閉上了眼睛。直到方圓二十步的範圍之內,各種動靜纖毫畢現地在腦海中一一反映了出來,並沒有半個人影,他這才看向了滿臉凝重……或者說滿臉警覺的小胖子。


    “皇上讓我帶話給太子殿下,霸州之險,未必就遜色於千秋和晉王的北燕之行,還請太子殿下務必謹慎小心。請盡力向霸州乃至於北疆軍民宣示東宮威德。”


    說到東宮威德四個字,小胖子突然醒悟到,自己之前在人前形象一直都是經過蕭敬先化妝粉飾過的,如今蕭敬先那一走,再沒有人能夠給自己做那種事,到那時候,他曾經建立起來的氣度威嚴那形象豈不是轟然崩塌?他麵容微變,猶豫片刻,終究吞吞吐吐把這事說了。


    越影之前也曾混在人群中看到過小胖子在太守府中的首次出場,但隻見氣度雍容,不怒自威,龍行虎步,確確實實能滿足天下人對於一個賢明太子,異日君王的幻想。而且他早就知道這其中的名堂,見此刻小胖子羞得麵紅耳赤,他就笑了。


    “太子殿下大約沒注意到,除卻第一日,晉王殿下給你的化妝有些過分,後來就漸漸趨於平常,這兩天他更是僅僅做個樣子,其實根本就沒有動什麽手腳。氣勢是養出來的,太子殿下這些天夙興夜寐,令行禁止,又常常接見軍民百姓,久而久之根本用不著那些小手段了。”


    “啊?”小胖子這才如夢初醒,想到蕭敬先這些天分明是在捉弄自己,其他人竟然也不說破,他頓時又羞又怒。可聽到越影的下一句話,他立時三刻就為之釋懷了。


    “而且,太子殿下已經用不著這種外在的東西來增強自信了。如果太子殿下如今迴到金陵,以現在這舉手投足的從容,當初那些很熟悉你的人,一定全都會對你刮目相看。”


    小胖子終於笑了,笑得歡暢開心,神采飛揚。他突然擦了擦眼角,欲蓋彌彰地說:“影叔,沒想到你真會說笑話,都快把我逗哭了!”


    見越影淡然不語,他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發狠似的說:“你放心,父皇和那麽多人對我寄予厚望,我一定不會讓他們失望的!”


    “太子殿下最重要的不是不負別人,而是不負自己,無愧於心。”越影讚賞地點了點頭,隨即退後一步,凜然行禮道,“一個賢明的太子,便意味著一位將來的明君,那是天下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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