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得外間連聲叫好,人反騎著椅子,雙手搭在椅背上的越千秋卻有些百無聊賴。他的審美眼光和這年頭的其他人有很大不同,所以對於這些咿咿呀呀的戲劇,他實在是有些欣賞不能,再加上這年頭的所謂名伶全都是男子演女人,他怎麽瞧怎麽覺得別扭。


    再說了,他這會兒的心思全都在外頭的事態發展上,哪有精神看什麽戲?


    若不是杵在這裏,可以讓人看見他這個九公子還好端端地在麗水園中,他早就閃人了!


    “喂,蕭敬先,我難不成要在這呆三天?蕭卿卿可是隻給了我三天時間,要是這三天我不去那什麽天寧客棧找她,迴頭她給我玩一招人海消失,我到哪去找人去?”


    蕭敬先卻是站在憑欄處,好整以暇地站著欣賞戲台上的眾生相。見底下的少年們時而拍掌叫好,時而對有些扮演惡人的角色起哄叫罵,場麵喧囂,根本不像那些達官顯貴人家觀戲時的安靜,他不禁莞爾。等到越千秋不耐煩地質問了第二遍,他這才轉過了身子。


    背靠欄杆的他似笑非笑地說:“你如果今天就去找蕭卿卿,那就顯得你太猴急了。拖她一兩天,不是什麽大事。這位我也要叫一聲阿姐的霍山郡主不是善茬,你一旦第一迴就落在下風,日後要打交道就更難了。”


    越千秋原本就隻是心情焦躁,並不是真的對去征召蕭卿卿的事那麽熱衷,聽到蕭敬先的迴答,他不禁沒好氣地撇了撇嘴。正在這時候,他隻聽到蹬蹬蹬上樓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安人青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記得今天把她留在了家裏,他不禁眉頭大皺,剛想問怎麽迴事,安人青就搶在了前頭。


    “九公子,出大事了!今天朝會上,北燕三皇子在大殿前頭縱身一躍,以死明誌,說是被那些書生汙蔑和南朝商賈之流勾結,他不想辱沒北燕皇族的名聲。結果他差點沒摔死,老太爺擠兌了裴旭和鍾亮一塊聯手去徹查那些書生……”


    越千秋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這事兒什麽時候發生的?”


    “聽說今天早朝延遲到了將近午時,應該就是午時前後。”


    “午時前後……”越千秋掰著手指頭算了算,隨即輕輕吸了一口氣,“真是沒想到,就三皇子那樣一個軟蛋似的人,這次竟然有以死明誌的決心?”


    “肯定是小十二攛掇的,絕對不會錯。”蕭敬先嗬嗬一笑,表情輕鬆,說出來的話卻異常冷酷,“那丫頭從小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曾經有幾個權貴子弟追在她屁股後頭,她竟是挑唆了他們火拚一場,雖說沒死人,但也傷了不少。”


    “原來如此,敢情反正不是她自己去拚命,所以動動嘴皮子很容易。”越千秋雖說知道三皇子這一鬧的效果那是非常不錯,可對於十二公主的做法,卻也並不那麽讚同。可他話音剛落,就隻見蕭敬先輕輕搖了搖頭。


    “小十二這次絕不隻是挑唆了三皇子這麽簡單。三皇子是借此勉強把自己摘幹淨了,但小十二可沒有。她如果真的想要風風光光迴北燕,那麽一定會在南吳這一畝三分地上再做點什麽。畢竟,她現在對你應該是又愛又恨,這種情緒之下,她可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你家爺爺點醒她,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可就算是這樣的十二公主,臨走時的念想,卻還是來這裏再見越千秋一麵!


    “爺爺又不是神仙,他總有失算的時候!”


    嘴裏這麽說,越千秋卻隻是不想讓蕭敬先幸災樂禍。一想到十二公主恐怕會折騰出什麽,心情糾結的他,忍不住狠狠抓了抓頭發,可看到安人青站在那兒,似乎沒有說完話就走的意思,臉上還赫然露著幾分神秘的笑容,他不禁再次警惕了起來:“怎麽,難道還有什麽事?”


    “九公子,我之前是特意到秦家門前去轉了轉,這才聽說了三皇子的事。秦家那邊這會兒熱鬧極了,那些原本把秦家四麵大門和圍牆全都堵了個嚴嚴實實的書生們,如今正在窩裏反,拳打腳踢,簡直是鬧翻了天,也不知道多少人鼻青臉腫!”


    越千秋先是仿佛有些意外似的沉默了一會兒,隨即終於低低笑了起來,那笑聲須臾就越來越大,很明顯傳達出了主人那非常不錯的心情。


    蕭敬先見安人青雖說也跟著幹笑,可明顯不明所以,他就對這個見過兩次的美豔少婦解釋道:“你家九公子扔出去一首小令和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再加上三皇子或是自己決意,或是被小十二蠱惑,來了個縱身一躍,成功地讓一群原本就是烏合之眾的家夥起了內訌,你說,他能不笑得這麽得意嗎?”


    安人青原本隻是想給越千秋送個好消息,寬慰寬慰這位連日來心情不怎麽好的九公子,可沒想到這兩個好消息中,至少有一個是越千秋自己一手設計的,另一個……如果真是十二公主的功勞,那也能算在越千秋這個心上人頭上。


    可雖說如此,她還是覺得自己今天這特地跑過來的馬屁算是拍對了,興許再賠笑幾句,說不定越千秋就不會再說什麽讓她找個好人嫁了之類的話,當即少不得又湊趣道:“若是那些書生知道,自己被九公子用二桃殺三士給算計到這般下場,一定會後悔惹錯了人!”


    此話一出,她卻發現,此話非但沒引來越千秋再次大笑,而且這位九公子還用古怪的眼神看著自己,就連蕭敬先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非常微妙。她正惴惴然時,就隻聽越千秋輕咳一聲道:“我說安姑姑,你知道什麽叫二桃殺三士嗎?”


    “不就是有人扔出兩個桃子,三個頂尖的勇士爭了個你死我活,然後都死了嗎?又不是什麽能夠讓人長生不老的仙桃,也就是和那些書生似的蠢人才會打個沒完!”


    麵對這個意料之中的迴答,越千秋不由得捂住了臉,再看到蕭敬先哈哈大笑,一麵笑還一麵使勁捶著欄杆,甚至還引得下頭不少少年奇怪地往上頭看,他隻能急忙上去,一把將蕭敬先給拽進了屋子裏,隨即才又好氣又好笑地用手指著安人青。


    “安姑姑,從明天開始,隻要我這兒暫時用不著你的日子,你就去給諾諾當伴讀。”


    安人青頓時如遭雷擊,訕訕地想探問緣由,隱隱又能猜到一二,最終隻能哭喪著臉道:“九公子,我這不就是說錯了一句話嗎?”


    “這不是說錯話,而是用錯了典故。越家一直都被人笑是暴發戶,你今天這話在我和晉王殿下麵前說也就算了,要是被別人聽見,那就不隻是你丟臉,越家也跟著一塊丟臉!”


    說到這裏,越千秋又老氣橫秋,語重心長地說:“再說了,諾諾是爺爺最喜歡的女兒,我說是不放心她,派你過去盯著點兒,誰會知道你是跟過去蹭書讀的?放心,沒人笑話你。腹有詩書氣自華,你就算不求出口成章,也不能出口老鬧笑話不是?哪天你成了官太太,來來往往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你總不能讓人嘲笑你曾經跑江湖賣解沒讀過書吧?”


    安人青一直都知道自己根本就說不過越千秋,此時雖說鬱悶,可道理是這個道理,她也隻能怏怏答應了下來,卻也暗自慶幸沒被徐浩那個冤家對頭聽到。隻不過臨走的時候,她還是虛心向蕭敬先求教了一下二桃殺三士的典故,等聽完之後就徹底蔫了。


    原來不是三個勇士爭桃兒自相殘殺,而是一個聰明人利用兩顆桃子讓三個勇士都自殺了!這還真是和如今的局勢有共通之處,真正的大人物隻要動動手指,衝鋒陷陣打打殺殺的那些小卒死多少都不知道!


    等到安人青耷拉著腦袋拖了沉重的腳步下樓,越千秋頓時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


    除非秦家那邊鬧起來的時候,裴南虛沒在那兒,否則小猴子或者慶豐年總應該分出一個人來給他報信才對,怎麽會反而讓去那窺探動靜的安人青占了先?


    就在這時候,他隻覺得背後一雙手突然按住了自己的肩膀。不用迴頭,他也知道一定是蕭敬先搞怪,頓時沒好氣地喝道:“你又想說什麽?”


    “你這位安姑姑挺有意思的,我有些後悔了。反正我都是要放個女人在身邊的,與其便宜了別人,不如用自己人不是更好?我覺得,如果我把她定為人選之一,應該很不錯。幹脆,你把她給我吧。”


    這一次感覺腦袋被雷劈了的,換成了越千秋!他先是呆滯了好一會兒,隨即猛地掙脫了蕭敬先的手急旋了轉身,大聲叫道:“想都別想!我警告你蕭敬先,別打我的人的主意!”


    蕭敬先這一次再次笑得前仰後合,看到越千秋氣得臉色通紅,他才止住笑聲,抱手說道:“什麽叫做別打你的人的主意?你這位安姑姑已經過了三十吧,難不成你小牛吃老草,打算把她啃下來?如果是那樣,我當然願意把她留給你。”


    “少來這套!”越千秋已經徹底認識到,蕭敬先這個惡劣的家夥,隻不過是故意擾亂他的思緒。他狠狠瞪了對方一眼,這才冷冷地說,“雖說她從前不是什麽好人,這些年也未必就改了性子做好人,但既然一天是越家的人,我就不會隨隨便便讓她給人騙了,你少做夢!”


    見越千秋說完這話扭頭就走,不多時就隻聽樓下傳來了他和人說話的聲音,仿佛是故意弄出動靜讓自己聽到,蕭敬先剛剛那一絲戲謔之色方才無影無蹤,臉上露出了一絲惘然。


    他也不是從一開始就打算孑然一身過一輩子,也不是從一開始就常常用各種麵目騙人。


    隻不過,他算是試探出來了,越千秋對身邊人的維護,還真是一點都不含糊。


    這個念頭隻不過在他腦海中閃過片刻,緊跟著,他才大步上前,雙手抓住欄杆,把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隨即高聲叫道:“之前我聽著一直都在唱什麽滿園春色,可現在已經快是寒冬臘月了,未免沒什麽趣味。大家都是江湖兒女,接下來就讓他們唱紅拂傳,如何?”


    “但凡少年俠士,應該都希望有一個紅拂那樣的女人和你並肩相伴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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