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嚴詡說的,正月十六這天的晉王府絕不是門庭若市。盡管裴旭帷薄不修,又在最關鍵的時候犯了最大的錯誤,但裴家好歹也是傳承百年的世家,女兒寧可被逐出宗譜,寧可不惜名分,也要跟著晉王蕭敬先,這並不算是很光彩的事。於是,高官們沒一個捧場的。


    反正,蕭敬先也沒送給他們喜宴的帖子,對吧?


    而之前隻是被口頭邀請的武英館的少男少女們,則是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少女們多數不感興趣。小姑娘們敢愛敢恨,在她們看來,裴寶兒離家出走和人形同私奔似的住在一起,這沒關係,可蕭敬先你要喜歡人家就明媒正娶,不喜歡人家就另外想法安置,納什麽側!


    少年們卻在那天見過裴寶兒,隻覺得人還算大方,性格也不錯,和他們的山長大人瞧著還挺般配的,再說蕭敬先都邀請過了,多數人就打算去賀一賀,怎麽也得給人一個麵子吧?


    至於禮物嘛……在問過蕭敬先之後,打算去的幾個人問過越千秋之後,越千秋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搬來了很多套新書。


    於是,晉王府門前收禮的人看著少少的幾個客人送來的禮物,忍不住眼皮子直跳。


    第一個送的是《李太白集》一卷——畢竟,指望越千秋把李白那眾多詩篇全都背出來是不可能的,於是如今衛朝大詩人李白就隻剩下了可憐巴巴二十多首詩。


    第二個送的是《杜工部集》。


    第三個是《出塞詩選集》。這就更膈應人了,不是擺明了說大吳想要北伐嗎?不過這也還真應景,自家晉王府裏還有征北堂呢!


    收了八部詩集,眼看著八個少年興高采烈進去喝喜酒了,臨時被派來收禮的兩個侍衛麵麵相覷,可緊跟著就聽到門前有人高聲說話。當聽到其中一個稱唿赫然是越九哥時,他們就立刻露出了非常慎重的表情。因為誰都清楚,剛剛那些少年送的書來自何處。


    鼎鼎有名的鶴鳴軒出品,那可都是越千秋聯合越家姻親秦家搗騰出來的!


    現在越千秋本人到來,又會送什麽詭異的禮物?


    隨著外頭的說話聲,迴到金陵後胖了一點,但又竄高了一點,於是仍然顯得幹瘦的小猴子就第一個竄了進來。他笑吟吟地對兩個侍衛拱手打了招唿,隨即就奉上了自己的賀禮。和前頭那幾個少年的裸包裝書籍不同,他送的是……精裝版——精裝版大吳會典第一卷。


    然後,接下來幾個人送的是第二卷,第三卷……以此類推。等到了越千秋時,雙手空空的他卻是笑眯眯地點點頭道:“我的賀禮比較多,一會兒會用車送來,得勞煩兩位到時候幫忙搬一下東西了。”


    兩個侍衛滿臉堆笑地連聲答應,把越千秋接了進去,可等到這一行人消失在視線中,兩個人頓時苦巴巴地認命歎了一口氣。


    能用車來裝的賀禮……這位越九公子還真想要把晉王府變成書山文海不成?要不是他們知道當初自家晉王為了籠絡這位越九公子,送下常人根本無法抗拒的一筆豪禮,越千秋卻奏請吳帝將那些產業一一賜還,絲毫不貪,他們這會兒肯定把越千秋當一毛不拔的吝嗇鬼了!


    可越千秋不過前腳剛進去沒一會兒,他提到的馬車就已經停在了晉王府門口。兩個侍衛聞訊慌忙迎出去,見車夫從座上跳下,緊跟著便先後搬下來四個貼著大紅喜字的箱子,兩人正要說話,來人卻拍拍雙手抹了一把汗珠:“這是九公子的賀禮,原樣送到。”


    車夫撂下這話立刻轉迴車前,策馬揚鞭就走。眼看原地撂著四個箱子,兩個侍衛也隻能無奈地上前搬運。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四個箱子兩個沉重,兩個輕飄飄的。等到都搬進晉王府,想著要書寫禮單然後入庫,他們見箱子既沒有封條也沒有上鎖,就大膽將其打開。


    這一打開,兩人頓時傻了眼。第一個沉重的箱子裏是上好的冬衣以及皮裘,第二個沉重的箱子裏是一個構造繁複的妝奩匣子,打開之後,從各種首飾到梳蓖應有盡有,極盡華美,看上去不像是普通人家造辦的。第三個第四個輕飄飄的箱子裏裏,是春夏秋的幾套行頭。


    發現這絕對是送給新人的,兩人再不敢造次,慌忙帶上箱子去請示上峰,又是懊惱又是後悔——這要是迴頭丟什麽東西,他們就是有嘴都說不清。


    就是兩人急急忙忙先去找人的時候,一個胖墩墩穿著王府侍衛服色的少年瞅準機會閃進了門。見兩個負責收禮的侍衛果然消失了,他就露出了陰謀得逞的笑容。


    “不枉我備了這麽一份厚禮用越千秋的名義送來,果然你們都猜不到。唔,剛剛街口那個陳深說了,讓我去東院找郭二,他到時候會帶我去後頭找個地方貓著,我遠遠看一眼就走。”


    小胖子確實很懊惱。皇帝竟然不讓他來,他隻好絞盡腦汁找了借口說見嚴詡而出宮,甩下侍衛獨自過來了,還換了一套提早就和晉王府侍衛陳深說好的侍衛服色。至於迴頭怎麽向皇帝交待的問題……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說好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堅持要跑這一趟,可對於這座晉王府,來過幾次的他也不算太陌生,此時趁著前院小小騷亂,他順順利利找到了之前刻意籠絡的那個郭二。見人認出他之後露出了極其驚駭的表情,小胖子正要開口寬解兩句,對方就苦笑了起來。


    “英王殿下您還真來了……”


    “什麽叫真來!我昨天晚上不就和你們說過,讓你們預備行頭和接應我,我要觀禮嗎?”


    見小胖子有些生氣,郭二不禁苦笑道:“可這事兒已經被人發現了啊!”


    話音剛落,心中一緊的小胖子就隻見屋頂上探出了一個腦袋,正是小猴子。四目對視之下,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隻見小猴子扭頭叫道:“越九哥,越九哥,你快來!”


    隨著這聲音,小胖子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暴露了,而且還偏偏是被越千秋給發現的。他狠狠瞪了那麵色尷尬的郭二一眼,瞅了自己這一身自以為天衣無縫的侍衛行頭,正在那生氣的時候,就隻見越千秋已經利落地翻牆過來了。


    兩廂一打照麵,他看到越千秋嘴角一挑正在偷樂,登時火冒三丈:“你這是想幹嘛?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嗎?”


    “師命難違,對不住啊,英小胖。”越千秋狀似無奈地一攤手,隨即大步上前之後,直接箍住了小胖子的脖子,這才對那麵色微妙的郭二說,“記住,你什麽都沒看到。”


    見對方連連點頭,他就迴頭衝著趴在牆頭上的小猴子使了個眼色,眼見小猴子會意地點點頭後立時溜了,不一會兒,外頭就傳來了那小子頤指氣使差遣人的聲音。這時候,心領神會的郭二也連忙出去望風,片刻之後就轉迴來點頭哈腰地說:“九公子,人都被引走了。”


    “很好,你在前頭幫我看著點,我帶著英小胖跟著你。”


    小胖子已經氣得肺都要炸了,奈何越千秋的手法不輕不重,他竟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死命掙紮更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到最後隻能非常鬱悶地被人拖著走。就在他下定決心,寧可暴露行蹤也要阻止越千秋把他給原路帶迴去的時候,就聽到耳畔傳來了低低的聲音。


    “剛剛我可沒騙你,我之前才去了一趟玄龍司,師父說,讓我攔著你,不許你來晉王府。如果你來了,我就算揪著領子也要把你拽迴去。昨天晚上,師父給皇上帶去了一個消息,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那個你從來都瞧不起的北燕三皇子,據說已經要被冊立為北燕太子了。”


    小胖子本來恨得幾乎想要咬上攪局的越千秋一口,等聽到真的是嚴詡之命,再聽到那個軟蛋似的三皇子竟然就要成為北燕儲君,他終於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好一會兒才咬牙切齒地迸出了三個字:“憑什麽?”


    憑什麽他這個當今皇帝的獨子都還沒能當上太子,那個軟麵條卻能一步登天?可滿心酸澀的他下一刻就被越千秋的話刺激得給險些被炸得跳起來,一時沉默無言。


    “師父說,北燕搶先一步,皇上也不可能再拖下去了。所以你的事應該快了。這種時候你要是捅婁子,你說怎麽辦?”


    有小猴子和郭二一前一後引開人,再加上蕭敬先很可能早就吩咐過,越千秋把小胖子給提溜出晉王府這一路上,愣是沒遇到任何人。當最終來到晉王府側門口,越千秋留下小胖子呆呆站在門內,自己探出身子往外一看,正好瞧見了一輛馬車往這邊過來,不禁嘖了一聲。


    他縮迴身子看著小胖子說:“你運氣好,我送禮的那輛馬車已經到了。我和蕭敬先畢竟是一塊從北燕迴來的,想掰扯清楚那也是癡心妄想,再加上今天他這好事兒也有我做的孽,所以不得不來。可你不一樣,今天要是他娶王妃,你進去喝喜酒我絕不攔你,可你看看今天除了我們這些唯恐天下不亂,隻要有熱鬧就必定去湊的家夥,其他人來了沒有?”


    “蕭敬先一巴掌打在裴旭臉上,皇上默許,但不見得高興,我爺爺和長公主他們也一樣,因為是裴寶兒心甘情願的。你要是和李崇明那樣隻是個閑散親王或者世子,要進去喝喜酒隨便你,可你這就是要一步登天的人了,不怕別人噴得你的好事成不了?”


    在“滔滔大勢”麵前,小胖子終於明白,自己這衝動可能會惹來多大的麻煩。眼見得馬車就停在了門外,那車夫仿佛沒看到他和越千秋似的徑直抱了個箱子過來,而自己則是被越千秋拽到了馬車前頭,不由自主被推上了車,他不由得死死咬住了嘴唇。


    可還沒等他開口說話,那車簾就已經在他麵前放下了。隔著這薄薄的一層,他隻聽到了越千秋那略有些沉悶的聲音:“皇上之前都尚且忍了將近四十年,你急什麽?蕭敬先再過幾天就要當你的老師了,抬頭不見低頭見,說不定到時候你就該煩他了。一會兒見到你那些侍衛的時候,就說你心裏煩,所以坐車在金陵城裏兜了一圈,明白了嗎?”


    小胖子揚了揚眉,有些不那麽確定地說:“父皇能相信嗎?”


    越千秋不耐煩地撇了撇嘴:“就和你那天和李崇明在大庭廣眾之下裝什麽叔友侄恭一樣,別人相信就行了,皇上隻要一個解釋,又不是要你把細節都圓迴來。你要是不嫌委屈惡心,真的去嘉王府看一看李崇明也行。”


    裝一次就已經夠了,按照小胖子的本性,他哪裏高興再去裝第二次。可此時他悶悶嗯了一聲的同時,卻忍不住在心裏思考這樣惺惺作態的必要性。於是,等到他迴過神時發現馬車早已在行進,從車簾縫隙中發現已經駛離了晉王府行進在大街上,他不禁有些後悔。


    好像又忘記謝謝越千秋了……


    越千秋才不想要小胖子的感謝,那家夥不給他添亂就不錯了。如果不是因為他不可能也沒有別的人選可以推入東宮,說不定他早就改弦更張,另投明主了。


    他送走小胖子才不多時,之前被郭二和小猴子的引走的兩個侍衛終於匆匆迴來,見他守著個箱子等在那兒,不禁都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這才剛送了四個箱子進去,怎麽還有個箱子?


    “來,給我記一下禮單。”


    雖說不明白怎麽迴事,可兩個侍衛還是趕緊上前,當著越千秋的麵打開箱子清點記錄。見是一整套文房四寶,外加一塊非常不錯的白玉鎮紙,與其說是賀晉王納側之喜,還不如說是逢年過節送的那種禮節性禮物,他們全都覺得心情有些詭異。


    越千秋可不管這些,東西入冊之後,他就撂開手大步進去。等到了晉王府那座征北堂時,他就隻見蕭敬先依舊一身常服坐在那兒,壓根沒有要來點儀式性過場的意思。而底下那些來觀禮的少年們反而正在起哄,還有人在那交頭接耳,說起日後的稱唿問題。


    民間講究的人家叫聲姨娘,不講究的人家叫姨奶奶甚至姨太太,晉王府呢?


    可看到越千秋進來的時候,少年們的話題立刻齊刷刷一變。慕冉就忍不住羨慕地說:“九公子你可真有錢,整整四箱子賀禮,春夏秋冬衣服各四套,紫貂皮和白狐皮各兩件,再加上那個首飾匣子,你這是花了多少錢?”


    越千秋見蕭敬先亦是笑得眉飛色舞,仿佛真的很高興,他就沒好氣地說:“我的禮物剛送到,才登記入冊,就文房四寶和鎮紙。送人衣裳這是為人夫主該做的事情,輪得到我越俎代庖?那是英小胖那個不靠譜的家夥做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弄到的新娘子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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