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長公主!”


    昏昏欲睡的東陽長公主被連聲唿喚拉迴了思緒,睜開眼睛方才發現,自己身在馬車中。她揉了揉因為長時間一個坐姿而有些酸疼的腰腿,低聲問道:“到家了?”


    話音剛落,她就聽到外間傳來桑紫歡喜的嚷嚷:“長公主,少夫人又給您添了一個孫子!”


    一夜未眠,再加上車馬勞頓,東陽長公主原本還有些恍惚,可乍然聽到這話,她仍是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過來。她想都不想就一把拉開車簾,見外間車門已經被桑紫打開,一大群下人齊齊屈膝道喜,心情極好的她便笑了起來。


    “好,好,傳令下去,四處報喜,府中上下人人有賞,尤其是兩個接生的穩婆,重賞!”


    桑紫伸手將東陽長公主攙扶了下來,這才笑著說:“說是越府大太太午後就來了,正逢少夫人發動進了產房,她連忙親自跟了進去照應。後來家裏人又趕緊派人去找九公子,九公子的跟班虎頭還是在晉王府門口把人帶了迴來……咳,看我這記性,他們說,少爺也迴來了!”


    對於越府大太太過來幫襯,越千秋心急火燎地跑來,東陽長公主自然是絲毫不覺得意外,然而,嚴詡竟是剛巧趕在這時候迴來,東陽長公主不禁眼神一閃,隨即才笑罵道:“人家都說母子連心,他倒好,兒子還沒落地就先和他連心了,竟然趕得這麽巧!問過沒有,劉方圓和戴展寧可是跟著他一塊迴來的?”


    要知道,現在還有個天大的麻煩人物住在劉府呢!


    桑紫自然知道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可剛剛因為隻顧著家裏又添丁進口歡喜了,還真沒顧得上此事,她隻能訕訕告罪一聲,以目示意那個跟著嚴詡出去的隨從,孰料那人上前行禮過後卻是說道:“劉公子和戴公子並沒有跟著公子一塊迴來。”


    “這是怎麽迴事?”因為兒子是玄刀堂掌門,再加上劉戴兩家當初平反也有自己出力的緣故,東陽長公主看待劉方圓和戴展寧,素來頂多也就是比對越千秋差一點兒,此時便也顧不得內外之別,招手叫了那人跟進二門來說話。


    而那隨從一路跟著東陽長公主入內,嘴裏卻說道,“長公主恕罪,兩邊分道揚鑣,是少爺和劉公子戴公子三個人商量之後決定的,小人也不知道具體內情。至於前頭發生的那些事,少爺每次吩咐過後,小的都會找到地方,飛鴿傳書迴來……”


    話沒說完,東陽長公主就腳下驟停,臉色遽變。然而,她沒有迴頭,自然也就沒有讓那隨從看到她的麵色,隨即輕輕擺了手屏退了人。


    等到人走了,她待桑紫出聲吩咐了那些跟在後頭的人都退下,複又上前站到她身側時,她方才淡淡地說道:“如果我沒記錯,最近不曾收到過任何飛鴿傳書。”


    “是。”桑紫知道東陽長公主雖說因為得子而心情稍好,可剛剛得知的這件事卻又使其心情壞到了極點。她不敢說那些毫無用處的安慰話,抬頭望了望天,旋即低聲說道,“恐怕長公主府附近,有能夠擒獲又或者殺死信鴿的猛禽,這才使得信鴿無法抵達。”


    “你說的是,阿詡如今做事謹慎,絕對不會隻放一隻鴿子。如果是射殺,武德司韓昱放在我府中附近的眼線不會毫無察覺,也隻有猛禽這樣一個可能了。但是,如此訓練有素的猛禽,而且是專門針對我這兒來的,在金陵這種地方,也隻可能有一個人會如此果斷狠辣!”


    說到這裏,東陽長公主那目光就轉頭看向了一處。桑紫心領神會,立時開口說道:“長公主去見少夫人和少爺小哥兒,我去一趟劉府?”


    “不用了,你雖說很精幹,但我尚且難以對付得了她,更何況是你?”東陽長公主哂然一笑搖了搖頭,隨即若無其事地說,“阿詡都迴來了,有什麽事我當麵問他豈不是最好?劉府天羅地網,我就不信她能插翅飛出去!”


    桑紫見東陽長公主已經做出了決定,也不好再說什麽。等到隨這位步履匆匆的主人來到了燕水閣的院門前,走在後頭的她就隻聽裏頭傳來了嚴詡的嚷嚷。


    “我還以為兒子之後能再來個女兒的,結果這次竟然就這一個小子。再加上他兩個哥哥,家裏得被這三個混世魔王鬧成什麽樣子?我說十柒,咱們再生個女兒,女兒之後就再也不生了,好歹也得讓咱們兩個有個貼心小棉襖吧?”


    東陽長公主不用看都知道兒子這會兒是什麽德行。啞然失笑的她大步走進院子裏,卻隻聽產房中剛剛生完孩子,原本應該極其疲憊的蘇十柒直接中氣十足地把嚴詡罵了迴去。


    “你以為我不想生女兒?那兩個皮猴子我實在是受夠了,哪怕是諾諾那樣的小魔女,也比再來個皮猴子強!可生男生女要是我們能說了算,坊間那些寺廟道觀怎麽會香火那麽旺盛?總之我給你生了三個,夠意思了,要生你自己生,我要想養女兒,就去千秋家裏抱諾諾迴來!”


    東陽長公主素來是把媳婦當女兒看的,也不禁被蘇十柒這直截了當的話給逗樂了,當下就笑吟吟地說:“諾諾的娘現在都迴來了,她可不像從前那樣隨隨便便就會被你們拐了走。”


    站在產房窗前的嚴詡迴頭一看,發現是母親,他那張原本就尷尬的臉頓時變得更加不自在。他當然知道母親對一直沒給他生個弟弟妹妹有些遺憾,所以蘇十柒給他生了三個兒子,嚴家不用擔心絕後的危險,現如今那絕對是家裏的頂尖功臣,他這個兒子都要靠邊站。


    果然,他才訕訕地叫了聲娘,繼而就被噴了滿臉唾沫。


    “兒子教不好那是你自己的事,還有臉嫌棄他們混世魔王?你小時候我還不是一樣頭疼,更不要說你還離家出走那麽多年不肯迴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現在你知道當爹不容易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若是他們都像你,你就等著他們到時候一個個都上天入地不服管吧!”


    嚴詡被東陽長公主這番話說得臉都綠了。自己當年有多叛逆,他不用母親說也知道,從前一個人自由自在時,他還覺得挺美,壓根不覺得有錯,可現在有了妻子有了兒子,一想到三個兒子都像自己當年,他簡直不寒而栗。當聽到產房中蘇十柒那笑聲時,他就更加鬱悶了。


    突然,他側頭看到了正在偷笑的越千秋,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立時板起臉做威嚴狀:“千秋,你是玄刀堂的大師兄,也是你三個小師弟的大師兄,日後要以身作則,好好管教他們,讓他們上進學好,明白嗎?師父我就你一個徒弟,都指望你了!”


    前麵還很有做師父的架勢,可最後一句話卻露出了鮮明的甩包袱本質。對此,不久之前才狠狠給了大雙小雙那對雙胞胎兄弟一頓教訓的越千秋頓時哭笑不得,可發現嚴詡那眼神不但非常認真,還有點托付的味道,他隻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師父,你管不好兒子還有師娘呢,你怎麽能一個人亂做主?”


    可話音剛落,產房裏的蘇十柒就叫道:“我當然同意!千秋,日後那三個臭小子有什麽不好,你給我往死裏打!隻要能打好了,那就是運氣,別說阿詡,就連娘也能少操點心!”


    東陽長公主見兒子媳婦不約而同把球踢給了越千秋,她微微一笑,少不得在已經高高翹起的秤上又推了一把:“千秋,先頭兩個小魔頭已經快把我這公主府給掀了,現在你師父師娘都這麽說,長兄如父,那你這個大師兄就都擔起來,你家裏的長安和諾諾,不都是對你俯首帖耳嗎?就連大雙小雙,那次被你狠狠教訓了一迴,最近聽話多了。”


    越千秋雖說哭笑不得,可人家一家三口齊齊壓下來,他還真的沒法拒絕。就在這時候,隻聽得輕輕一聲咳嗽,卻見是產房大門開了一小半,大太太露出頭來。


    她仿佛是根本沒聽到剛剛這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語,竟然把教導第三代的重任推給越千秋一個半大少年,笑著衝東陽長公主說道:“長公主,天氣太涼,孩子也不便抱出來,您要不要進來看看?”


    “那自然好。”東陽長公主見嚴詡眼巴巴看著自己,立時明白孩子既然沒有抱出來,剛剛迴來的兒子恐怕都沒瞧過這個剛降生的小家夥,所以才想跟著自己溜進去瞅一眼,可她抬頭看看陰沉沉仿佛在醞釀著一場雪的天,她隻能丟過去一個白眼。


    “雖說是足月生的,但畢竟天冷,挪動來挪動去萬一生病不是好玩的。你這當爹的之前能狠心拋下媳婦兒子那麽久,現在再等兩天算什麽?一邊去好好想個名字,大名想不出來小名也行,不許再像之前那大雙小雙一樣敷衍。還有,好好去換一身衣服,迴頭我找你算賬!”


    見母親毫不留情地進了屋子,留給自己兩扇倏然緊閉的房門,嚴詡頓時大為懊惱。可他轉瞬之間就想起了母親剛剛透露出另外一個很重要的消息,連忙一把將越千秋拉到了一邊。


    “千秋,那家夥的媳婦迴來了?”


    越千秋不用想都知道這個非常奇怪的指代是什麽意思,當即笑道:“是,昨天才剛迴來。我親自去接的。”


    雖說越千秋在北燕時跟著越小四去過別莊,和平安公主一塊相處了兩天,但嚴詡根本還沒有機會見過這位北燕的金枝玉葉。此時此刻,他便非常好奇地問道:“人長什麽樣?脾氣好嗎?對你好嗎?比你師娘如何?”


    師父,我看你這最後一句話才是真正想問的吧?


    越千秋非常明白嚴詡想和越小四別苗頭的意思,當下便笑道:“師父你要是想見人家到底是什麽模樣,迴頭去一趟我家,親眼看看不就得了?眼下娘和諾諾一塊都住在我那親親居,隨時隨地就能見的。”


    嚴詡這才非常滿意地點了點頭。雖說接下來一個月,妻子要坐褥,可他平常就往來越府如入自己家,趁機去見一下越小四的媳婦兒,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至於禮法……他嚴詡如果是遵守這種東西的人,那麽母豬都能上樹了!


    眼見師父竟然東拉西扯就是不和自己談正事,越千秋真的是一點脾氣都沒有。倒不是嚴詡真的就這麽顛三倒四,實在是他這位師父的腦迴路就是和別人不大一樣。尤其是在結束中二期迴歸家庭之後,在人家心目中,家庭和親友才是第一位的,餘下的都要靠邊站。


    就連之前主動請纓去北燕……不是他背後非議師長,恐怕那都是被越小四給刺激的。


    所以,他不得不先把嚴詡給推了迴房,隨即就反客為主地吩咐人送熱水和換洗衣服過來。當丫頭們麻利地準備好這些東西之後,他到門口探出身子去衝著桑紫打了個手勢,知道人必會做好保密工作,他這才縮了迴去,轉頭就看到有些意外的一幕。


    他從前分明記得嚴詡背上除卻兩粒痣什麽都沒有,可現在那卻多了一條橫向的刀疤!


    嚴詡還以為越千秋也出去了,脫掉上衣之後方才覺得有些不對。他旋風似的轉過身子,等發現越千秋麵色發黑,他就打哈哈道:“就是多了道疤而已,男子漢大丈夫,刀疤可是勇猛的標誌,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被越千秋那疾風驟雨一般的質問給打斷了。


    “師父你這些天到底去了哪?之前什麽打掉了北燕秋狩司的一大夥人又是怎麽迴事?這傷是什麽時候對付什麽人留下的?還有,劉方圓和戴展寧人呢?不許拿衣服遮掩,否則我就叫長公主來看了!”


    要是換成別的師父,麵對越千秋這種態度的徒弟,怎麽也得大發雷霆。可嚴詡瞧見越千秋直接衝了過來,二話不說就把他轉過去看背上那道刀疤,他卻是有些心虛地打哈哈道:“真的不要緊,就是之前和那幫子北燕人幹架的時候,被人用刀搪了一下……”


    “真的?我迴頭可要去問長公主是不是這迴事!”


    嚴詡到了嘴邊的“真的”兩個字立刻硬生生吞了迴去,隨即慌忙說道:“噓,千秋你輕點兒!我和阿圓阿寧找到了疑似那位北燕先皇後最後的居處,還有一座孤墳,順便找到了點兒東西,為此不得不打打殺殺好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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