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直口快的宋蒹葭這句話,頓時惹得一大堆少年們齊齊哄笑。其中笑得最大聲的不是別人,正是越千秋。而嚴詡則嘴角抽搐,臉色一黑,旋即意識到甭管蘇十柒當年是不是那位鐵錘海十三的崇拜者,現如今那都是給自己生了三個大胖兒子的妻子,他立馬氣定神閑了起來。


    他又不是那種喝幹醋的丈夫……嗯,等迴家之後再好好問問媳婦有沒有這迴事!如果是宋蒹葭那小丫頭胡說,他非得讓她好看不可!


    相形之下,坐倒在地臉色灰敗的劉國鋒,反而沒有多少人關注。他的雙手十指死死摳著地麵,幾乎深深紮入了泥地,起頭絕境求生的鬥誌此時已經完全被悔恨和不甘取代。


    身為曾經的天巧閣掌門弟子,他的劍術和身法都及不上在機關陷阱的造詣,此時這一重傷,再失去挾持的人質,他怎會不知道今日已經絕難逃出生天?


    如果今次來追緝他的人裏,沒有天巧閣那兩個卓有天賦卻一直都被他死死壓著的弟子;如果不是曾經那些師長在教授他的時候,顯而易見藏了私;如果不是蕭京京竟然會沒死,而是故布疑陣;那麽,他一定會成功生擒戴展寧,到那時候騰挪的餘地就大多了。


    但最可氣的是,他選錯了挾持的人!


    而越千秋在第一個笑場之後,心情輕鬆下來的他看也不看劉國鋒一眼,笑著對自稱海十三的海先生拱了拱手道:“我剛剛還想著是不是要冒險出手的,可看到海先生突然拿出個小錘子,我就決定先觀望觀望,沒想到您給大家帶來了這麽大一個驚喜。”


    海先生不禁打趣道:“九公子就沒想過,我這小錘子像玩具似的,拿出來就是鬧著玩?”


    “我隻是覺得,人在危急時刻拿出來救場的東西,一般不大可能是沒用的廢物。尤其是海先生這樣,連劉國鋒也不惜挾持以求脫身的智者。”越千秋笑容可掬地說,“就比如自從我當年靠著那些層出不窮的小玩意從北燕密諜手中脫身,就一直都隨身揣著那些東西,以備不時之需,這是同樣一個道理。”


    嚴詡聽著隻覺得嘴角直抽抽。你都已經是小高手一個了,還老是帶著那些烏七八糟的跑江湖必備小玩意,說出去好聽嗎?


    直到這時候,蕭京京才猛地一個激靈驚醒過來。還不等海先生迴答,她就猛地衝上前去,等到海先生麵前便猛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眼睛死死盯著他那還殘留著一道血痕的脖子,可嘴唇蠕動之間,卻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蕭卿卿這些年忙著各種各樣的事務,給女兒啟蒙讀書之類的事,反而海先生一手包辦了大半。此時想到當初那連自己都又驚又怒的“刺喉自盡”流言,又看到小丫頭眼睛漸漸紅了,分明是心裏憋了無數的委屈和傷心,海先生不由得長歎一聲,伸手摸了摸蕭京京的頭。


    緊跟著,他才徐徐轉身看向了嚴詡,鄭重其事地說:“嚴掌門,劫殺你和玄刀堂弟子之事,確是宮主手令,至於後來劉國鋒以少宮主刺喉自盡,朝廷再容不下紅月宮為由,讓大家全力以赴,務必拿下戴展寧不可,那也是因為我首先輕信了的緣故。戴公子等人因為曆經劫殺連場,傷得不輕,所有責任我來擔,希望能夠從輕發落紅月宮其他人!”


    他說著便盤膝坐了下來,那把如同玩具一般精巧的小錘隨手扔下,而雙手也放在了膝蓋上,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而看到他這幅光景,蕭京京猛然間醒悟過來,一時迅速張開雙臂擋在了他跟前,等看到越千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更是漲紅了臉。


    “要說錯,那是娘親的錯,是我的錯,和海叔沒關係,從前沒人知道他會武藝的!要擔責也是我擔責,輪不到海叔!”


    海十三和蕭京京相繼要求擔責,那些丟下兵器的紅月宮中武者一時麵麵相覷。並不是人人看到少宮主現身,於是就幡然醒悟,也有不少人是因為意識到大勢已去,因此想要借著丟下兵器和劉國鋒劃清界限,於是蒙混過關。所以,接下來這些人頓時呈現出了兩種反應。


    大多數人權衡再三,采取了與海十三同樣的策略,盤膝坐下。不管這認罪又或者說認命的行動到底是否出自真心,至少已經擺明了態度。甚至有人在一屁股坐下的同時用遠遠大於嘟囔的聲音叫道:“不用海先生和少宮主受過,我砍了人一刀,大不了人也砍我一刀好了!”


    如此一來,剩下的那兩三個依舊站著的人,以及那幾個劉國鋒招攬來的,直到這會兒也沒有放下兵器的亡命之徒,便如同鶴立雞群,異常顯眼。


    當他們自己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卻已經發現迎麵幾條人影飛撲而來。尤其是那幾個手持兵器被視作為冥頑不靈的兇徒,那更是有幸體會到了嚴詡和周霽月聯合出手是什麽滋味。


    不過幾息功夫,這些猶疑又或者不肯繳械的家夥就已經被撂倒在地。而這時候,根本沒有搶到出手機會的越千秋便沒好氣地幹咳一聲道:“殺人者抵命,這次最萬幸的是沒人死,事情也沒鬧到官府,除卻皇上,朝廷沒多少人知道,勉勉強強可以算在武林私鬥上。”


    “但是!”越千秋倏然詞鋒一轉,一字一句地說,“戴師弟劉師弟和他們那些親兵死裏逃生,這卻是有目共睹的。傷人者抵罪,剛剛那些不認錯不認罪,甚至還拿著兵器想要負隅頑抗的,將來不管是什麽下場,那都是你們自找的!”


    “至於坐下的各位,你們當中應該有之前也傷過劉戴二位師弟以及他們那些親兵的,剛剛我聽到什麽你砍了人家一刀,讓人家也砍你一刀。我覺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不是這麽算的。宋師妹,勞煩你出馬去給戴師弟他們看看傷,然後估算一個大體醫療費。”


    見宋蒹葭愣了一愣方才答應下來,越千秋嘴角一翹,皮笑肉不笑地說:“湯藥費、誤工費、精神損害賠償金,這三項勞煩紅月宮給賠付一下。別誤會,我可不是鑽到錢眼裏去了,戴師弟和劉師弟他們都不缺錢,我更不缺,所以不接受金錢賠償,隻接受人力賠償。”


    他掰著手指頭,神情自若地說道:“如今可是過年,被你們傷了的人,家裏老小總歸照顧不到了,而且還要反過來別人照顧他,你們是不是該出力?”


    “他們家中祭祖也已經耽誤了,你們當然不能代表他們去祭拜祖先,可是不是該幫忙打掃翻修祠堂?”


    “若是有人腿腳受傷不良於行,十天半個月好不了,但凡下過手的人,是不是應該平日推輪椅,輪椅不能通行的地方就背他過去?”


    見自己麵前是眾多瞠目結舌的麵孔,越千秋就聳了聳肩道:“我當然不是濫好人,不過是看在不少人被劉國鋒蒙蔽的份上,所以給各位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要知道,要不是因為你們,他們這時候本該在家裏開開心心過年,你們應該慶幸沒死人,否則就沒那麽便宜了!”


    改過自新?這還不如殺了他們算了!


    然而,一大幫在渾濁的江湖中廝混了大半輩子的人,此時隻覺得頭皮發麻,甚至認為這還不如抵罪,坐牢,又或者被別人砍迴來一刀,可在到底還單純的蕭京京看來,越千秋所言,相比她之前答應他要求時曾經設想過的那些糟糕結果,已經是好太多了。


    所以,她不假思索地開口答應道:“好,我答應你!我會去照顧那些傷者的!”


    戴展寧一想到那三個遍體鱗傷的親兵,原本聽到越千秋要與人輕易和解,隻要人家肯賠錢,還覺得心中憤懣,可聽到越千秋說不要賠錢而要賠人力,他漸漸就品出了滋味來。可即便如此,當聽到蕭京京一口答應此事時,他仍是不由得微微張大了嘴。


    蕭京京這小丫頭說是紅月宮少宮主,實則什麽事都被蒙在鼓裏,沒想到責任心……或者說好勝心還這麽強!她會照顧人嗎?


    而海十三同樣是想要阻攔都晚了。他有些頭疼地按著太陽穴,隨即苦笑道:“想當初我被人暗算幾乎死在街頭,最落魄潦倒的時候,是宮主把我帶迴去的,這二十年清靜日子也是虧了宮主才有的,少宮主都答應了,我還有什麽好說的?我舍命相陪吧!”


    一聽到此話,越千秋就笑了起來;“海先生言重了。傷人的就照顧傷者,沒傷人責任較輕的,那就賠補人力而已,哪用得著舍命相陪?比方說,你給戴師弟劉師弟和他們這些親兵每家每戶都給補上春聯,替他們審計家裏的賬本,核算一下開銷,這也一樣是彌補賠罪嘛!”


    周霽月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暗想越千秋還真是這麽多年從來就沒變,竟然能夠想得出這種匪夷所思的傷人抵償法。於是,看到蕭京京和海先生先後答應,其他人或有氣無力,或垂頭喪氣地答應了下來,她忍不住鬆開了剛剛擒拿住的一個兇徒,隨即開口問道。


    “千秋,那這幾個人呢?”


    “這幾個……嗬嗬。”越千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說,“當然是帶迴金陵之後,扔給武德司又或者總捕司那些相關人等,好好問一問他們舊日有沒有什麽罪行!要知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跟著劉國鋒幾乎一條道走到黑的,能有什麽好東西?”


    嚴詡是一點都不意外越千秋那層出不窮鬼點子的,此時他腳踩著一個剛剛竟敢衝他揮舞刀子的倒黴家夥那腦袋,雙手環抱著,眼睛瞥了一眼麵色極其難看的劉國鋒,冷不丁出口問道:“千秋,你不是還忘了一個人吧?”


    “咦?”越千秋順著嚴詡的目光看了過去,隨即才仿佛剛想到還遺漏了一個人似的,使勁拍了拍腦門,這才笑眯眯地朝兩個天巧閣弟子招手道,“天巧閣的叛門弟子找著了,迴頭要不要我派人幫二位師弟一塊把人送迴去,給刑閣主過目一下?”


    剛剛一路上,天巧閣兩個年輕弟子錢五一和趙青青在避開甚至陷阱和機關上出力最多,即便如此,在發現劉國鋒竟是陰險狠毒到讓人咂舌的地步時,想到那昔日還是天巧閣的掌門弟子,差一點就會成為下任掌門候選,兩個人還是覺得極其丟臉。


    所以,越千秋竟然如此豪爽地答應把人送給他們處置,而不是交給武德司又或者總捕司,他們自然喜出望外。根本不用商量,兩個人便異口同聲地叫道:“多謝越師兄!”


    越千秋笑容可掬地拱手還禮道:“不客氣不客氣,大家都是一家人!”


    一路始終充當斥候哨探的小猴子不禁咧嘴一笑。嗯,現如今叫越千秋九公子的很多,叫大師兄的也很多,叫越師兄的更多,可如同自己這樣叫越九哥的,好像還真是不多見。慶餘年本來也很有機會的,可誰讓他比越千秋年紀大呢?


    所以說,年紀小還是有優勢的,武英館那麽多人,比越千秋小的真是鳳毛麟角!


    盡管剛剛被海先生重傷,劉國鋒卻還是抱著一絲僥幸,隻想著自己知道的東西很有價值,不論越千秋是不是想用刑求之類的辦法撬開他的嘴,他總還有機會來爭取一條活路。可他萬萬沒想到,越千秋就仿佛當他是個根本不重要的人似的,隨手就丟給了天巧閣!


    一想到當初天巧閣那麽輕易地宣布他叛門,一想到自己那些年踩下去的同輩,一想到不少師門長輩也曾經被春風得意的自己重重得罪過,他的臉色不禁劇烈變幻了起來。尤其是想到門派之中對付叛門弟子的私刑,他更是隻覺得頭皮發麻,一顆心完全涼透了。


    擅長機關巧具的天巧閣中,那些刑具絕對能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爆喝一聲道:“越千秋,天巧閣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們私設刑房,山門中的蓮花池裏也不知道葬了多少屍骨……唔!”


    還沒等劉國鋒把話說完,越千秋就如同大鳥一般騰空而起,淩空一拳重擊而下,瞬間砸在了他的胸膛上。眼見人仰麵而倒昏厥了過去,穩穩落地的越千秋吹了吹拳頭,這才笑眯眯地環視了一眼眾人,隨即輕描淡寫地說:“私設刑堂這種事,希望各家以後都能注意一下,嗯,不如多學學咱們玄刀堂。石頭山上玄刀堂一直隨時供人參觀,可從來就沒有刑堂這玩意。”


    “咱們武門弟子,要與時俱進,要講法度,否則,朝廷的武品錄去年能重修,今後還是能重修!就如同各家都有家法,長輩能夠罰小輩下跪餓飯打板子,可若是弄出人命,那就脫不了罪名!”


    “大家別忘記,各大門派招收的每一個人,朝廷都是入檔有案可查的!別忘了帶孤兒迴去當弟子不是不可以,但如果不上報戶籍之類的違規次數大於三次,就要降等,大於五次就要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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