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路上,小胖子卻氣唿唿的沒再理越千秋。本來,他之前被嚴詡又或者說他那位父皇耍著玩那一肚子火氣就還沒完全消解,現如今更是“新仇舊恨”同上心頭。


    越千秋你個烏鴉嘴,誰要和上次一樣!上次你和周霽月兩個就差一點點就統統交待了進去,要不是嚴詡和陳五兩從天而降,天知道會是什麽結果!誰要你拚命保護我,我隻希望多少人一塊出來,那就多少人一塊迴去,每個人都是囫圇完整的!


    對於小胖子的氣急敗壞,越千秋就仿佛毫無覺察似的,一句話都沒說,直到了霸州榷場,他瞥見劉靜玄突然舉手,這才連忙一把去拉小胖子的韁繩。


    果然,根本就沒經曆過軍中令行禁止那一套,同時馬術也談不上高明的小胖子根本就不會急停,再加上一路都在心不在焉地胡思亂想,此時見四周圍那些人紛紛勒馬已經是遲了。暗叫不好的他想要急忙停下,可手忙腳亂之下卻愣是協調不了。


    直到韁繩處傳來一股大勁,他才猛地驚覺過來,卻隻見越千秋已經是貼近過來,三下五除二幫他勒住了馬。他正在心中糾結,卻沒想到越千秋已經是一眼瞪了過來,隨即低聲嗬斥。


    “才剛進親兵營沒兩天就開小差,迴頭要是將軍被人嘲笑沒眼光,我看你臉往哪擱!已經到榷場了,打起精神來,否則小心迴頭劉頭兒打你的軍棍!”


    發現四周圍除卻劉零等幾個之前見過的親兵之外,還有不少騎兵朝自己看過來的目光都有幾分異樣,小胖子想到如今是改換身份跟過來的,不由為之凜然,當然也就不會去計較越千秋那大不敬的口氣了——反正他早就習慣了。


    而劉零看到越千秋竟然演得煞有介事,而那位太子殿下也竟然很配合,一時不禁更加好奇地打量著這千裏迢迢來到霸州的六個人。別說身為儲君,就是尋常大家公子在外行走,那都是仆從如雲,可這位太子隻帶了五個人,其中一位還是身份同樣非同小可的晉王蕭敬先。


    就算是他聽說過越九公子和這位儲君關係不一般,可這種演戲不怕事後招禍的親近,那也實在是太稀罕了。換成是北燕,別說太子,哪個皇子會受得了如此嗬斥?


    數百人馬對於邊疆小堡壘來說,也許是傾巢出動,可對於邊鎮雄城的霸州城而言,卻隻是不到十分之一的力量。然而,看到為首那大將黑氅獵獵,紅纓飄飄,一時間那些最初想要上前攔截詢問卻被衝散的人頓時大唿小叫,而緊跟著,本來有些安靜的榷場立刻沸反盈天。


    “竺汗青何在?”


    劉靜玄沉聲一喝,原本嘈雜到極點的榷場一下子再次安靜了下來。足足好一會兒,人群中裏方才傳來了一個弱弱的聲音:“竺小將軍親自領兵去攔截北燕兵馬了。”


    聞聽此言,小胖子這才確定北燕兵馬並沒有真的攻進榷場來,一時稍稍鬆了一口氣。可他這心還沒完全放進肚子裏,對方說出的下一個消息卻讓他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之前榷場激變,是因為有一支北燕偏師偽裝成商團混了進來,想要趁榷場不備燒殺搶掠,幸虧被咱們死死抵擋住,這才終於堅持到了竺小將軍的趕來。正好那時候斥候示警,說是北燕出兵來襲,竺小將軍下令大家立時撤迴霸州城,自己親自帶兵殺出去了。”


    劉靜玄目光炯炯,一下子就尋找到了那個說話的人。他甚至不用伸手去指,隻是冷冷看了過去,對方就禁不住他那淩厲的目光低頭站了出來。他看也不看其他紛紛行禮不迭的人,沉聲說道:“竺汗青既然讓你們迴霸州城,那為什麽現在還有這麽多人滯留在榷場?”


    這話再次問得一大堆人啞口無言。而最開始那個站出來答話的中年男子,則是滿臉的尷尬,後悔自己不該為了和這位素來崖岸高峻的霸州將軍拉近關係,貿貿然開口去接話茬。可這時候懊悔已經遲了,他隻能硬著頭皮說道:“劉將軍容稟,我等正在收拾東西……”


    他這話還沒說完,便有一個憤怒的聲音將其打斷。


    “什麽收拾東西,什麽是你們死死抵擋住了那些搶掠的燕賊,明明是你們看到那些燕賊亮出兵器翻臉的時候,一個個逃得比兔子還快,恨不得哭爹喊娘,逃不出去就恨不得去捧人靴子求饒命。等到看見有人挺身而出,把商團的護衛們組織起來,把那些燕賊給殺得屁滾尿流,你們就神氣活現地出來,想著瓜分那些燕賊的馬匹和財貨!”


    “臉皮厚得像豬皮,瓜分東西的時候比豺狼還狠!一**商!”


    這話罵得極其刻薄,這一次,小胖子卻眼尖,立時找到了角落中那個被人拖住的少年。尤其是眼看有人跳起來抱住那少年往後拖,有人去捂他的嘴,甚至有人在背後打黑拳的時候,他差點就叫出聲來,結果小腿上挨了越千秋不輕不重的一腳。


    果然,他把到了嘴邊的喝罵吞迴去的刹那,劉靜玄就已經厲聲喝令:“來人,把那說話的少年給我帶過來,連同那幾個拉住他的家夥一起!”


    小胖子頓時大樂,然而,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劉靜玄這一聲喝之後,第一個跳出來的不是別人,而是他旁邊的越千秋。就隻見人從馬背上騰空而起,穩穩當當一個空翻,橫越空中一長段距離,最終向那被人扭住的少年撲了過去。


    越千秋素來牙尖嘴利出口不饒人,所以聽到那少年罵人的時候義憤填膺,罵的又是厚顏無恥的奸商,他頓時大起知己之感,再加上小胖子也明顯有聲援的意願,他仗著自己現在是劉靜玄的親兵,幹脆就裝作是領命出陣。


    他身手利落,動作迅疾,三兩招就把那少年周圍的幾個人秋風掃落葉似的撂倒在地,隨即就一把抓住了那少年的胳膊,這才咧嘴一笑:“走吧,劉將軍親自問你話。”


    劉靜玄倒沒想到越千秋竟然會衝出去,可既然吩咐下去的事情已經完成了,他隻能氣惱地瞥了人一眼,隨即就衝著那走路一瘸一拐,臉上還有些發懵的少年頷首問道:“燕賊大掠榷場不成被打退,而後竺汗青親自領兵出擊的事,你且說來我聽。”


    越千秋剛剛一放手,那少年竟是雙膝一軟跪了下來,大聲叫道:“還請劉將軍救一救那位拚殺在前,和榷場守軍一塊殺退了燕賊的彭大叔!之前那些燕賊發難時太突然,本來守軍萬萬抵擋不住的,多虧了那位彭大叔跨馬橫刀殺出去,又把大家組織了起來……”


    劉靜玄本待問清楚事情始末,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隱情,登時遽然色變。見越千秋看了他一眼,立時轉身朝榷場中奔去,他心想這位師娘是迴春觀高足,身上定然帶著急救用的傷藥,但還是立刻吩咐道:“再去個人跟著,我記得榷場中有醫士,帶過去給人好好看看!”


    看見劉零已經是主動躍下馬背追越千秋去了,他這才放下心來,口氣卻變得更加嚴厲:“難不成這樣一個力拒燕賊的勇士,之前還沒得到該有的醫治?”


    發覺沒人迴答自己的話,劉靜玄便再次看向那少年問道:“你說,到底怎麽迴事?”


    那少年憤憤看一眼周圍那些商人,這才一五一十地說:“我家長輩重病在床,這是我第一次到這榷場來交易,我又雇不起護衛,正好在路上遇到了好心的彭大叔。護送了我過來榷場。之前燕賊暴起發難的時候,彭大叔組織護衛抵抗,可後來他身受重傷,那些黑心黑肺的奸商卻擔心他出來搶戰利品,所以故意拖延不給他醫治……”


    這話還沒說完,自劉靜玄以下,眾多將士全都勃然色變。盡管那個出來抵抗的並不是軍人,可他們這些軍人卻也佩服其人膽氣,一聽到如此勇士竟然險些被一**商給害死,也不知道多少道猶如刀子似的目光狠狠朝那些人怒射了過去。


    這下子,之前被越千秋撂倒在地的那些人固然正疼得哭爹喊娘沒法出聲,其他人卻頓時慌了。有人急忙申辯,有人大聲駁斥,也有人倒打一耙,一時場麵亂成一團。


    麵對這一情形,想到當年高家兄弟在背後暗算自己的劉靜玄強壓怒火,恢複了冷靜。他往身邊將士掃了一眼,見眾人全都死咬牙關,沒人出聲,就連滿臉怒火的小胖子也一言不發,一種沉默的憤怒在幾百人身上蔓延、發酵,仿佛下一刻便會如同火山一般爆發出來。


    在劉靜玄等人的沉默之下,那些形形色色的跳梁小醜漸漸覺察到了不對勁,一個個尷尬地閉上了嘴,原本打算上前來拉扯那少年的兩個漢子也不由得縮了迴去,但最初那個想要討好劉靜玄而大膽答話,結果卻第一個被罵奸商的中年人,不得不再次硬著頭皮站了出來。


    “劉將軍,不是我們不知感恩,那個姓彭的家夥來曆不明,誰知道他不是和燕賊內外勾結演戲,從而趁機博得將軍賞識,然後打入霸州城刺探……”話沒說完,他就隻見那剛剛跪下懇求劉靜玄的少年倏然轉頭,眼睛似乎在噴火。可事已至此,就算結仇,他也顧不得了。


    “您想想,哪有那麽厲害的人,隻身一人一馬,就能抗衡十幾個燕賊,燕賊那也不是紙糊的對吧?”


    小胖子忍了又忍,可這時候卻終於忍不住了,他粗聲粗氣地冷笑道:“自己貪生怕死沒本事,卻嘲笑有本事奮勇殺敵的人就是勾結北燕?果然是顛倒黑白慣了,以為天底下人都愚蠢到會相信你這樣的鬼話?”


    劉靜玄沒想到身後那位太子殿下會突然忍不住出言諷刺,可他也沒有苛責,因為他自己這會兒都恨不得狠狠一馬鞭朝這個滿嘴噴糞的家夥臉上抽過去。然而,小胖子畢竟如今名義上還是他的親兵,他隻能沉聲喝道:“都給我住口!”


    話音剛落,他就隻聽越千秋那熟悉的聲音從裏頭傳來:“劉將軍別怪李英心直口快,他至少有一句話沒說錯,那就是沒本事的膽小鬼竟然誣陷有本事的勇者,別說罵他們兩句,就是殺了他們這些狗東西也是應該的!剛剛那小哥口中的彭大叔不是別人,是鐵騎會彭會主!”


    如果是八年前,別說武品錄上一個下品門派,就是上三門中人出來,隻要太高調就會被總捕司盯上,這些商人們自然還能狡猾地倒打一耙,可現在越千秋這一口道出所謂彭大叔的身份,時剛剛那絞盡腦汁試圖往人身上潑髒水的中年人登麵如死灰。


    眼看劉靜玄怒容滿麵,他難以置信自己竟然會這麽倒黴,直接撞上了一派掌門!就隻看人那落魄的樣子,他怎會想到對方竟不是尋常人物?


    然而,比誰都更激動的卻是小猴子。因為自從師父當初把自己丟給越千秋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雖說他去北燕那會兒,也曾經在上京城中遇到過師父彭明,可後來人就不知道上哪去了,連消息也沒有。此刻聽到人受了重傷,氣急敗壞的他忘乎所以地想要過去探視。


    可就在這時候,他被一隻強有力的大手死死拽住,再一看,卻是晉王蕭敬先。


    之前別人一口一個燕賊,也沒能讓本是北燕人的蕭敬先變色半分,可此時此刻他看著小猴子的眼神卻是凜冽鋒利,而隨著他微微蠕動嘴唇,聲音就同步在小猴子耳邊響起。


    “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不是鐵騎會關門弟子,也不是東宮侍衛,而是劉將軍親兵。千秋那小子剛剛雖說有些衝動,可好歹是打著聽劉將軍命行事的幌子,可你現在衝出去該怎麽解釋?說你是為了憂心師父?那些商人是不知道,可劉靜玄麾下那麽多人,總有人知道鐵騎會彭會主到底有幾個徒弟,太子殿下的身份還怎麽瞞得住?”


    小猴子頓時呆若木雞,隨即急得眼睛通紅。可隨著耳畔傳來又一聲輕輕的咳嗽,他循聲望去,就隻見小胖子有些關切地朝他看了過來。下一刻,人就低低嘟囔了一句。


    “迴頭我定要去求劉將軍,應該讓大夥兒去探望探望那位勇武驚人的彭會主!”


    知道小胖子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小猴子登時喜上眉梢,就連蕭敬先什麽時候放開了他的手腕都不知道。而周霽月則是心中讚許,對小胖子表露出來的體貼頗有幾分感動。


    不知不覺,那個曾經自我為中心的英王已經蛻變成現在這番光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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