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尚宮康樂求見太子的事,因為周霽月事先並沒有阻止太守府門前的衛士去給劉靜玄報信,而小胖子事後又沒有下封口令,越千秋送康樂時也似乎毫不在意有人看到,劉靜玄更是絲毫沒有幹預此事的意思,因此短短一晚上,從官場到軍中甚至民間,就有不少人知道了。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深更半夜方才迴來的蕭敬先。然而,這位北燕晉王得知康樂來此求見,卻表現得仿佛毫不在乎,甚至都沒有多問一句就自顧自地去睡覺了。


    次日一大清早,換班的幾個衛士才剛上崗,就再次迎來了騎馬抵達的康樂。當她報出身份時,昨晚就從同伴口中得知這麽一個人的衛士們頓時麵麵相覷。其中一個慌忙跑到裏頭去通報的同時,剩下幾人少不得偷偷打量著這位來自北燕的女官。


    見康樂並不在意他們的偷看,一個年輕的衛士就忍不住開口問道:“霸州這邊並不曾接報有北燕人過境,敢問康尚宮是怎麽來的?”


    話音剛落,他就感到康樂那兩道犀利的視線瞬間落在了臉上,等再發現同伴們全都在用看白癡的目光看自己,他頓時大為後悔。將軍得知此事尚且隻迴答了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知道了,明顯是不打算深究,他問這種要命的問題幹嘛?


    “我是私自越過邊境到霸州的,怎麽,有問題嗎?”


    康樂都直言不諱了,同伴們一個個全都閉口不言,那衛士還有什麽話說?他隻能悻悻低下了頭,暗自腹誹這位北燕女官踏上敵國土地還神氣活現,實在太囂張。可不多時,他就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同伴的聲音:“快讓開,太子左右衛率一塊出來了!”


    見是越千秋和周霽月一同迎了出來,眾人慌忙讓出了一條通路,眼睛卻都忍不住往兩人不住偷瞟。而越千秋目不斜視地大步出來,當走到康樂麵前的時候,他方才笑吟吟地率先開口問道:“康尚宮來得果然準時。不知道你承諾帶來的東西帶來了嗎?”


    康樂掃了一眼大門口那幾個明明低頭卻不住拿目光掃過來的衛士,冷冷一笑後,提高了手中的那個包袱,一字一句地沉聲說道:“大燕天子六璽在此,我說到做到。”


    那幾個衛士往常接觸不到高層麵的人,此番被選中來太守府保護東宮太子之前,方才緊急接受了一番“常識教育”,所以,他們並不太明白所謂尚宮是何等層級的女官,聽到這大燕天子六璽四個字,也有人懵懵懂懂,但到底還是有明白人在。


    一個識字更看過幾本書的年輕衛士便慌忙低下了頭,一張臉已經是完全僵住,甚至整個人都有些僵硬到發抖。直到越千秋笑著讚了一聲康尚宮倒是信人,隨即和周霽月一同帶人入內,他才小心翼翼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那三人的背影,等再也瞧不見他們了方才如釋重負。


    而這時候,其他幾個衛士頓時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不消說,議論的重心就在於康樂口中的天子六璽四個字。顯而易見,大多數人隻能聽明白前三個,至於第四個字,眾人就有分歧了。還沒等幾個站得如同標杆一般筆直的衛士爭論出一個所以然,他們就聽到一個髒字。


    循聲望去,他們就看到那個年紀最小卻識文斷字,被周圍人戲稱為秀才的衛士一張臉抽搐了好一會兒,最終惡狠狠地說:“都給我閉嘴!不知道璽是什麽玩意?劉將軍的大印知道不知道?北燕天子六璽,就是北燕皇帝的六方大印!”


    一瞬間,剛剛竊竊私語的聲音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可不過須臾,剛剛還至少知道這是太守府,太子殿下臨時征用的地方,眾人還壓著點聲音,這會兒卻完全按捺不住了。尤其是一向嗬斥他們要注意表現的一個老兵,那破鑼一般的聲音更是最為刺耳。


    “幹!老子還琢磨著是什麽喜,原來這是北燕皇帝老子的大印!”


    “要不要去稟報劉將軍一聲?”一個最膽小的衛士不禁弱弱地問了一句,見其他人鴉雀無聲,他頓時急得滿臉通紅,“昨天傍晚這個康尚宮過來的時候,吳二不是去給劉將軍……”


    他這話還沒說完,一個素來板著臉的衛士就嗬嗬冷笑了一聲:“吳二是去報信了,結果也被劉將軍給調迴去了。之前劉將軍派來傳話的那個人話還說得不夠明白嗎?我們是霸州軍的人,但既然撥給了太子殿下,就別老是沒事想著去給劉將軍報信,有道是一心不為二主!”


    幾個人麵麵相覷了一會兒,最終同時閉嘴。可就在這時候,他們的背後傳來了一個悠悠的聲音:“你們很不錯,當然,劉將軍更不錯。”


    那個剛剛說一心不為二主的冷臉衛士慌忙迴頭,見是越千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們身後,他頓時大吃一驚,隨即萬般慶幸剛剛沒說什麽出格的話。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下一刻越千秋的手指頭就直接點到他的鼻子上來了。


    “你去將軍府,把北燕康尚宮過來送北燕天子六璽的消息告訴劉將軍。”越千秋頓了一頓,隨即加重了語氣說道,“不用保密,或者說,這種振奮人心的消息,就應該宣揚得滿城皆知,你明白了嗎?”


    冷臉衛士看外表似乎有些死板,但卻是個超級明白人,此刻一驚之後立刻連連點頭:“越大人放心,我明白了,這就立刻去!”


    他竟是也不迴門裏去牽馬,就這麽直接一溜煙跑了出去。才剛出街口,他那大嗓門的嚷嚷聲就已經傳了過來,直叫其他反應慢而且沒被點中的衛士們好生無語。當然,越千秋卻對自己的眼光很滿意,點點頭後又笑看了一眼眾人。


    “太子殿下在這太守府恐怕還要再呆一陣子,你們在軍中是精銳,但打仗是精兵,和當衛士是一把好手,卻是兩迴事。以後要是在門口背後議論的時候被我抓住,那可就沒有這麽便宜了!安靜肅穆,才是皇家威嚴,懂不懂?”


    眼見眾人凜然應是,越千秋這才轉身往迴走,沒走幾步,看見小猴子正在那兒探頭探腦,他伸手一招,等人竄過來之後,他就沒好氣地問:“你不去陪著你的馮姑娘,有空到這亂鑽?”


    “我是東宮侍衛,又不是她的專職保鏢。”小猴子不以為然地辯解了一句,見越千秋似笑非笑往他臉上戳了兩眼,他越發莫名其妙,但好歹是大事更重要,他連忙拐迴正題,小聲說道,“越九哥,這麽大事情如此就宣揚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越千秋笑眯眯地反問道:“哦,怎麽個不好?”


    “這個……”小猴子頓時有些啞然,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兒,這才吞吞吐吐地說,“太張揚,太高調了……而且,北燕那邊會不會狗急跳牆,突然發兵攻過來?畢竟,不論是誰當皇帝,沒玉璽那總歸是不行的。”


    “嗯,不錯,長進了!”越千秋笑嗬嗬地在小猴子的肩膀上用力拍了兩下,隨即就繼續不緊不慢往前走,直到小猴子追了上來,他才頭也不迴地說出了一番話。


    “昨晚上霽月對我說,她是因為遇到我影叔,這才守株待兔,把康樂帶去見太子的,還替影叔捎了幾句話給我。也就是說,一切都已經被金陵城裏皇上和我爺爺那批人安排好了。不管我們這邊做出什麽迴應,十有八九都在人家意料之內。既然如此,要麽不做,要做就往大裏整,你懂了沒有?”


    不懂……


    小猴子哭喪著臉,直接搖了搖頭,果然接下來就挨了一個暴栗。雖說越千秋手很輕,和彭明對他那兇巴巴的截然不同,可他還是看出了越千秋臉上那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頓時弱弱地說:“反正越九哥你說幹什麽,我照做就是了……我和慶師兄都比較笨,不懂這些麻煩。”


    有時候其實不懂也挺好的……


    一想到皇帝和越老太爺都把這些麻煩的事情丟給他,把小胖子這個最大的麻煩也丟給他,他這個小胖子的專職心理輔導師從小當到大,還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能解脫——解脫的那一天也許就是小胖子翻臉無情要殺他的那一天——越千秋就覺得人生真是個茶幾。


    可想歸這麽想,事情還是要做的。因此,他隻能一麵走一麵瞪了小猴子一眼:“少攀扯慶師兄,他比你可承受力強多了。”


    昨天晚上,越千秋看慶豐年那失魂落魄的樣子還有點擔心,可大清早就隻見人照樣神清氣朗來當班,連個黑眼圈也沒有,等問過之後,他才知道人竟然也是去蕭敬先那兒接受了化妝,又好氣又好笑的同時,此時就少不得拿慶豐年來打擊小猴子。


    一路走一路說著亂七八糟的話,當兩人來到了內書房門口時,卻和另一條路迎麵走來的蕭敬先不期而遇。六隻眼睛彼此互瞪了一會兒,蕭敬先就打了個嗬欠道:“聽說康樂來獻玉璽了?”


    蕭敬先這聲音很不小,不但越千秋和小猴子聽得清清楚楚,而且兩人相信,書房裏的人也能聽得清清楚楚。果然,下一刻,他們就隻聽到了一聲含恨的怒叱。


    “蕭敬先,你胡說八道什麽!”


    眼見書房兩扇大門倏然打開,緊跟著,一條人影便飛了出來,越千秋不假思索一把拽住小猴子立時往後竄,隨即笑容可掬地看著康樂雙手幻化出重重掌影,將蕭敬先籠罩在其中,而後者不甘示弱,隨手一揮,手中便多了一把短刀,竟是毫不退讓地和康樂打了起來。


    “我哪裏胡說了?你都已經親自把天子六璽送到太子殿下跟前了,還不許我說說?”


    “混蛋!你這個賣國求榮的無恥之徒……”


    “我賣國求榮?我頂多就是在金陵對一幫少年普及一下北燕的風土人情,官缺官製,哪裏比得上你的大手筆,身為尚宮卻直接把天子六璽給卷了跑!”


    越千秋聽兩人一麵打,一麵嘴上還不消停,不禁樂開了花。難得這樣作壁上觀的大好機會,他抱手而立,閑適自如,不時還來一句喝彩助威,直叫和彭明一同陪侍著小胖子出來的周霽月哭笑不得。然而,相比旁觀者,最憤怒的人卻是康樂。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奮不顧身搶攻了一輪,竟是硬生生逼退了蕭敬先,隨即便飄然後退,等立定之後,那充滿怒意的眼睛卻瞪向了越千秋。


    如果不是這個身世不明的小子突然出使大燕,如果不是皇帝突然發瘋,要和他父子相稱,如果不是他拐了蕭敬先叛國南投,如果不是他挑唆了南吳朝廷送了三皇子那個廢物點心迴國,如果不是皇帝竟然冊立了三皇子為太子……大燕怎麽會變成現在這一團糟的樣子!


    康樂正在使勁按捺怒意,卻沒想到越千秋竟是衝著蕭敬先叫道:“晉王,好男不和女鬥,就連鬥口也不行,你剛剛這話也說得實在是太不客氣了一點兒,應該向康尚宮賠禮才是!什麽獻玉璽,你應該說,康尚宮是押玉璽為憑,向太子殿下借兵,這才準確。”


    “哦,原來是這樣嗎?”蕭敬先鳳目眯了眯,斜睨了康樂一眼,那表情顯得要多輕佻有多輕佻,“天知道,她是自己卷了天子六璽過來的,還是北燕皇帝交托給她的?”


    康樂終於完全被蕭敬先這口氣給激怒了,但更恨的卻是挑撥離間的越千秋。正當她幾乎想要不顧一切動手泄憤時,蕭敬先下一番話卻如一盆冰水一般兜頭澆下,讓她整個人透心涼。


    “如果真的是北燕皇帝,也就是我那個姐夫交托給你的,那說明他算到了冊立太子的那一天有變。如果真是如此,他卻把這六璽交給你帶出來,豈不是說,他早已心存死誌?”


    越千秋卻是忍不住眉頭緊皺。北燕皇帝那種人會發瘋,會豪賭,但要說心存死誌……那才是天大的笑話。見康樂竟是有些搖搖欲墜,分明真的被蕭敬先訛住了,他更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都不會被嚇住,康樂沒道理會聽信這種鬼話啊!


    下一刻,剛剛同樣看了好一陣熱鬧的小胖子卻重重咳嗽一聲,打破了這僵硬的氣氛:“千秋,康尚宮送來之物非同小可,你讓劉將軍派人打探,玄龍司嚴將軍和那些東宮侍衛都到哪了。以孤的名義行文沿途州縣,若是再耽擱他們的行程,那麽就以蓄意幹擾軍情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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