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於二月初一的冊封太子大典,將提早到兩天後的正月二十八!


    而與此同時,皇帝下令將蕭敬先手中的北燕皇帝聖旨副本張貼在鬧市區廣而告之,並決定在冊封太子的大典之後,由玄龍將軍嚴詡以及蘭陵縣公越千秋親自護送蕭敬先前往霸州,令劉靜玄領軍護送蕭敬先北上。而在此之前,大吳新太子殿下將代皇帝前往北疆勞軍。


    如果說,昨夜金陵城的一夜馬蹄聲在朝會上已經有了一個明確而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答案,那麽,聽聞皇帝的這兩個決定,無數官員們在退朝後或神情恍惚,或魂不守舍,或唉聲歎氣,或歡欣鼓舞,或驚駭欲絕……那種喜怒各不相同的眾生相,足以成為一道風景。


    作為當事者的越千秋,那股與其說是驚駭,不如說是荒謬的情緒,絕對不比任何一個官員來得少。更讓他鬱悶的是,往日求見皇帝一求一個準,可今天他捱到下朝後就衝去垂拱殿,結果等來的卻是笑容可掬的陳五兩。


    “九公子迴去吧,事情已經定下,你也該好好做一下準備了。”


    越千秋還是有些不死心,一個箭步攔住了要迴去的陳五兩,死皮賴臉地說:“陳公公,你就不想知道,我用什麽交換條件從程芊芊那兒問出了話,又到底問出了什麽話嗎?”


    陳五兩盯著越千秋那瞪大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最終若無其事地笑道:“九公子,你的膽大妄為我也不是第一次領教了,我雖說很詫異,可杜白樓和你師父都向著你,那點事情我自然不放在心上。隻不過,皇上心意已定,區區一個程芊芊的秘密算不了什麽。更何況……”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越千秋,聲音一下子壓得極其低沉:“程芊芊也會隨同你們一塊去。此外,武英館那些孩子們,皇上的意思是,也去領教一下北燕風光。”


    這簡直……越千秋壓下心裏無數匹羊駝在那撒歡似的飛奔,壓下蹦到嘴邊的髒字,極力吸了好幾口大氣。可他還是感覺到喉嚨口又幹又澀,終究忍不住說道:“皇上確定單憑一支霸州軍送蕭敬先去北燕不是去送死?更準確地說,確定不是陷阱或者圈套?”


    陳五兩頓時笑了:“九公子,晉王可是你千辛萬苦從北燕護送過來的,怎麽現在你卻不相信他?”


    “我從來就沒相信過那個妖孽!”越千秋煩躁地揉著太陽穴,悻悻說道,“我和他一塊迴來,那是因為沒有別的選擇……那會兒大伯父和師父都把我給丟了,我不信這家夥還能去信誰?再說了,我想著把他弄到大吳的地盤上,他總不至於再出幺蛾子了吧?結果……嗬!”


    這一個嗬字,沒有半點歡喜高興的情緒,道盡了越千秋心中那無窮無盡的怨念。


    陳五兩自然聽得出來,可他卻隻是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越千秋的臂膀,這才含笑說道:“總而言之,劉靜玄國之大將,心誌剛強,你們一個個又都是未來的國之棟梁,皇上不會讓人去送死,更何況還有英王殿下。不過再過兩日,我們就得改口叫太子殿下了。”


    盡管心下不安,可眼下能說的都說了,越千秋唯有頹然閉嘴。可眼看陳五兩轉身迴去,他突然又開口問道:“陳公公,那我去寶褔殿總可以吧?”


    陳五兩眯了眯眼睛,隨即頭也不迴地歎了一口氣:“九公子你想幹什麽我知道,這時候英王殿下也確實應該有個人去陪他說說話,但是,他是將來要當太子乃至於當皇帝的人,不能總靠別人,所以,這時候與其你去開解,還不如讓他自己好好靜下心來想一想。”


    麵對這樣明白無誤的迴絕,越千秋唯有無奈接受。隻不過離開之前,他還是對陳五兩拱了拱手,等轉身出宮的時候,他雖說沒有東張西望,但那些打量他的目光實在是太多,即便他沒刻意留心,可到底難以忽略。顯而易見,都是皇帝封的那個蘭陵縣公給鬧的。


    要知道,這個爵位上頭可是隻剩下郡公和國公兩檔,再接著就隻能封王了!


    他想也能猜到別人會怎麽想——越家四太太不是堅辭封公主了嗎?這下,皇帝直接加恩外孫,這還省事了。天知道他絕對不可能是皇帝的外孫,因為平安公主根本就是人家北燕皇帝的女兒……


    盡管此時此刻他應該第一時間迴家,但想到今天這巨大的地震想必已經蔓延到了武英館。相比消息靈通,又有不止一個定海神針的越家,他還得先安撫好那幫少男少女們,因此他出宮之後便第一時間趕去了武英館。


    可他一路緊趕慢趕,還得控製馬速別太離譜,好容易趕到了武英館門口,還沒來得及下馬,他就看到裏頭幾個內侍簇擁了一個極其眼熟的中年人出來。認出那是素來在垂拱殿中伺候皇帝的一個內侍,陳五兩的幹兒子陳默,他就一躍跳下馬背,直接迎了上去。


    “九公子安好。”笑容可掬地彎下腰後,不等越千秋開口說話,陳默就主動開口解釋道,“我是奉命來傳旨的。周宗主之前頂替九公子當了這麽久理事長,此番又奮不顧身保護了英王殿下和嘉王世子,皇上封了周宗主江陵郡開國侯,食邑一千二百戶,實封二百戶。”


    越千秋此時貨真價實目瞪口呆了。


    這年頭的爵位真的不那麽稀罕,文官年資長了,大多會得到一個隻封一代的爵位,比方說他那位狡猾如同九尾狐的爺爺,早年在戶部尚書任上就封了什麽侯,年資久了封了個縣公,後來任次相的時候封了江寧郡公,再後來就封了越國公——他那時候還懷疑是不是因為爺爺姓越所以才封的越國公……


    然而,越府平常除非擺儀仗或者祭祖,大多數人都根本想不起這種事,因為沒啥用。


    比方說,他就完全不記得葉廣漢和餘建中是什麽爵位,裴旭的爵位就更加忘在腦後了。


    可就算不稀罕,伯子男這三等之外,侯和公到底還是相對少的。現如今皇帝爵位大批發,先給他來一個,給周霽月來一個,可三司那些人會是什麽感受?嚴詡是絕對不會嫉妒他這個徒弟的,可其他人呢?還不如就給周霽月來一個,也算是給武林豎一個標杆,他要來幹嘛?


    這讓在前線鎮守和打仗的人情何以堪?


    心裏這麽想,越千秋的反應到底就比平時慢了半拍。而那陳默到底不比身邊其他幾個內侍,來之前他就知道越千秋今兒個也要封爵,雖說人這會兒明顯在發呆,他還是拱拱手道:“話說迴來,還沒恭喜九公子呢,從今往後,您可就是蘭陵縣公了!”


    越千秋這才迴過神,見陳默後頭的那幾個人全都是滿臉的羨慕嫉妒恨,他心中一動,立時就上前把陳默拽到了一邊。


    不等陳默開口詢問,他就低聲問道:“你既然出來之前就知道我這爵位的消息,那我問你,你知不知道皇上幹嘛要突然封我一個這樣的爵位?”


    陳默沒想到越千秋竟然會打聽這個,頓時後悔自己剛剛還不如幾句套話溜之大吉。他正想把這個問題敷衍過去,可越千秋死死盯著他不放,他隻能迅速偷瞥了一眼跟自己的那些小宦官,隨即苦笑了起來。


    “九公子問我,我也實在是不知道。我隻依稀聽說,皇上是突然對幹爹說起的,幹爹那會兒挺讚成,後來又問過越老太爺,所以事情就定了下來。”


    對於這第一個問題的答案,越千秋雖說不滿意,但也知道再追究下去也問不出什麽,當即步步緊逼地問道:“那蘭陵縣公這個封號呢?我家是白門越氏,不論是上元、句容、溧水、溧陽,那都比清河說得過去,不是嗎?”


    “這個……”陳默很想說自己不知道,可是,越千秋一瞬間眼神轉厲,那有如實質的目光突然一下子直刺他心底,以至於他本來不想說的那句話最終還是吐出了口。


    “我依稀聽到昨天晉王殿下說過,他祖上出自蘭陵郡蘭陵縣……”


    越千秋差點罵髒話。你蕭敬先出自蘭陵郡蘭陵縣關我什麽事?然而,他這注意力一轉移,陳默就猛地打了個哆嗦,一下子迴過神來。


    發現陳默又驚又怒地看著自己,越千秋哪裏不知道是剛剛用了點精神壓迫法的事被識破了,索性笑眯眯地說:“陳公公不用慌,你什麽都不知道,我也什麽都不知道。”


    盡管對越千秋這話一萬個不相信,可該說的不該說的自己都說了,陳默唯有自歎倒黴,無精打采地拱了拱手後就立刻帶著一群手下迅速開溜。


    至於終於打探到一點情報的越千秋,走進武英館的時候,那張臉自然而然就是黑的。然而,下一刻,他就隻見一個敏捷如猿猴的人影一下子竄到了他的麵前,喜氣洋洋地叫嚷道:“越九哥,周宗主日後就是侯爺啦!”


    見是小猴子,越千秋扯動嘴角想露出一個笑容,最終卻不幸失敗。急急忙忙過來報喜的小猴子當然不會錯過這細微的表情變化,一時自知失言,竟是趕忙安慰道:“越九哥,你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以後也會有機會的,用不著現在和周宗主比……”


    瞧見這會兒不少人都湧了出來,像宋蒹葭蕭京京這樣唯恐天下不亂的,臉上都掛著善意的嘲笑,越千秋忍不住一招小擒拿手,把小猴子給摔了出去。見人一個怪叫,淩空輕輕巧巧轉折之後穩穩落地,他就沒好氣地叫道:“什麽今後也有機會,我今天也封了蘭陵縣公!”


    咦?


    刹那之間,驚咦四起,就連早就料到越千秋不可能因為所謂封爵就嫉妒自己的周霽月,也不禁輕輕吸了一口氣,對於今天這所謂的冊封越發摸不著頭腦了。


    她雖說一度以男子為名行走江湖,可如今若還是周霽雲也就罷了,可她現在已經恢複了女兒身,這個江陵郡開國侯的爵位簡直不可想象。如果她建下的是軍功,朝廷諸公想必能夠接受一個女子封侯,可她此番建下的功勞完全和軍功沒有可比性。


    她都能封侯,邊疆那些浴血奮戰的將士們呢?這樣不公平的封賞實在沒意思!


    想到這裏,周霽月就再不遲疑,快步朝越千秋走去。可到了近前還沒等她開口說話,越千秋就已經率先問道:“剛剛那位除了傳旨,可還有說其他的話?”


    小猴子正在那懊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刻聽到這問題,他連忙搶著答道:“越九哥,那位公公就是笑眯眯地傳了旨,周宗主有心推拒,可他一句君命不可違就打迴去了。他隻說了場麵話,比如皇上如何看重周宗主,如何看重咱們武英館的人,別的一句實誠話沒有。”


    越千秋不禁眉頭一挑:“連為什麽封侯,他都沒說?”


    得到了小猴子一個確定的點頭答複,再見四周圍一張張臉上全都很好奇,越千秋看了周霽月一眼,見她搖了搖頭,想到以她的謹慎,之前必定沒對任何人提昨天的事,他就拍了拍手,示意眾人都過來,隨即就清了清嗓子。


    “今天朝中宣布了這麽幾件事,我先給大家說說。”


    越千秋沒有按照順序,而是先說了北燕皇帝的遇刺。此事雖說已經由皇帝下令將北燕皇帝的所謂聖旨張貼出去,但事情還沒來得及辦,武英館眾人當然不知情,當下便是一陣騷動。


    這時候,他這才繼續說起了昨天在嘉王府別院的那一場生死廝殺。隻不過,說到那一場硬仗中最關鍵的時候,他卻突然停下,以至於心急的蕭京京忍不住叫道:“越千秋,你賣什麽關子,後來呢?”


    “後來樓英長就死了。”


    幹巴巴地說出這一句話,見一幫女孩子們簡直氣急敗壞要上來打人,越千秋看了皺眉不解的周霽月一眼,這才把皇帝今天封他爵位之前說的話給一字不漏複述了一遍,這下子,眾人頓時炸開了鍋。


    “越九哥,你竟然殺了樓英長!”


    “什麽叫他殺的!明明是樓英長因為被我們放出去的那些謠言逼得進退不得,於是破釜沉舟跑到嘉王府別院想去挾持皇族,這才讓九公子撿了個大便宜!”


    “可人還是越九哥殺的呀……”


    “你沒聽到之前加封周姐姐時的聖旨嗎?褒獎的是周姐姐為國鋤奸,斬殺北虜。既然有這麽幾句,樓英長肯定是周姐姐殺的,九公子估摸著就是個掠陣的功勞!”


    見小猴子和宋蒹葭竟然針鋒相對地吵架了起來,越千秋看向了周霽月,見她滿臉錯愕,他不禁苦笑著一攤手,隨即就重重咳嗽道:“好了,別吵了!其實昨天我和霽月雖說很努力,很拚命,但說實話,樓英長不是我倆殺的,人是被逼到絕路上自殺的!”


    麵對這麽一個答案,眾人反而接受度強了一些,隻有周霽月對埋沒嚴詡和陳五兩的克敵之功,還是有些不解。然而,越千秋接下來說出的一番話,那就讓她顧不得功勞之爭了。


    “晉王拿出的北燕皇帝聖旨,皇上已經下令在金陵城四處張貼了,即日就要護送晉王去霸州,從那裏迴歸北燕。這一次,英王殿下也要去勞軍,當然,得他冊封了太子再走。最重要的是,我們大家每個人都要去。這件事來得突然,我知道大家沒有心理準備,所以……”


    越千秋這話還沒說完呢,就隻聽陡然之間也不知道誰帶了個頭,眾多人竟是歡唿雀躍,那興高采烈就別提了!那一刻,誰還記得之前他們還在打輿論戰,每個人的心裏隻有四個字。


    建功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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