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胖子得意洋洋離開之後,啞然失笑的皇帝這才輕輕咳嗽了一聲。等一旁剛剛仿佛隱形人的陳五兩上前來,他就開口問道:“餘家和葉家全都是守口如瓶的人,那一日你去越家封公主卻不成的事情,到現在還沒散布開來。之前不是時候,現在時候差不多了。”


    陳五兩對皇帝的意圖自然心領神會:“皇上需要多久把這消息傳開?”


    “千秋靠著那些小家夥,尚且能夠在兩三天之內就讓整個金陵城的閑散之人全都開始瞪大眼睛尋找秋狩司的痕跡,你總不至於還不如他吧?越快越好,盡量讓這個消息在最快的速度散布開來,在需要的時候,把千秋煽動起來的那點風波蓋下去。”


    陳五兩不禁笑道:“皇上若是對千秋的做法不滿意,一開始傳個話,他肯定就收斂了。”


    “朕沒有不滿意,隻不過他次次都是劍走偏鋒,朕實在不知道該說他什麽是好,也隻好讓他那母親受點委屈,給他收拾善後一下了!”皇帝搖了搖頭,隨即若有所思地說,“對了,四郎要去嘉王府別院的事情,給那邊透個消息,說是四郎會過去探病。”


    不管是想出這所謂心理戰的越千秋,還是之前大開腦洞,上竄下跳煽風點火的少年們,全都沒料到另一件事。在熱乎了幾天之後,他們這話題突然就隻能排在第二位,還有一個非同小可的話題突然後來居上,占據了金陵城熱門榜的頭條。至於是什麽?那還用說嗎!


    當然是越府那個離家出走的四老爺在外娶的媳婦竟然是皇帝私生女!


    這一天,當再次拉了周霽月閑逛大街的越千秋聽到旁人議論這個消息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他才嗤之以鼻地對一旁男裝打扮的周霽月說:“這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這種沒譜的事也有人瞎傳!”


    話音剛落,旁邊正懟人津津樂道越家這樁奇聞的一個路人頓時不幹了,一個閃身攔在了他們倆跟前,一時唾沫星子亂飛:“瞎傳?那天越家四太太在家裏開春宴,款待兩位宰相夫人帶的家裏女眷,結果宮中陳公公親自去傳旨冊封公主,卻被那位四太太給頂了迴去!”


    越千秋登時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而周霽月一看越千秋那表情就知道他是真不知情,連忙搶過話頭道:“你這話也實在是太離奇了一些。再說了,這種攸關皇家的消息,怎麽會輕易傳得四處都是?”


    見周霽月也不信,那說話的人頓時急了:“消息確實不是從越家傳出來的,但那是內侍監陳公公在宮裏的時候對身邊的內侍唉聲歎氣抱怨的!宮裏那些沒了子孫根的家夥多嘴碎?轉眼間就四下裏傳遍了,不信你隨便找個中官打扮的人打探打探!”


    隻聽這人信誓旦旦,言之鑿鑿的語氣,越千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難道家裏是被大太太甚至越老太爺禁口,所以他才沒聽到風聲?他甚至來不及對周霽月說話,轉身一陣風似的跑了。見這情景,那路人正嘀咕道還是個心急的,卻被品出苗頭的同伴給一把拽了過去。


    “剛剛那個……好像是越九公子!”


    見那路人登時好不後悔,周霽月不禁眉頭緊皺,心裏非常意外皇帝會在劫法場事件後突然來這麽一出。她是少有知道平安公主身份的外人之一,此時她倒不擔心越千秋跑迴越家去鬧出什麽事,卻怕他直接跑到皇宮裏去鬧騰。


    微微一愣之後,她就立時醒悟過來,必須得趕上越千秋。盡管她腳下功夫不遜色於對方,可終究是剛剛這一猶豫被落下了老大距離。追出去好幾條街,她這才找到了越千秋的身影。


    發現他確實是直奔皇宮,她登時暗自吸了一口氣,心想真是處處都添亂,當下竟也顧不得驚世駭俗,直接借力兩個飛躍,最終落在了越千秋身側。可是,她那勸阻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竟是被越千秋直接抓住了手腕。


    “你來得正好,跟我一塊入宮去見皇上問個究竟!”


    周霽月對這種程度的肢體接觸已經免疫了,慌忙一個千斤墜穩住身形,隨即沒好氣地說:“你不覺得這種事越家不聲張就已經是一種態度了嗎?要問也該是先去問老太爺和你娘,氣急敗壞跑宮裏算怎麽迴事?再說了,你通籍宮中,我可是不能像你這樣進宮如迴家。”


    “趕明兒讓英小胖給你辦一下就是了。”越千秋這才訕訕地鬆手,琢磨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認周霽月說得有道理——畢竟,平安公主的抗旨和越家的沉默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皇帝的這次冊封有問題!


    想到之前把白雪公主和周霽月的那匹追月暫且寄存在車馬行,他這會兒還不得不靠兩條腿走迴去取,等兩個人騎馬來到越府所在的街口,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無巧不巧的是,一行車馬正好在他迎麵撞上。隻見窗簾一掀,一個腦袋探了出來,正是小胖子。


    “越小九,趕緊叫一聲舅舅來聽聽!”說這話的時候,小胖子異常得意。若不是他今天剛好從陳五兩底下的人那兒打聽到此事,哪裏知道會占越千秋這麽個大便宜!


    正一肚子疑惑的越千秋頓時被小胖子給氣壞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揪了這家夥下來暴揍一頓的打算,惡狠狠地罵了一聲癡心妄想,隨即竟也不管白雪公主,直接飛身躍上牆頭,頭也不迴地直接走人。


    他這一走,周霽月見小胖子攀著車窗滿臉壞笑,不禁歎了一口氣。越千秋平時看上去智計百出,很有主見。而這位英王殿下亦是漸漸變得能說會道,也頗有些擔當。結果隻要兩個人碰頭,那就真是隨時隨地都會針鋒相對。就比如眼下……


    見沒了主人的白雪公主絲毫不以為意,邁動馬蹄一溜小跑自己去大門那邊了,周霽月不得不代那個不負責任的主人去接待一下小胖子。畢竟,人再過一陣子就會被冊封為太子了。


    她策馬迎上前去,見那些侍衛也不攔她,任由她來到馬車側麵車窗前,她就勒馬停下,正要跳下馬時,卻被小胖子打手勢攔住了。


    “周宗主不用和我這麽客氣,我本來就是到武英館沒找見千秋和你,打算到越府碰個運氣的,既然正好在這碰到,那就再好不過了。”小胖子這會兒趴在車窗那兒眉開眼笑的樣子,和彌勒佛頗有些相似,竟是連長個頭之後稍微瘦了點下來的臉頰也顯得更圓了。


    和越千秋不同,周霽月不大習慣小胖子和自己這麽客氣。隻不過,眼下那個最能應付對方的人不在,她也隻好勉為其難地接下對方的話茬:“英王殿下找千秋和我有事?”


    “嗯,這個……”小胖子剛剛順嘴求人的時候話說得很溜,這時候卻又有些糾結。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單刀直入地說,“我請示了父皇,打算去嘉王府別院把崇明接到宮裏去。但那地方我實在是不太樂意一個人去,所以隻能找千秋幫忙。周宗主你是年輕一代中的第一高手,有你在,我就更放心了。畢竟,千秋那點武藝,他不帶陌刀,那身手大打折扣。”


    小胖子竟然如此捧自己,還把越千秋形容得仿佛是色厲內荏的假高手,周霽月頓時被逗得忍俊不禁。想到當初小猴子還懷疑天巧閣的雲豐會在身上藏著暗器對越千秋不利,她倒是很能理解小胖子這種小心翼翼的態度。


    都是要當太子的人了,確實多小心都不為過。否則行百裏者半九十……雖說這成語形容不那麽貼切,但道理是一樣的,越是成功在即,越是要謹慎。


    她當即點了點頭道:“好,英王殿下放心,事情是千秋提出的,迴頭他若是推搪不去,我拖都會把他拖去!”


    小胖子頓時為之大喜,就在車窗直接拱拱手道:“那我可就全都仰仗周宗主你了!”


    想著越家才剛經曆過那天傳旨之後兵荒馬亂的局麵,周霽月此時便問小胖子是否要進去。卻隻見這位未來太子殿下歪著頭思量了好一陣子,最後搖了搖頭道:“我眼下也不知道怎麽去見千秋他娘,至於其他人,那就更沒必要驚動了,我還是在這兒等吧!”


    “那我也在這兒等好了。”


    周霽月也不打算去驚擾越千秋和平安公主的談話,索性便駐馬等候在馬車旁邊,陪著小胖子天南地北瞎聊一氣。兩人雖說是八年前就相識,但一直都說不上很熟,此時小胖子有意套近乎,問些武林軼事,他鄉風情,周霽月也就一一說給他聽。一來二去,關係近了不少。


    如此一來,等候的時間也就不那麽難捱了。當遠遠看見越千秋陰著臉從越府大門出來的時候,和周霽月正聊得起勁的小胖子竟是還有些意猶未盡。而周霽月反應更快,一抖韁繩就策馬迎了上去。


    她一聲千秋才剛出口,見越千秋唉聲歎氣地搖了搖頭,她想想他從來不需要自己安慰,便索性把小胖子來意和盤托出。她還以為自己要遊說他答應此事,卻沒想到越千秋隔空看了看不遠處馬車那邊探頭探腦的小胖子,最終嗬嗬了一聲。


    “你都答應了,我還有什麽可說的?不就是陪著他當個保鏢看他演戲嗎?去,當然去!”


    見越千秋跟著周霽月迴來,爽快同意了陪自己去一趟嘉王府別院,小胖子自然心滿意足。尤其是兩人一左一右夾車而行,他自覺非常有麵子,當到了嘉王府別院門口下車時,他剛從車門口探出身子,突然又縮了迴去,等下車時,手中竟是多了一把劍鞘鑲金嵌玉的寶劍。


    越千秋盯著那把劍多看了幾眼,小胖子就洋洋得意地把劍扣在了腰間革帶上,挑了挑眉說:“怎麽樣,不錯吧?父皇昨兒個說,天子有天子劍,太子自然也該有太子劍,所以讓我日後出來要記得時時刻刻佩劍,要有身為儲君的形象。”


    越千秋看小胖子的眼神頓時流露出幾許鄙視。皇帝那是因為形象問題才讓你佩劍的嗎?那隻是個借口吧?如今亂七八糟的事情那麽多,你還遭遇過行刺,皇帝恐怕隻是為了讓你在危急時刻至少還有兵器可以防身!話說迴來,你這小胖子帶劍有用嗎?


    不過,記得小胖子這些年好像也練過那麽一丁點武藝……


    審視了一下稍微苗條了一丁點的小胖子,越千秋決定不去刺激人了,微微點了點頭就說:“皇上所言極是。那英王殿下請吧,我們隨你去見嘉王世子。”


    小胖子笑容可掬地點了點頭,隨即手按劍柄走在了前頭。可他到底沒習慣佩著這麽把長劍走路,走出去才十幾步遠就覺得別扭,可話都說滿了,他隻能裝成沒事人似的繼續往前走,可這把所謂的太子劍和腰腿不停地摩擦,他最終不得不停下了步子,幽怨地看了越千秋一眼。


    和小胖子相處這麽多年,越千秋看他眼神就知道什麽意思,當即似笑非笑地說道:“英王殿下這把劍看著真不錯,能不能容我欣賞欣賞?”


    長長舒了一口氣的小胖子連忙解劍遞了過去,見越千秋笑眯眯雙手接過,他暗自祈禱對方最好別還迴來,臉上卻還神氣活現地說:“這是父皇在內庫裏特意給我挑的,說是最適合我這年紀的人。你要是喜歡,我迴頭替你挑一把,讓父皇賞賜給你……”


    越千秋握住劍柄,將寶劍稍稍抽出來一些看了看劍身兩側的鋒刃,見並不是沒開鋒的鈍劍,而是寒光閃閃開過鋒的真家夥,他就瞅了一眼旁邊的周霽月,將這把天子劍遞了過去。


    “我不懂劍,霽月你才是行家,鑒賞鑒賞英王殿下這新得的寶物?”


    然而,周霽月卻仿佛有些走神,足足好一會兒,方才接過了劍來。她有些心不在焉地低頭審視劍身和劍鋒,突然蠕動嘴唇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有人在偷窺我們。”


    越千秋見前頭小胖子分明沒聽見這話,他側頭一掃跟進來的四個侍衛,想到嘉王長史林芝寧在元宵節那天的發難徹底把背後的嘉王卷了進來,他不由嘬了嘬牙,暗自嘀咕了起來。


    雖說沒人看才奇怪了。誰不知道李崇明和小胖子才是真正的死對頭,可是,想起剛剛平安公主和他說起皇帝那古怪的冊封,他不由得有些不怎麽好的預感。


    總不至於今天這簡簡單單的事也橫生枝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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