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叔一直都在,否則你以為除了剪徑的賊盜,有哪個船夫會有膽子載著咱們兩個吃飽了飯沒事幹的在這貓了一晚上?話說他是我影叔,可不是你影叔,你別沒事套近乎!”


    越千秋此時終於提著陌刀趕了過來,還迴頭瞅了一眼剛剛收拾了對手的杜白樓,隨即才迴轉頭來,沒好氣地瞅了一眼小胖子。見其頓時啞然,他又端詳了一下那位麵色蒼白的程小姐,繼而笑吟吟地說:“不過,英小胖你剛剛不錯啊,危急時刻很有男子漢大丈夫的風度!”


    “風度你個鬼!”小胖子想到剛剛自己昏了頭似的逞英雄,心裏不禁一陣後怕,脫口而出罵了越千秋一句之後,他就有些心虛地偷覷越影,訕訕地找借口說,“影叔,我隻是……嗯,心情不大好,所以拉著千秋出來散散心。”


    越影側過了頭,那劍指大醜咽喉的右手卻一絲一毫的抖動也沒有,嘴裏淡淡地說道:“大晚上散心散到玄武澤來,泡了一整夜不說,還正好在這兒偶遇人家想要硬塞給你的程家小姐?這還真是巧得很。”


    小胖子隻記得越家那位冷麵冷心,人稱暗月之影的大高手素來和一座冰山似的,所以猜測人家不大會當麵拆穿自己,沒想到他這來意被人拆穿了個底朝天,一時間又羞又怒。可還不等他想要強行否認,卻隻聽身邊傳來了一個清冷的聲音。


    “今日多謝英王殿下維護。此番相見之後,程家小姐在進京途中暴病去世的消息就會四處傳開,所謂德容言功頂尖之類的閨中傳言也會立時打住,有這樣一個先例在,不會再有人算計你的婚事了。”


    越千秋瞅一眼麵色瞬間從薄怒轉為怔忡的小胖子,突然悄悄往後退了幾步,正好截住了匆匆趕過來的杜白樓,對著這位師父都要叫一聲前輩的青城高手使勁使了幾個眼色。見人猶猶豫豫停了下來,看看小胖子,看看程芊芊,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忍不住又瞅了一眼越影。


    影叔還好意思嘲諷小胖子這麽巧在這兒遇上那位程小姐,要說今天這一場,杜白樓沒有事先和你約好當個接應,我把頭割下來給你當球踢!什麽叫腹黑,當亙古不變的萬年冰山臉也會不動聲色算計人,那才叫真正的腹黑!


    英小胖你自求多福吧!


    “你怎麽這麽沒出息!”先是被越影若有若無揶揄了幾句,緊跟著自己救下的人卻又是這麽一副自暴自棄的態度,小胖子在一怔之後忍無可忍,一下子就爆了。


    他本來就是個暴脾氣,在皇帝和百官麵前一直都是勉強克製著,眼前並沒有需要他特別克製的人,他自然是立刻發作。他旋風似的轉到程芊芊麵前,聲色俱厲地嚷嚷了起來。


    “就算要假死躲起來,也得先把仇報迴去!母仇不共戴天,你就坐看那家夥繼續四處宣揚自己的名聲,當他娘的名士?被算計了就要報複迴去,你躲到青城去,不怕迴頭連累了青城被人報複?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那才是正經,讓仇人風光,那就不是你該做的事!”


    氣咻咻地說完這些,小胖子突然聽到了非常清脆的拍巴掌聲,扭頭一看越千秋正興高采烈地擊掌叫好,他這才看到越影以及更後頭和越千秋並排的杜白樓,一時醒悟到自己情急之下,這話說得有點不圓滿。


    他立時理直氣壯地補充道:“這都是我和睚眥必報越小九這些年相處的心得,所以特意提醒你一聲。人家都不把你當骨肉,你幹嘛還要拿他當至親?幹嘛要讓親者痛,仇者快?”


    越千秋簡直懶得反駁這小子。什麽叫和他相處的心得?小胖子比他還要睚眥必報好不好!


    程芊芊靜靜地看著小胖子,見他一口氣說了個痛快,這才站在那兒平複剛剛因為連珠炮似的語氣而變得紊亂的唿吸,她就笑了笑說:“從前隻聽人說英王殿下如何衝動易怒,如何暴躁不仁,我今天才知道,傳聞誤人,你這脾氣真對我胃口!”


    小胖子聽了前麵半截評價,心裏極其不痛快,可聽到後半截,他卻不禁轉怒為喜,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胸膛。可當他聽了人家下一番話,剛剛那義憤填膺頓時化作了一身冷汗出了。


    “英王殿下說得對,不把我當骨肉的人,我自然沒必要把他當成至親。我等了十幾年,終於等到了離開那個虎狼窩的機會,怎麽會就這樣自己一走了之?他這些年來兼並土地,逼殺才士,將書院錢糧中飽私囊……劣跡斑斑,我臨行前安排人去印了揭帖滿城張貼,編了童謠教給揚州城內的孩子,還用左手書給禦史寫匿名信,給苦主路費上金陵敲登聞鼓告禦狀。”


    說到這兒,程芊芊嘴角那淺淺的笑容更深了些,可在麵前這兩大兩小四個男人看來,那看似極美的笑容端的有些陰森恐怖的感覺。


    然而,不論是了解不少內情的杜白樓也好,不知道掌握了多少消息的越影也好,一無所知卻因為見慣厲害女人表示淡定的越千秋也好,全都比不上小胖子受到的衝擊大。


    剛剛自己還指著別人的鼻子罵沒出息,現如今聽聽人家這番話,分明是把那個狠毒到狼心狗肺的爹直接給坑到底了!虧他還說什麽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人家根本就是雙倍奉還!


    在那雙清澈的眼睛注視下,小胖子剛剛那十足十的氣勢一下子無影無蹤,就連說話也有些結結巴巴了起來:“哦,你報仇了就好……本來嘛,人活一口氣,樹爭一張皮,老那麽憋屈怎麽行……”


    可還不等他語無倫次把話說完,卻隻見程芊芊突然微微屈膝,竟是對他行了一個禮。這下子,小胖子連忙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可直到把人攙起來,他方才意識到自己又衝動了。可想想自己剛剛還抱過人家,這會兒人家也沒生氣,他就把那點不自在丟到了九霄雲外。


    可是,他仍然忍不住問道:“既然你都安排好報複他,剛剛怎麽還隨隨便便尋死……”


    “若不是如此,也不會有救兵從天而降,不是嗎?”


    程芊芊瞅了一眼幹笑的越千秋,若有所思的杜白樓,這才衝小胖子歉意地頷首。


    “不論我是想看看是否有救兵也好,是想讓杜前輩的對手有一瞬間的猶疑也好,隻有自盡的舉動堅決,他們才會稍稍心生忌憚,才有可趁之機。所以,那是向死求活,而不是貪生怕死。那樣的高手,但凡我的動作輕軟猶豫一些,都不會讓他們動搖。”


    杜白樓終於忍不住了。他撇下一旁那笑得很奇怪的越千秋,快步走上前來,沉下臉說:“芊芊,你應該更相信我一些,怎麽能隨隨便便拿性命去賭?那時候我離得太遠無法救援,如果不是千秋剛剛好好趕到,你知道會是什麽後果?”


    這一次,程芊芊終於忍不住輕輕咬了咬嘴唇。她低下頭來,再次鄭重其事地向杜白樓襝衽施禮,直到麵前傳來了杜白樓一聲深深的歎息,她這才重新站起身,抬起了頭。


    “我自幼就生長在一個看似花團錦簇,實則步步驚心的黑窩裏,早就習慣了凡事都要賭一賭。隻要成功的機會能夠大於一半,那麽就足夠我去試一試了!不是我信不過杜前輩,而是……我呆在一個誰也信不過的環境中實在太久,久到我不敢相信有那樣的好運可以脫離!”


    這樣坦誠的真心話,終於讓四個男人全都沉默了下來,尤其是一直都覺得自己生活各種不如意的小胖子。想著自己雖說不知道生母到底是誰,可至少沒遇到那樣一個狼心狗肺的爹,他忍不住揉了揉鼻子,隨即甕聲甕氣地問道:“那你將來怎麽個打算?”


    程芊芊的眼睛亮閃閃的,開朗地笑了起來。若是從前那些所謂閨中密友見到她,必定難以相信這個從容爽朗的女孩兒,便是那位笑不露齒,行不動裙,一舉一動都穩重到無懈可擊,猶如木偶典範一般的千金。


    “我自然是跟杜前輩去青城,我打算出家入道!這年紀學武還不晚,等到學成之後,我有足夠的自保能力,就能走遍天下大好河山,看遍天下無雙絕景!”


    “這個……”小胖子心生羨慕,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說教,“好好的去青城學藝,幹嘛要去出家當什麽女道士?總不能因為你娘當初被狗咬了一口,你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一輩子孤孤單單有什麽意思……”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隻聽撲哧一聲笑,緊跟著又是一聲一本正經的咳嗽。


    “道士又不是和尚,男道士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女道士憑什麽就不能嫁人?”這一次說話的卻是杜白樓,見小胖子瞠目結舌,隨即臉上露出了極其尷尬的笑容,他才側頭看向越千秋,可提問的人卻是越影,“影子,今天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我自然會還上。”


    “人情就不用提了。”越影掃了一眼訕訕的小胖子,看熱鬧的越千秋,眉角一挑,淡然若定地說,“但是,你不願意多造殺孽,留了這些人的性命,但他們都已經知道是你杜白樓劫走了人,就算芊芊姑娘已經布置好了,屆時程家四麵楚歌,那個男人也許會顧不上此事,可你該當知道,在芊芊姑娘身上下注的人有不少,這些人惱羞成怒,青城一家扛得住嗎?”


    杜白樓頓時幹咳了一聲:“我會帶她先去餘家,請餘大人出麵。再說,不是還有越家……”


    此話一出,他就發現越影和越千秋還有小胖子那張臉頓時變得極其古怪。清晨剛剛躡在程家這一行人背後進城的他頓時疑惑地問道:“餘大人那兒,芊芊的事我曾經對他透露過一些,再者他和越老大人本來就有些來往。難不成他這次當了宰相,越餘兩家就翻臉了?”


    見程芊芊聽到宰相兩個字後,就瞬間麵色大變,越千秋就知道這位程大小姐在路上肯定是被人看得死死的,接觸不到任何消息。至於杜白樓……某人雖說還算是官場人物,但政治敏銳度卻還不夠!


    越餘兩家是沒翻臉,可要說繼續當盟友,那卻很難了。


    想到這裏,瞧了一眼臉色微妙的小胖子,他就幹咳一聲建議道:“事情到這個份上,還不如我們帶了洪湖二醜,還有程家這些扈從侍女,直接去見能管事的人。也不用藏著掖著,就說我和英王閑來沒事遊湖賞玩的時候,正好遇到有人劫殺揚州程家小姐,於是和杜前輩影叔一塊出手相助。就這麽個事,他們愛信不信!”


    杜白樓想到剛剛那個用毒針暗算自己的侍女死士,不禁皺眉道:“可還有這麽多人證在,萬一他們……”


    越千秋嘿然一笑,意味深長地說:“哪有人證?咱們出手搭救的時候,程小姐正被洪湖雙醜追殺,那些隨從侍女都被雙醜殺光了!”


    杜白樓頓時又驚又怒:“你難不成想把這麽多人一個個都滅口?”


    話音剛落,他就得到了越千秋一聲嗤笑:“我又不是殺人如麻的瘋子。人悄悄地往武德司一送,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不是正好讓人去疑神疑鬼?至於程家會到金陵來要人這種事,我說一句不好聽的,出這麽大紕漏,程家又突然名聲爛了大街,你覺得別人會放過那渣爹?”


    “不會。”程芊芊剛剛陰霾密布的臉上突然晴朗了起來,那笑容亦是燦爛無比,“圖謀敗露,人還不知道落在何處,程家也就是棄子。一夜之間失去所有,程家主人瘋了也就不奇怪,說不定屆時一把火燒盡一切,把自己的罪惡連同外人的罪惡也一同燒了,如此也就滅口了。既然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女,我哪怕從前名聲再好,也再沒有在棋局上作為棋子的資格了。”


    小胖子剛剛幾次三番張嘴,卻被人家把話搶了過去,此時此刻他終於忍不住叫道:“喂,你們夠了沒有?那這事完了之後,我呢?”


    迴答他的,是越千秋一個大白眼:“有了這次的事情,至少在明麵上,沒人敢設計你的婚事了。你將來要娶媳婦,那就列名單,想相看誰就找武德司幫忙安排,這還不簡單?”


    小胖子嘶地倒吸一口涼氣,心裏竟有些莫名失落。想到剛剛還抱過人家,他頓時昂首挺胸,理直氣壯地說:“男子漢大丈夫,做事要負責任,剛剛我抱過了,總不能當成什麽都沒發生吧?”


    這一刻,剩下的四個人齊齊一呆。越千秋反應最快地斜睨一旁那青衫少女,見其愕然僵立,他心裏隻覺得有一萬匹神獸唿嘯而過。


    不是吧?他之前就隨口開個玩笑而已,這竟然真的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難不成小胖子喜歡的類型,竟然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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