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爹認為是最坑老子的兒子,被兒子認為是最坑兒子的爹,被妻子認為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齊集了諸多頭銜於一身的越小四,在上京城如今是炙手可熱,遊刃有餘,甚至無數官民百姓都認為,他簡直是一個傳奇。


    明明隻是一位失寵公主的駙馬,可在妻子過世之後非但沒有靠邊站,還被最喜好甩駙馬的大公主倒追,不但沒有最終落入彀中,反而立功封王,還和國舅爺晉王蕭敬先打得火熱。而在蕭敬先叛國南投之前,人又恰恰好好和對方劃清界限,沒有失寵的同時,還掛上了執掌秋狩司的名頭。如今就更傳奇了,皇帝給蕭敬先找出了一個兒子,那兒子還是他的義子!


    沒錯,越小四雖說死乞白賴,卻硬是從甄容口中掏出了一聲義父。


    此時此刻,這位新榮升義父的蘭陵郡王,正帶著爵位比他還高一級的新晉王甄容——雖說官方名字應該是蕭容,但甄容對此非常抗拒,在所有如非必要的場合,仍然沿用原來的名字——往東宮的方向走去。


    兩個人之前接下了持節冊封太子的差事,現如今是奉旨去查看那座閑置已久的北燕東宮。


    隻不過,在外人看來親若父子的兩個人,眼下的對話卻壓根沒那麽春風和煦。因為自己的每次說話得到的全都是相當不正經的迴答,甄容終於火了。本來稍微落後越小四半步的他突然一個箭步超過了對方,隨即直截了當地擋在了越小四跟前。


    大約是這幾個月肉食和奶食吃得多,再加上少年人長身體的緣故,他又躥高了兩三寸,如今站在高大挺拔的越小四跟前幾乎能與其平視。他完全無視了不遠處那些窺視的目光,氣急敗壞地吼道:“你敷衍我這些話到底有什麽意思?你明明知道的,十二公主喜歡的是越千秋,更何況我和她連見麵都沒有幾次,這種莫名其妙的婚事我絕不答應,想來她也不會答應!”


    “你錯了。”越小四輕輕搖了搖食指,隨即上前一步,把看似堅決而憤怒的甄容給撥開,繼續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直到人匆匆追了上來,那因為急怒而喘粗氣的聲音清晰可聞,他這才輕描淡寫地說,“小十二這次迴來後長進了許多,她喜歡千秋,可不代表她會抗拒她父皇。”


    “你就沒想過,她很可能會來找你,然後兩個人做個約定?比如,你們是假成親,不同房,隻要做那麽個樣子,你喜歡誰,她喜歡誰,聽憑自便。等風頭過去……唔,這個風頭過去指的自然就是她父皇死了之後,到時候你們倆自然而然就和離,愛咋咋的。”


    甄容簡直忘了從小被師門熏陶的修養,差點想要破口大罵:“混蛋,這簡直荒謬!婚姻大事怎容如此兒戲,再說,這不過是你臆想而已!”


    “錯,是小十二來找過我,讓我先和你通個氣,迴頭你們倆談的時候,也能更平心靜氣。”


    越小四的這番話成功地把甄容的所有怒氣全都激發了出來。他再次追上越小四,伸手就想去揪他的領子,可那一手卻被越小四輕而易舉地打開。不但如此,越小四用那傳承自越影,比周霽月隻強不弱的小擒拿手,隻區區兩招就把甄容雙手一絞,反過來拉近了前。


    “別忘了你叫過我義父。雖說你現在爵位比我還高一截,不孝兩個字在北燕也算不得什麽大罪名,可終究不好看。你既然陰差陽錯選擇了留下,又選擇了接受晉王這個爵位,現如今和我一同去東宮看看缺什麽要補什麽,明天還要去冊封太子,有些事兒你就得有覺悟。”


    見甄容徹底泄了氣似的耷拉了腦袋,越小四就鬆開手,如同對小孩子似的拍了拍甄容的後腦勺,這才往後退了一步。


    “再說,這事兒距離成功還差十萬八千裏。小十二那個安國公主還能封得順順當當,可你覺得這冊封三皇子為太子能順順當當?到時候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出,就什麽都顧不上了,更不用提你這完全是小十二她父皇腦袋一拍想出來的婚事。”


    甄容頓時猶如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瞬間冷靜了下來。他本來就不是衝動的人,可不知怎的,和身邊這家夥相處多了,卻每每會被撩撥得亂了方寸。


    等到了東宮,他幹脆悶聲不響地跟著越小四,冷冷看著人對那些個誠惶誠恐的內侍挑剔這裏不好那裏不對,臨到出門才迸出了一句話。


    “你挑這麽多毛病,明天之前這些毛病真的能解決嗎?”


    “挑毛病是今天我的職責,改毛病那是他們的任務,做不完更是他們的事,與我何幹?”


    越小四一麵說一麵斜睨了一眼甄容道:“再說,從我帶著你去接應了三皇子和小十二那一對幾乎送命的兄妹之後,在別人甚至皇帝眼裏,我們就是一黨的。身為同黨,自然要竭力為即將進東宮的三皇子爭,這是起碼的義務。這時候是撇不清的,因為別人都不會相信。”


    正當他說到這裏,就隻見遠處有一個人飛一般地往這邊跑來。他悠閑地伸出手點了一點,這才似笑非笑地說:“自從之前連番出事之後,現如今北燕皇城和宮城全都不許跑馬,有什麽事都得靠兩條腿來走路,你看這個人跑得這麽急,又是衝著我們來,恐怕是又出了事。”


    甄容深刻見識過身旁這位蘭陵郡王的烏鴉嘴——好的不靈,壞事卻靈驗到十有八九——因此,他心中不由得一緊,等人快到近前時,他不等對方開口就直截了當問:“出了什麽事?”


    那個內侍本來就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被甄容這麽突然一問,衝勢未停的他想要說話,卻被寒風給嗆了一下,頓時咳了個驚天動地,膝蓋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而他這摳著喉嚨使勁嗆咳的模樣,看上去實在像是被人毒啞了嗓子,又或者中毒將死的前兆,一時間後頭東宮門口,很多人都出來張頭探腦。


    見甄容一副措手不及的樣子,越小四就走上前去把人拖了起來,一手在人後背順了一下氣,隨即在其喉嚨口不輕不重拍了兩記,等這內侍終於緩過氣來,他就含笑說道:“明天就是冊封太子的吉日,你這眼看就快咳斷氣的樣子給人看見,別人還以為是你撐著最後一口氣來見我們。”


    那個內侍跑得精疲力竭之下又是這麽一陣嗆咳,腿都完全軟了,此時雖說聞言色變,卻也不敢和越小四相爭,隻能垂下頭低聲說道:“郡王,是小的一時岔了氣。其實,是魏國公主……留書出走,下落不明。”


    盡管他聲音極低,但越小四麵色紋絲不動,可甄容卻沒那麽沉得住氣,那瞬間流露出驚怒的表情,卻已經讓不遠處東宮門口的人看了個清楚分明。


    而注意到這一幕的越小四側頭掃了一眼那些窺視者,見其中大多數都在自己的目光注視下縮了迴去,卻還有人杵在那,他也不發火,不慌不忙地問道:“是皇上讓你來的?”


    那內侍連忙恭恭敬敬地說:“皇上清早在清心閣齋戒,早就發話吩咐說,從今天到明天,國事去問左相和右相,內務則稟告郡王和晉王殿下。魏國公主出走算是皇族內務,所以……”


    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不用再多說,一個手勢打發走了那個內侍,越小四勾了勾手示意甄容跟他走。當離開了東宮範圍,他才一攤手道:“看到了沒有,現在距離明天冊封太子的吉時,至少還有十個時辰,大公主已經不見了,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事,全都要你我解決。”


    甄容已經有些習慣了北燕皇帝那怪異的風格,此時不禁眉頭緊鎖:“皇帝連罪己詔都下了,還說今後要施仁政,止刀兵,查兼並,定國本,怎麽還任由……”


    “任由什麽?國本是明天就要定了,可你看看前頭三項,那是安撫尋常百姓的,不是安撫達官貴人的。你還沒看出來嗎?當今大燕天子,對北燕從前那近百年的權貴、皇族、世家……全都不待見,這些年來固然連自己的兒子也鏟除了幾個,可更多隨之除掉的也是這樣一批人。所以,三皇子恐怕並不僅僅是一個擺設。沒有母族的他,挺符合他父皇的標準。”


    “前提是,他能活下來。”


    越小四的最後這八個字,在見到三皇子之後的第一時間也說出了口,隻不過是把他改成了你。他又沒打算在北燕當一輩子權臣,所以根本不在乎得罪未來太子甚至皇帝。在之後提到昔日對他頗有情意的大公主失蹤時,他的語調也平淡到仿佛隻是在談論一個陌生人。


    “大公主這一走,隻怕是殺機猶存,不肯善罷甘休。”


    “她還想要殺我……她沒死心,還是想要殺我!”


    三皇子有些神經質地嚷嚷著,直到一旁傳來了十二公主不耐煩的嗬斥,他這才閉上了嘴。


    “她想殺我們,我倒還想殺她呢!我之前騙她那一次確實是有些對不起她,可那是她自己的舅舅說她不是皇後親生,又不是我說的,她要發瘋有本事衝著蕭敬先,衝著我來幹什麽?”十二公主摩挲著左頸一處剛剛愈合,卻還留著疤痕的傷口,臉上露出了刻骨的恨意。


    “不過我也要感謝她,如果不是她,興許我還是那個成天隻知道圍著男人轉悠,什麽都不懂,什麽都聽別人的小丫頭,也不會有現在的風光。哪怕這風光隻不過是父皇看我還有點用施舍的,也比從前被人當傻子強!”


    越小四仿佛不知道十二公主所謂的被人當傻子,隱隱也有衝著他的那點怨氣。他聳了聳肩,雲淡風輕地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皇上是坐山觀虎鬥,隻要我們沒有存著糾集黨羽連皇上一塊幹掉的那種狂妄野心,那麽要對付的敵人雖然多,難度卻不大。”


    “你怎麽知道父皇沒有存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把我們一塊除掉的心思?”


    盡管剛剛被十二公主喝止的時候,顯得軟弱而沒有主見,可此時此刻打斷越小四的話時,三皇子卻顯出了一種歇斯底裏的瘋狂。


    “我和十二都是從南吳迴來的,在別人眼中那就是和南吳有密約,安知父皇不是這麽想的?如果他所謂的冊立我為太子本來就隻是個幌子呢?我們隻顧著對付麵前那些蜂擁而來的敵人,如果在戰到力竭方才慘勝的時候,背後再被人狠狠插一刀,那麽我們豈非死得冤?”


    “但你父皇這麽做,又有什麽好處呢?”這一次卻是甄容反問了一句,“他雖說比南吳皇帝年輕,可也已經即將知天命了,膝下曾經兒子成群,現在卻已經零零落落。隻要你不對付他,他把你殺了之後,皇位交給誰去?”


    三皇子狂躁地雙拳一捶桌子怒道:“那誰說得準!大燕的皇帝……就沒有幾個正常人!”


    這評價別說越小四和甄容都非常同意,就連十二公主也深以為然。可相比即將登上太子之位卻一點底氣都沒有的三皇子,他們卻並不覺得北燕皇帝今次神神叨叨的是為了讓其他人玉石俱焚——說句難聽的話,被這樣一輪一輪割麥子似的割下來,官場很多位子都空著。


    這種狀況從上一代皇帝中後期就開始了,因為國內政治鬥爭太頻繁太劇烈,所以不但北燕皇族後族動輒一家家倒下,就連漢人世家亦是深受其害。所以當年越小四在劉靜玄戴靜蘭率領一支流寇軍北歸的時候,才能用聲東擊西之計送紮根北燕近百年的四個漢人家族迴去。


    就連那些世代出仕北燕,輕易並不摻合皇族內鬥的漢人家族都已經受不了這慘烈的內鬥了,北燕皇帝又已經下了罪己詔,如果這還不收斂,還打算繼續割一茬麥子……嗬嗬,那麽剩下的就是一片荒野了。


    如今五品官的位子上甚至不少都是六年前甚至三年簽的新進士,可想而知覆滅的官員有多少。


    因此,越小四看了一眼甄容和十二公主之後,氣定神閑地說:“明天我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小十二反正不出場,宮外就由她全權負責,至於宮裏,我和阿容是冊封的正副使,有什麽事總是和你同生共死,所以你姑且把心放迴肚子裏。實在不行,那就魚死網破!”


    反正要是那樣的話,北燕大亂,他也就可以“一死了之”,完成任務迴家,老婆孩子熱炕頭了!他和南邊的消息渠道已經正式搭建起來了,在二戒的居中組織,南邊嚴詡的策應之下,一批絕對可靠的人已經潛入了北燕作為接應,人數不多,卻貴在精銳。


    再說了,蕭敬先的那批侍衛,現如今可都是甄容的死忠,就算被蕭敬先摻過沙子,可讓他們做不太機密的事情,卻足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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