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怎麽就這麽不開竅呢?


    越千秋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小胖子,隨即實在是懶得和這小子廢話了,扭頭就走。


    盡管小胖子這些年來也算是收斂了不少,改正了不少,但從骨子裏來說,那就是個因為是獨一無二的皇子而被寵壞的家夥,獨占欲極強,一旦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就會做傻事。


    看看古往今來,但凡是獨子的皇帝,往往都有很嚴重的性格缺陷。作為獨子的漢安帝劉保,生母卑微,自己還被廢過,重新坐上皇位後就信賴閹宦和外戚,自己毫無作為。同是獨子的同治皇帝,生母是慈禧太後,結果不消說,這個被養殘的皇帝比光緒存在感還弱。


    要說性格和眼下的小胖子有那麽一丁點相似的,也許就是正德皇帝了。


    那個太過特立獨行,或者說太會玩的年輕天子,即便是最公正的評價者,也不能一口咬定說那就是明君,因為在用人上,正德也很符合他的性格,隨心所欲,結果信錯了人,身後又無子,死後連老娘和舅舅都被人欺負到死。


    然而,就算正德皇帝被人質疑過不是張皇後親生,好歹還有個母後擺在那裏,當年群臣都視其為嫡長子,所以才能這麽無所顧忌地玩,可小胖子呢?


    馮貴妃不明不白死了,外戚馮家已經都被貶到不知道那個犄角旮旯去了,死沒死都沒人在乎了。而小胖子真正的生母到底是不是北燕皇後現在還存疑。但最可怕的是,還不知道他是不是當今皇帝的兒子!如果不是皇帝一直都沒有其他兒子,小胖子早慘了!


    而越千秋那二話不說拂袖而去的舉動猶如一盆涼水,兜頭澆在了小胖子的頭頂。


    他雖說和越千秋抬杠鬥嘴那是家常便飯,可心裏也知道,這個父皇默許認可的“朋友”,說話不好聽,揭短常打臉,可確確實實是為了他好,不像那些一麵奉承他,一麵在背後捅刀子的小人。如今越千秋連說話都懶得和他說了,豈不是認定了他剛剛那幼稚的舉動極其愚蠢?


    盡管心裏隻覺得異常委屈,可小胖子還是本能地追上越千秋,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惡狠狠地叫道:“你有什麽話不能直接對我說,非得擺出這麽一副死樣子氣我?”


    我要能對你說,你哭都哭不出來,會發瘋的你信不信?


    越千秋迴頭看了一眼小胖子,見他眼睛雖說紅得和瘋了的鬥牛似的,可揪著自己袖子的手微微顫抖,整個人分明是在竭力克製中,隨時可能再次爆發。他望了一眼那邊廂沒有貿然靠近過來的李崇明,最終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二話不說用另一隻手拽住了小胖子的手腕,硬梆梆地撂下一句跟我走,直接就把小胖子給一把拖走了。


    看到小胖子毫無反抗能力地被越千秋帶走,跟過來的那些侍衛無不如蒙大赦,一時快走幾步到玄刀堂山門,在幾個弟子指引下去寄放馬匹,就沒有一個想要追著小胖子去刷一下忠心耿耿好印象,更沒有一個覺得如若不跟著,英王殿下會在今天這種人員混雜的場合遇險。


    今天的英王就仿佛隨時會炸,傷人傷己的爆竹,他們巴不得有個厲害人去鎮住他。


    而孫立被越千秋打發去其他客人那兒應酬,玄刀堂自然也就沒有身份足夠的人可以招待李崇明了。白不凡倒可以充當半個主人,可出身北地的白公子在金陵本來就和大多數貴公子們玩不到一塊去,對李崇明這種裝腔作勢的更是比小胖子還討厭,躲都來不及,哪會露麵?


    於是,看見山門那邊空蕩蕩,除卻幾個普通弟子之外,再無旁人,李崇明縱使再會裝,隻有十幾歲的他也禁不住露出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憤恨。而在他身邊的一個中年人就更是麵色一沉,直截了當地問道:“世子,莫非這越千秋從以前開始就對你這般無禮?”


    李崇明這才迴過神來,他不用裝就是一臉憤憤然的樣子,在馬上對著那中年人欠欠身說:“林先生,我在這金陵城裏就仿佛是一個外人,有些人會對我客氣恭敬,可那也隻是做給人看的;也有些人根本就對我熟視無睹,連做給外人看都不願意。越千秋就是後者。”


    若是對旁人,李崇明怎麽都不會明明白白表露出心底的不滿,可眼前這位是嘉王府長史,父親最信賴的屬官,雖說是皇帝派去的官員,可也算是他半個老師,所以他知道訴苦非但無妨,還說不定能讓對方替自己出一下頭。


    而他深知林長史這種人最討厭的是什麽,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不過也是難怪,越千秋和四叔從小相識,外人認為他們常常在皇上麵前互相攻譖,仿佛是死對頭,可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們根本就是一個鼻孔出氣,好得能穿一條褲子,不過是做給外人看而已。”


    見林長史果然眉頭大皺,他就輕描淡寫地說:“也不知道他們這般做作,到底是何居心。”


    “多虧了世子觀察細致,我知道該怎麽做了。”林長史眼神有些閃爍,對於英王李易銘和越千秋的關係,初來乍到的他確實認識不夠,可親眼看到再加上李崇明這番話,足以讓他做出更深入的判斷。轉瞬間,他就決定修正今日的計劃,讓原本準備好的一擊能夠更完美。


    而拖走小胖子的越千秋並不指望區區當頭棒喝能夠把小胖子給打醒。小胖子不像是從小被寵壞的十二公主,他早就能夠麵對現實,之所以還是常常露出暴戾衝動的一麵,那是因為性格使然,忍不住而已。可是,今天可能會發生無數事情,他可不希望小胖子給他掉鏈子。


    所以,到了僻靜處,他直接伸出了三根手指頭:“第一,皇上是你父皇沒錯,但先君後父,這麽大的家業要交給下一代,別說一點點考驗了,就算一日三考那都是輕的。你是唯一的兒子沒錯,但嘉王那也是曾經作為養子上過宗譜玉牒的,一天沒除名就管用一天。”


    “第二,揚州程氏滅門慘案是令人發指,但和你一個皇子有什麽關係?程芊芊和你現在有一毛錢關係嗎?既然沒有,那就隻是聖天子治下的一樁大案,縱使有什麽線索,那也是刑提領,總捕司追查,下頭分司全力以赴,沒個書證物證擺在你麵前,你急什麽急?”


    “第三……”越千秋這才頓了一頓,聲音一下子壓得極輕,“李崇明在你麵前一直都裝成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委屈小媳婦,剛剛那情形落在別人眼中,迴頭眾口鑠金會怎麽說你?還沒當上太子就欺負侄兒,將來會怎麽樣?我記得,當初漢時栗姬就因為眼看景帝要死了,對於景帝善待其他姬妾兒女的要求不屑一顧,下場可是母廢子死。”


    “我沒欺負……”小胖子聽到最後一條時方才猛地炸了,可是,看見越千秋那似笑非笑的臉,他立時把下半截辯解吞了迴去,惡狠狠地掄拳砸向了旁邊的樹。結果,他都還沒砸著東西呢,手腕就被越千秋一把給抓住了。


    “你砸到玄刀堂的花花草草我不怕,別一個反震砸傷了自己,迴頭我對皇上不好交待。”越千秋見小胖子臉色越發不爽,他就鬆開了手,笑吟吟地說,“如果想要砸樹卻手不受傷的本事,你不妨去向師父好好學學。今時不比昨日,他應該挺樂意教你的。”


    小胖子本來是滿腔怒火被硬生生壓下,想要宣泄又不得其法,隨時可能會一個不好炸開來,可聽到越千秋這匪夷所思的建議,他那怒火卻瞬間轉變成了興奮。


    要知道,他當初就曾經想要求嚴詡來教他,卻被東陽長公主和嚴詡母子拒絕,哪怕後來馮貴妃死了也沒能改變此事,可如今,越千秋卻說嚴詡願意了?


    他連聲音都有些變了,急不可待地問道:“你不是在開玩笑?”


    “去試試。”越千秋笑著眨了眨眼睛,眼神頗有蠱惑,“私底下去提,難道你還怕丟臉?”


    小胖子在別人那兒挺要麵子,可在某幾個人麵前,他卻是早就退化成‘麵子值幾個錢’的原始狀態,所以頃刻之間就笑了起來,從善如流地說:“好,我聽你的!”


    “那走吧,長公主和晉王都來了。”解決了一顆定時炸彈,越千秋自然如釋重負,“長公主帶了金燦燦,晉王帶了裴寶兒,你注意點別被人撩撥就好,凡事看著那兩位,反正一個是你姑姑,另一個你當他是舅舅,別和他們唱對台戲就行。”


    小胖子見越千秋說完就轉身在前麵領路,他猶豫了一下,突然出聲問道:“如果他們兩個唱對台戲怎麽辦?”


    越千秋頓時腳下一滯,整個人都有點僵。他當然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隻是本能地不想去麵對那樣的麻煩而已。


    他躊躇了片刻,最終誠懇地說:“那你可以先不去見他們,在玄刀堂裏四處瞎逛直到皇上來,到時候凡事跟著皇上的步調就行。但缺點是萬一李崇明直接跑過去,特意避開的你就會顯得比較沒擔當。”


    這話對於小胖子來說,簡直不啻為在他背後狠狠推動了一把,當下他毫不猶豫地說:“我去,如果姑姑和晉王舅舅真的有什麽衝突,我自然會努力調停的!”


    你有這樣的擔當我就放心了……


    越千秋在心裏說了一聲謝天謝地,卻是一點都沒去設想小胖子怎麽當這麽個和事佬。他把人送到地頭,眼看人進去就感覺送掉了一個包袱,剛擦了一把汗之後,他就隻見門簾一動。差點以為是小胖子去而複返,等發現出來的是孫立,頓時按著胸口舒了一口氣。


    他剛想嘀咕差點被你嚇死,隨即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孫立在這兒,那麽山門口迎賓的人眼下是誰?沒有!要知道李崇明剛剛可是和小胖子同行的,不會因為他的怠慢被氣走了吧?說實話如果氣走那就好了,怕就怕李崇明隱忍了下來,那就反而更麻煩了。


    因為這就證明了今日想要搞點事情出來的人,不隻是蕭敬先提醒過的裴旭,還有嘉王府的人!


    想到這裏,越千秋也顧不得對孫立說什麽,轉身拔腿就跑。當他來到山門時,卻隻見戴展寧正在和李崇明說話。隨著年紀漸長,麵容依舊秀美宛若女子,行事卻越發從容不迫的戴展寧遠遠望著分明應付裕如,以至於越千秋都想趁機溜之大吉,讓戴展寧去出頭算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發現,戴展寧正正好好遮擋了李崇明的視線,可李崇明旁邊一個身穿襴衫的中年儒雅文士卻突然把視線投向了他。


    四目交擊之間,他清清楚楚地察覺到了對方那毫不掩飾的敵意。他立刻在腦海中把從前知道的,李崇明身邊的那些人迅速過了一遍,卻發現沒人對得上號。


    正因為如此,原本就警惕的越千秋越發認定嘉王府這些人此來不懷好意。當他剛剛好來到李崇明這一行人麵前時,還不等他開口打招唿,就隻聽山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跟著,一騎絕塵而來的劉方圓就映入了眼簾。


    “大師兄,咦,寧哥也在?皇上來了!嚴師叔從旁護衛,武英館的兄弟姐妹們都在,聽說三位相爺也一塊來了,還有杜前輩和武德司的人!”


    劉方圓這番話並沒有太多條理,但至少該通報的訊息已經全部到位。而戴展寧再也顧不得敷衍李崇明這些嘉王府的人,一個箭步朝著劉方圓迎了上去,趁著其勒馬停下時一把拽住韁繩,疾言厲色地質問道:“皇上來你怎麽不留著做前導?隨便派兩個人來報信不就行了?”


    劉方圓先是一愣,隨即就意識到自己舍本逐末了,登時後悔地直砸腦袋。


    就在這時候,他就聽到了越千秋的聲音:“師父這個掌門親自跟著就夠了,阿圓在與不在沒什麽要緊的。皇上顯然是要給大夥一個意外驚喜,可咱們也不能真的大剌剌連迎接都沒有。這兒就交給阿寧你了,我去安排一下四周的防戍,阿圓你去通知各位賓客到此迎接。”


    見越千秋說完話就走,劉方圓又是高聲答應後一躍下馬,追著越千秋就去了,戴展寧一愣之後,就意識到自己竟是被人拋下來頂缸,登時氣得罵了一聲狡猾。罵歸罵,他還不得不端著一張溫文和煦的臉再次來到了李崇明跟前。


    可還不等他開口說話,之前李崇明介紹是林先生的那位中年文士就冷著臉問道:“我家世子特意前來觀禮,玄刀堂就沒有對等的人接待嗎?”


    戴展寧隻是麵相看上去猶如文靜秀美的少女,但脾氣火爆的劉方圓卻被他製得死死的,他素來遵循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不敬我,我就無視你的原則。此時此刻,他看也不看林先生,笑容可掬地對李崇明拱了拱手。


    “今日貴客盈門,除卻掌門師叔陪著的皇上和三位相爺,大師兄要去督察各處防戍,眼下就連長公主、英王、晉王都沒人陪,我是玄刀堂這一輩的二師兄,嘉王世子您身邊這位林先生既然覺得我不配接待您,那麽莫非是希望掌門師叔拋下皇上,大師兄也不用去勞心勞力安排各處守衛,隻專心接待您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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