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秋拔腿飛奔而去的“熱情挽留”,並沒能把皇帝留在玄刀堂吃那頓午飯,隻換來了一頓笑罵。當然,他也沒忘記小胖子和嘉王世子李崇明叔侄倆還留在自己的地盤,再加上葉廣漢這位次相,可以說是麻煩三人組,少不得又請示了一下。


    而皇帝的迴答,一如既往簡潔明快:“等確認崇明沒有大礙,你就請葉卿把人護送迴嘉王府好了。至於四郎……嗬,你以為朕今天瞎了,沒看出他和你正在唱雙簧?你這剛當上掌門的大好日子,請他好好吃一頓喝一杯,晚上留他看個燈,這不是應該的嗎?”


    越千秋不禁目瞪口呆,很想說皇上您弄錯了,我和小胖子其實沒那麽要好。然而,就在這時候,越老太爺竟然也咳嗽一聲,附和了皇帝的提議。


    “千秋,今天元宵節,英王殿下成日裏悶在皇宮,難得鬆快一下。你這兒高手如雲,又不用擔心他遇到什麽危險,就當你們是順帶保護他好好體會一下民生疾苦。”


    越千秋簡直想要呻吟了。小胖子成日裏悶在皇宮?這確定說的是小胖子嗎?這家夥沒事就出來亂晃,和他抬頭不見低頭見,什麽事都要插一腳,還嫌在宮外呆的時間不夠多?要說民生疾苦,小胖子就差背出市井之中的各種物價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都清楚得很!


    可他拗不過皇帝,更拗不過爺爺,隻好怏怏答應了下來。至於餘建中以及其他侍衛從人那或審視或偷窺的目光,他非常自然地完全忽略了過去。


    等送走皇帝迴到山門,他就發現剛剛送行的人全都沒了。高高的大門口一個守衛都看不到,仿佛這玄刀堂一下子從皇帝來臨時的戒備森嚴,搖身一變成了人人都可長驅直入。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他那剛剛生出來的火氣煙消雲散,當下認命地去找小胖子等人。


    雖說玄刀堂很大,可他對這裏頗為熟悉,對戴展寧的行為習慣更是熟悉,更何況,當他進入一個院子時,恰好看見小胖子的那些侍衛如同標槍似的站了兩排,他就知道找對了地方,連忙匆匆上去推開了房門。下一刻,他就聽到了小胖子那警惕的聲音:“誰?”


    “我!”越千秋沒好氣地迴答了一句,等進屋之後,見葉廣漢正站在床邊,李崇明雙目緊閉躺在那兒,自己認得的那個常駐玄刀堂的大夫,則是正在窗邊書桌旁寫方子,見他進來急急忙忙想站起身,他打了個手勢讓人稍安勿躁,都沒顧得上想戴展寧怎麽不在,直接就把小胖子給拖出了門外。


    見此情景,葉廣漢不禁眼神閃爍,隨即就低頭看向了床上似乎還沒醒的李崇明。要是按照越老頭那簡單粗暴治裴旭的手段,他早就把李崇明弄醒了,可英王李易銘既然都沒那麽心急,他這個外人就更不會如此了。隻是,想到嘉王長史竟然指斥的那番言語,他卻有些心悸。


    當今天子這唯一的兒子,身世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小胖子被越千秋拽到外間院子裏,正想說話,卻被越千秋搶了先:“我問過皇上了,迴頭李崇明好點兒之後,由葉相送他迴去,你呢就留在玄刀堂,晚上和我們逛一圈看燈之後,我們再送你迴宮去城樓,陪皇上一起見臣民百姓。”


    雖說做戲做全套的話,就應該親自把李崇明送迴嘉王府,如此才能表現出“叔侄情深”,並無一絲芥蒂,可能夠把戲演到這份上,小胖子已經覺得自己把畢生的演技都提前用出來了,越千秋這話無疑是給他推掉了一個大包袱。


    當下他立時眉開眼笑道:“好你個千秋,果然講義氣!”


    講個屁義氣,那是皇上說的,我才不想留你呢!


    越千秋一點都不想要這個義氣的名聲,可當然也不至於對小胖子說自己的真實想法,清了清嗓子之後就問道:“嘉王世子情況怎麽樣了?”


    “說是碰到了頭!”小胖子很無所謂地說,可到底還知道裏頭有個葉廣漢,他立刻換了一臉正色:“崇明的頭部受到了重擊,再加上驚怒過度,人就昏厥了過去。你們玄刀堂那位許大夫已經給崇明針灸過,等開一個方子吃幾天就好了。他年輕力壯,不會有事的!”


    小胖子自覺這一番話說得麵麵光,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繼而就有些急切地說:“既然父皇讓葉相送崇明迴去,那事不宜遲,你趕緊去安排一輛馬車吧!”


    看看,到底裝不了多久就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吧?


    越千秋瞟一眼急不可待想要甩包袱的李易銘,似笑非笑地說:“這都什麽時辰了?我和師父剛剛忘了留飯,追出去皇上卻還是不肯賞臉,那我也沒辦法。可現在你還要葉相饑腸轆轆護送嘉王世子迴去,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你摸摸肚子,你就不餓?”


    小胖子被越千秋這麽一說,肚子竟是非常應景地咕咕叫了一聲。他麵色一紅,隨即還裝作恍然大悟似的說:“我隻想著崇明迴家能好好將養一下,差點忘了!嗯,你讓人把飯菜送過來吧,我們就在這吃!”


    吃完了礙事的人就趕緊走!


    小胖子都忍痛決定姑且放棄和蕭敬先接觸的機會,和嚴詡拉近距離,講講情分的機會,越千秋還有什麽話可說?他隻不過是盡一下作為玄刀堂新掌門的職責,所以過來探望慰問,此時有了小胖子的決定,他問過之後得知戴展寧是被劉方圓叫走了,這才放了心。


    沒有戴展寧,嚴詡不知道從哪請來的那位坐堂許大夫卻也是一時高手,再加上外間侍衛,自然不用擔心小胖子的安全問題,他就笑嗬嗬進去和葉廣漢再打了個招唿,隨即趕去了飯堂。


    至於為什麽不去金戈堂……因為他很明白,在上上下下都饑腸轆轆的當口,再加上客人之中身份不同的也就是東陽長公主和晉王蕭敬先,嚴詡絕對不會講客氣,必定會把人都拉到飯堂去解決今天的午飯問題。


    果然,他還沒到飯堂門口,迎麵而來的歡聲笑語就險些把他衝了一跟頭——百多號人匯聚在一起,那聲音大得幾乎就能把屋頂給掀翻了!


    當越千秋加快步子衝到了門前時,也不知道誰嚷嚷了一聲,剛剛鬧哄哄猶如菜市場的地方竟是瞬間安靜了下來,緊跟著卻是齊刷刷一聲比剛剛更大的問候。


    “見過越掌門!”


    越千秋隻是微微一愣,便笑吟吟抱拳迴禮道:“今天客人多,所以大多數人都沒能觀禮。但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我又不是外人,隻不過從前是大家再熟悉不過的大師兄,現在成了掌門。該說的話,我往日都說了,今天懶得廢話,隻要有我在,就有玄刀堂和大家在!”


    隨著他這最後一句話,飯堂中又是一陣歡唿,而在這喧鬧聲中,越千秋的聲音卻依舊顯得清晰可聞:“總之一句話,大家辛苦了,這頓飯吃飽喝足!”


    如此簡簡單單的言語,卻比任何話都更能讓人心安。等到越千秋來到居中的頭桌,見首席竟是赫然空著,他微微一愣之後,就當仁不讓地過去坐了下來。而在這個位子的左右兩邊,一個是東陽長公主,一個是蕭敬先,就連嚴詡和周霽月都得讓位,至於再旁邊,那就是劉方圓和戴展寧了。


    越千秋先是笑容可掬地團團問好,這才吩咐去給小胖子和葉廣漢等人送飯。話一出口,戴展寧就笑道:“掌門師兄放心,我已經吩咐了人去送飯。隻不過,之前是想著皇上他們恐怕會留下的,孫立早一步就打點好了三百人份的飯食,現在卻多出來很多。雖說天冷,飯菜不會壞,熱一熱就能吃,但大過節的,留到明天還是不太妥當。”


    上任掌門之後,越千秋要解決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多餘的飯菜問題,這著實出乎他意料之外。然而,他卻一點嘲笑戴展寧的心思都沒有,托著下巴想了片刻之後,他就笑著說:“一連幾天放燈,責任最重的就是巡夜的。”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下午所有人都睡一覺,晚上,大夥兒辛苦一下,看燈的時候順便巡視燈市治安。這些飯菜就當作夜宵,用我們玄刀堂的四輛軍用炊事馬車裝好帶去,正好不浪費。要知道昨天晚上,我和周宗主在暗巷裏吊打了七八個想要打人悶棍的盜賊。”


    此話一出,蕭敬先就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會讓人把剩餘的飯菜挑去應天府衙,江寧縣衙,又或者是殿前司送人,也好做個人情。”


    越千秋先舉手示意其他人繼續吃,這才夾了一筷子魚肉,隨即泰然自若地說:“今天午飯我們吃完之後,頂多也就剩下一百來人份的飯菜,要是拿來做人情,有人拿到,有人沒拿到,拿到的說不定更會嫌棄是咱們玄刀堂的剩飯剩菜,那我豈不是一片好心卻喂了驢肝肺?再說,朝廷的衙門,要慰問那也該是他們自己的上司出馬,關我什麽事?”


    東陽長公主見蕭敬先笑而不語,就接著問道:“那為什麽不拿去散給窮苦人?”


    “您就別逗我了!這可是上元節,一年一度最是宣揚盛世太平,天下安樂的節日,金陵城裏連乞丐都看不到幾個。我不好好帶人看燈,卻在那發不要錢的飯菜,隻怕周濟不了真正的窮人,卻會把貪小便宜的人給引來。到那時候引發騷動,這是做好事還是添亂?”


    麵對越千秋如此自然而然的迴答,東陽長公主頓時笑開了。而這時候,嚴詡方才得意地站起身來,昂首挺胸地說:“娘,你和晉王就不要考校千秋了,他的能耐,早在八年前就已經讓所有人刮目相看了,更何況現在?千秋,來,我這個老掌門敬你這個新掌門!”


    這一頓午飯雖說並沒有皇帝和宰相,也沒有眾多武林名宿捧場,甚至可以說除卻東陽長公主之外就沒有老一輩的人在場,可是,那記錄在冊的滿座高朋,當時有幸在場的人十年二十年後迴憶起時,無不說觥籌交錯,盡興而歸。


    但實際上……屁的觥籌交錯,剛剛填飽肚子的越千秋看到嚴詡之後,敬酒的人一窩蜂上來,他就知道糟糕了。


    他是什麽人?一點都不樂意吃虧的,立時找借口說先送葉廣漢和李崇明走,溜之大吉,非常不講義氣地把師父嚴詡丟下來頂缸。而其他人當然不幹,宋蒹葭更是拍了桌子。


    “今天好不容易逮著一個可以灌越大掌門的大好機會,怎麽能讓他就這麽跑了!周姐姐上,代表我們把他揪迴來!”


    周霽月又好氣又好笑,可看到嚴詡來者不拒,已經酩酊大醉,她隻能起身快步往外追去。可剛剛跨出飯堂的門檻,她就聽到背後傳來了蕭京京的笑聲。


    “你想得出來,讓周姐姐去追越千秋,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迴?”


    聽到自己被比喻成肉包子,越千秋竟然被當成惡狗,周霽月頓時忍不住想要轉身找蕭京京算賬。可下一刻,更多的戲謔就全都衝著她來了。


    “少宮主你這是什麽比方?現如今越掌門和周宗主,這簡直是天造地設,門當戶對啊!”


    聽到這是蕭敬先的聲音,周霽月知道自己轉頭迴去隻會被加倍打趣,索性也隻能當成沒聽到這些亂七八糟的議論,腳下一時速度更快了三分。很快,她就追上了越千秋,因為找借口溜號的越九公子根本就沒有走太遠,似乎有意在等她。


    “你今天終於當上了掌門,就算被大家灌幾杯也是應該的,跑什麽跑?”


    知道這與其說質問還不如說是微嗔,越千秋笑嗬嗬地歪著頭說:“晚上還要賞燈,師父喝醉了不要緊,我喝醉了就不好辦了。再說,如果醉了,我怎麽謝你?”


    說出這最後四個字的時候,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周霽月的臉,見她的雙頰登時漸漸透出一股迷人的粉色,他就拱手作揖道:“昨夜若不是你勸我,我沒有及時做出決斷,也許就已經惹出了大麻煩,小生在此多謝了。”


    他隻字不提越影和自己那深更半夜探訪墳墓的經曆,笑嘻嘻地繼續說道:“今後我就不隻是越九公子,而是越掌門了。你這個當掌門經驗更豐富的前輩,千萬記得要多多提點我,尤其是我在犯糊塗的時候。”


    前麵還是挺正經的感激,可後麵卻已經成了打趣調侃,周霽月臉上那剛剛生出的紅霞須臾褪去,也不知道是該罵他胡扯不正經,還是爽快答應下來。就在這時候,她突然隻見越千秋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隨即就瞪大眼睛叫道:“影叔!”


    嚇了一跳的她慌忙轉身,可卻隻見背後空空如也,再抬頭往上看,也依舊不見人影。這時候,她方才意識到受騙上當。


    越千秋陰謀得逞,卻沒有任何毛手毛腳的意思,往後連退幾步之後便笑道:“影叔估計正把裴旭往哪裏送呢,才沒空來管我!霽月,你什麽都好,就是還和當年一樣,太老實啦!我學你當掌門的好經驗,可不會學你的老實!我先去送葉相他們,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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