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先剛剛表示要把這首不論怎麽說都帶著北伐深意的詞掛在中堂,大多數人都正在驚疑,此時此刻外間就突然報上來這樣一件事,這下子,四周圍鴉雀無聲,除卻觀察皇帝的反應之外,更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蕭敬先身上。


    不過也有人除外,周霽月和宋蒹葭蕭京京等幾個女孩子,則全都在那看越千秋。其中天不怕地不怕的令祝兒還衝著越千秋的冷笑了一下,手指在臉上刮了刮,那眼神中仿佛在說,看吧,你做的事情東窗事發了!


    越千秋卻隻是對周霽月眨了眨眼睛,示意你盡管放心,見周宗主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親昵地和旁邊的蕭京京說著什麽,蕭京京立時眉開眼笑,直接伸手就抱住了她的胳膊,猶如掛件似的不肯鬆手,他不禁暗自感慨她真是天生的親和力,隨即又看向蕭敬先。


    在一片寂靜之中,蕭敬先卻仿佛不知道自己拐了裴旭女兒這件事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似的,竟是笑眯眯地說道:“皇上,裴大人畢竟是前宰相,如今都已經做出冒死求見的姿態了,皇上不若見一見?當然,如果嚴掌門今日傳位千秋早就選定了吉時,那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嚴詡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蕭敬先,這才硬梆梆地說:“皇上,臣一向相信的是擇日不如撞日,時辰也沒有好壞之分,早一點晚一點,今天都是要傳位給千秋的。既然裴旭非要挑在這時候來故作姿態,那不如把人叫進來,讓他當麵把話說清楚!”


    任憑是誰,都能從嚴詡直唿裴旭名字的口氣中知道他生氣了。然而,作為主人的嚴詡既是開了這個口,別人也就好說話多了。和裴旭談不上交情,卻好歹是出自同一陣營的餘建中就開口說道:“皇上,裴大人畢竟曾任次相,還請給他少許臉麵,容他進來說話。”


    葉廣漢瞅了一眼老神在在的越老太爺,心裏預感到今日之事恐怕非同小可,難以善了,猶豫了一下,終究決定不摻和,隻看戲。而東陽長公主哪怕平日在背後沒少因為各式各樣的事情勸過皇帝,此時卻仿佛成了婦人不幹政的典範,隻沉著臉不做聲。


    這時候,皇帝掃了在場眾人一眼,最終竟是看向了身邊的兩個少年:“阿圓,阿寧,你們的掌門師叔開了口,你們兩個怎麽說?”


    問我和寧哥?


    劉方圓頓時有點發懵。他完全不知道裴旭今天會來,更不知道人家是衝著什麽事來,此時求助似的朝戴展寧看去,就隻見自己一貫認為除卻越千秋最厲害的寧哥恰也是一臉驚愕茫然,這下子頓時就陣腳大亂。他很想去看看越千秋什麽反應,卻沒想到皇帝竟然提前發了話。


    “別去看你們掌門師叔,還有大師兄,朕是問你們,不是問他們。”


    吃皇帝這一喝,劉方圓終於把心一橫,想到什麽說什麽:“裴相眼下就說皇上不見他便尋死了,和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婦人似的,再不見說不定還會鬧出更大的事端來,皇上就見見他,看看他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好了!”


    一邊稱裴相,一邊卻形容婦人,如果不是戴展寧知道劉方圓那性格,絕對會以為他是成心羞辱裴旭。見皇帝反應平淡,戴展寧心中一動,當即一本正經地說:“玄刀堂並不隻是我們這些弟子的玄刀堂,也是皇上的玄刀堂,大吳的玄刀堂。臣身為大吳臣子,自然聽皇上的。”


    和劉方圓那絕對耿直的話比起來,戴展寧這迴答就顯得油滑了許多。然而,這才是大多數人麵對皇帝垂詢意見時的通常迴答,因而皇帝雖說指著戴展寧,笑罵了一聲你這小滑頭肯定是和千秋學的,隨即又斜睨了滿臉無辜的越千秋一眼,這才最終一錘定音。


    “傳朕的話,帶裴旭到金戈堂來,朕在那兒見他!”


    盡管裴旭已經致仕,但皇帝直唿裴旭之名,那些武英館的少年們也許不會細究其中深意,可高層人士無不深知其中利害。如餘建中這樣和裴旭並非一黨,卻也勉強算是一個陣營的,便是心中咯噔一下,意識到一會兒裴旭如果有什麽失當之處,他絕不能再替人說話了。


    哪怕今天裴旭想做的事情樁樁如願,皇帝也必定會對其深惡痛絕!


    剛剛皇帝接見過之後,眾多玄刀堂弟子就已經分散到各處增加防戍力量了——哪怕隨行的武德司以及其他侍衛們已經把整個玄刀堂守得如同鐵桶一般,但這樣的姿態還是要做的——所以,此時此刻陪著皇帝去玄刀堂的,也就隻剩下寥寥幾人。


    雖說多出了一個裴旭攪局,皇帝卻仍是表現得分外隨意,這會兒又點了白不凡過來換下劉戴二人,仿佛閑談似的問一些父輩在北邊的情況。相比戴展寧和劉方圓,白不凡根本就從來沒經曆過這種禦前奏對,平素再大膽不過的他,這時候迴答問題卻是磕磕絆絆,慘不忍睹。


    以至於最初對自己表現很不滿意的劉方圓,這會兒見狀之後就有些得意地低聲對戴展寧說:“寧哥,白不凡那小子平時除卻服大師兄,別人誰也不服,就是咱們倆,他有時候也不放在眼裏。現在可好,你看他在皇上麵前那結結巴巴的樣子,還不如我呢!”


    戴展寧又好氣又好笑地衝著劉方圓使了個眼色讓他別胡說,卻注意到越千秋已經填補了自己剛剛的空缺,非常自然地扶著皇帝的另一邊胳膊,卻是給白不凡做起了拾遺補缺,時不時還插科打諢,不消一會兒就讓白不凡鎮定冷靜了下來,應對皇帝時就顯得從容了很多。


    當眾人進了金戈堂之後,皇帝一見居中唯一那張寬大的交椅,其他則是兩邊一溜各八張座椅,便笑著打趣道:“今天朕也是客人,沒有雀占鳩巢的道理。這兒依舊是阿詡你坐,另外那些椅子給朕和其他人設席觀看就是。”


    事實上,別說嚴詡和越千秋,就連孫立,在一進金戈堂,見到裏頭這椅子擺設情況之後就傻眼了。想到了守衛布置,想到了打掃除塵,想到了更衣潔麵,想到了把盡可能多的玄刀堂弟子拎到皇帝麵前過目……唯獨就忘記今天的傳位要在金戈堂中完成,除了把這裏打掃得一塵不染之外,最重要的事情是,怎樣在這裏排定坐席,尤其是在到了這麽多貴賓的情況下!


    真的是疏忽太大了!


    孫立想要請罪,又知道自己完全不夠格,隻能耷拉著腦袋站在那兒,越千秋卻立時捋起袖子答應一聲道:“皇上說得是,阿圓阿寧,過來搬椅子!”


    戴展寧反應極快,也不管越千秋打算怎麽幹,一把拖著劉方圓就上了前去。


    其餘人冷眼旁觀,就隻見越千秋直接一手一張,將左麵兩張椅子往後拉去,隨即又如法炮製,不消一會兒,正當中那左右兩列椅子全都被往後拉了五六步,之間的距離從最初的約摸相隔五六步變成了少說也有十一二步,空出了中央老大一塊地方,怎麽看怎麽奇怪。


    緊跟著,他又指揮戴展寧和劉方圓將居中那張交椅之後的供桌給搬了出來,撤了上頭的香爐等物,直接放到了交椅前頭,不看左右那兩排椅子,乍一眼看去,這景象竟是和平素官衙大堂有得一拚。


    大略這麽擺好之後,越千秋就笑眯眯上前扶了皇帝,二話不說把人按在了供桌後頭那張交椅上。不等皇帝開口質疑,他就笑眯眯地開了口。


    “皇上剛剛也聽阿寧說了,玄刀堂不隻是我們的,也是大吳的,是皇上的,所以這位子皇上當然坐得。至於師父,隻要他往這當中一站,隻要有我玄刀堂上下弟子擁護,他就是掌門。我玄刀堂的掌門之位,又不僅僅是一把交椅!而皇上是一國之君,到哪都是主人,自當坐主位!”


    皇帝被越千秋這看似理直氣壯的話逗得忍俊不禁。本來明明是準備上的疏漏,被越千秋這一說,嚴詡一會兒站著傳位,卻反而成了名正言順!可笑過之後,外間就通報進來,說是裴旭已到,他這才瞅了一眼滿臉得逞笑容的越千秋,心裏徹底明白了這小子的算計。


    敢情這三堂會審一般的架勢,那不是為了觀禮,是為了給裴旭一個下馬威!


    他也不捅破越千秋這點小算盤,朝左右眾人微微頷首道:“越卿、葉卿、餘卿,你們三個坐在左邊,建真,你帶著四郎和崇明,和晉王坐在右麵。至於其他人……”


    皇帝似乎正躊躇剩下左麵五張右麵四張椅子怎麽安置剩下這麽多人,嚴詡就搶在了前麵:“皇上,娘和晉王今天還帶了女客來,如今周宗主等諸位尚且可以堂堂正正站在這裏,娘也在這裏,那麽兩位女客就因為要避嫌沒辦法列席此地,不是白來了?”


    嚴詡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若不是十柒月子還沒做完,我今天肯定帶她來!要不是千秋的母親身體弱,我今天也必定請她來。所以,今日這座位,依我看,不用按照什麽官職,男左女右,先盡著客人,不凡你是客人,也去坐,至於姑娘們,擠一擠也能坐下!其他人就站著好了!”


    越千秋沒想到嚴詡比自己更像個穿越者,這一句男左女右的坐法,實在是神來之筆——至於平安公主,他很清楚,若不是知道蕭敬先很可能會來,那位身體不好卻很愛熱鬧的北燕金枝玉葉早就跑來了。


    嚴詡一發話,小胖子頓時來了精神,他眉飛色舞地過去對越老太爺耳語了幾句,見人笑嗬嗬地點點頭,理所當然地過去坐了首位,葉廣漢和餘建中卻還在猶豫,小胖子就走到他們麵前,像模像樣拱手作揖,


    “在玄刀堂的地盤,就要遵守玄刀堂的規矩,越老相爺已經落座了,還請兩位相爺也落座吧。”


    大吳的規矩,宰相為先,哪怕是在朝堂站班上都高於親王,隻低於太子。因此,在唯一的皇子已經開口的情況之下,葉廣漢和餘建中終究覺得爭這種事也沒意義——這又不是朝堂,就算沒有東陽長公主和蕭敬先帶來的女客也已經一堆姑娘了,難不成還為此拂袖而去?


    讓了三位宰相,小胖子接下來又笑容可掬地來到蕭敬先麵前,非常禮貌地舉手請蕭敬先落座。早就和小胖子混熟的蕭敬先連客氣都沒客氣,笑眯眯地坐在了第四位。這時候,小胖子方才瞅了一眼李崇明,似笑非笑說:“該我們叔侄了。還是說,崇明你要讓這位林先生?”


    李崇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像李易銘這樣明目張膽表現禮讓謙虛,更何況,林長史是王府長史,他這個嘉王世子名義上的下屬,他讓了就是尊卑不分,隻能擠出一絲笑容道:“四叔說笑了。”


    這時候,一直強忍著沒吭聲的林長史方才冷冰冰地說:“臣乃嘉王府長史,自當侍從世子,至於落座就不必了。”更何況,他恥於和蕭敬先一個北燕人,還有那三個屍位素餐的宰相,外加一個身世不明的野種同座!如果不是皇帝態度冷硬,他恨不得阻止李崇明坐下!


    因為嚴詡之前就指名讓自己去坐,哪怕白不凡渾身不自在,也隻能硬著頭皮去李崇明下首坐下,然而,空出來的其他兩個位子,無論武英館的少年們還是越千秋這些玄刀堂弟子,那就沒有一個人肯坐了。反倒是右邊的姑娘們擠成了一團。


    首座是東陽長公主的自不必說,金燦燦毫無反抗能力地被周霽月送到了次位坐下,而裴寶兒倒是想爭一下,奈何周霽月笑說你和金姑娘交好,陪她說說話,硬是按了她坐下。可接下來周霽月被姑娘們死死摁了坐第四把交椅。至於剩下四張椅子,因為沒有扶手,蕭京京、令祝兒、宋蒹葭、白葭、紅葭、紫葭,六個苗條姑娘竟是輕輕鬆鬆集體坐下了。


    居中主位上的皇帝見越千秋和嚴詡一左一右侍立到了他的身邊,反倒是把陳五兩給擠到一邊,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可轉瞬間就隻見堂上剩下的玄刀堂弟子和武英館少年們整齊劃一地列隊,須臾就分兩邊侍立到了兩排座椅之後,清空了剛剛越千秋騰出來的那偌大場地。


    於是,當裴旭登堂時,看見的恰是一片莊嚴肅穆,絲毫沒有他想象中那種亂哄哄喧鬧的樣子。尤其是看到主位的皇帝,左右或坐或站的一大堆人,刹那之間,他幾乎有一種錯覺,他不是來告狀的,他是來過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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