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個突兀聲音驟然響起的時候,剛剛還懶懶散散的越千秋隻覺得尾椎骨一炸,一股難言的寒意驟然席卷全身。他今天去國信所接出了三皇子,畢竟是需要皇帝點頭,所以要絕對保證人的安全,故而他就算再托大也不可能不帶護衛。


    在這輛馬車外頭,有徐浩,有越府的四名精銳護衛,還有奉皇帝旨意扈從的十幾個武德司精銳,領頭的是韓昱的一個副手——至於韓昱本人,今天因為某些事情脫不開身,還讓那個副手代他致歉。在這種可以稱得上是非常密不透風的防戍之下,還能有人潛入車中?


    這不是代表著人家就算不能談笑間取他的性命,可三皇子的性命卻捏在對方手中!


    而且,這樣一個女子的聲音,除卻那個神秘的蕭卿卿,還能有誰?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若無其事地笑道:“紅月宮主這話,我不敢苟同。首先,三皇子從前在北燕,和蘭陵郡王蕭長珙那個死去的妻子平安公主一樣,都是最不被重視的人,他能接觸到的人有限,能夠學到的東西有限,還能夠有掙紮求存的誌氣,那就很不錯了。”


    “你不能強求一個剛剛跌跌撞撞學會走路的小孩去奔跑!”說到這裏,他對三皇子微微一笑,仿佛是因為自己這露骨的評判而道歉,隨即才不動聲色地說,“其次,誰也沒有想要把三皇子當成傀儡的意思。一旦他迴北燕,隔著萬水千山,誰有那麽大的本事提線操控他?”


    “隻要大吳派人護送他迴去,別說北燕皇帝,朝廷裏是個人都會覺得,三皇子肯定和我們達成了什麽妥協,甚至媾和,一定會對他嚴防死守。可那又怎麽樣?對於他來說,還能比之前那樣當個連個王爵都沒有的皇子,還能比在金陵被樓英長丟下,被大吳軟禁更慘嗎?”


    越千秋維持著不緊不慢的聲音說到這裏,身體就再次鬆弛了下來,仍是懶洋洋地靠在車廂板壁上:“皇上隻是本著不能讓北燕某些人陰謀得逞的目的,這才打算把三皇子送迴去。而我也好,爺爺也好,則是本著單純送個人迴去實在不劃算,不如和三皇子合作看看能不能賺點,順便讓十二公主那個傻丫頭長點腦子,發揮點作用,這才幫皇上分憂解愁。”


    “我想說的說完了,還請宮主批評指正。”


    聽到越千秋這番有禮有節的話,就連剛剛被指斥不過是傀儡,一時羞怒交加的三皇子,也漸漸冷靜了下來,告誡自己別忘了接受援手的初衷。


    是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眼下最初目的還沒有達成,因為外人一句話就疑忌盟友,那豈不是本末倒置?


    於是,三皇子立刻用眼角餘光在整個車廂中掃來掃去,試圖找出那個說話的女人,可更多的是在拚命搜尋記憶,琢磨南吳和北燕什麽時候多了個紅月公主。他確定第一次聽到這個奇怪的封號!


    而在越千秋那番話話說完許久之後,車廂中這才再次傳來了蕭卿卿的聲音。


    “越千秋,我聽到過你的名字很多次,今天才算是真正見著了,果然你這個人有些奇怪的特質。怪不得北燕皇帝會對你一直頗為寬容,甚至讓你叫他阿爹,而蕭敬先會跟你到南邊來,更讓你叫他舅舅。你真的和樂樂當年有些相似。”


    而在第二次聽到蕭卿卿的這個聲音時,越千秋顧不得這番話中透露出的信息。因為他終於完全確定,人就和當年周霽月試圖逃離吳府的搜捕時用的辦法一樣,竟是隱藏在車底!


    他自然可以倚靠這些年練出來的怪力,一拳轟向車廂的地麵,也相信外間的車夫和侍衛們絕對不會到這個時候還沒發現異常,可他實在沒信心能在留下蕭卿卿的同時,毫發無傷地保下三皇子。注意,是毫發無傷。眼看要把人送迴去的時候卻傷著人,那就是大失敗了!


    所以,他隻能屈指在車廂板壁上急促地敲擊了幾下,把早就約定好的暗號傳出去,聽到外頭的徐浩立時吩咐那些護衛和侍衛不得妄動,加強戒備,雖說不知道徐浩是這時候才察覺蕭卿卿的潛入,還是之前已經察覺卻投鼠忌器,他還是舒了一口氣。


    “宮主謬讚了。”見三皇子那張嘴張得老大,分明是因為蕭卿卿透露的這些消息而陷入了極致的驚愕之中,越千秋就非常無辜地說道,“我當初在上京叫阿爹也好,舅舅也好,不過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逢場作戲,要把這假戲當真的人,那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你不用纏槍夾棒,我從來不認為你是樂樂的兒子。”


    沒等蕭卿卿接下去把話說完,越千秋立時搶著答道:“那就最好!隻可惜天底下的人不是都像宮主這樣慧眼如炬,反而喜歡人雲亦雲,否則我就沒那麽多煩惱了。既然宮主是智者,你就這麽躲在暗處諷刺三皇子和我,那豈不是很沒意思?”


    “宮主很顯然是收到了我請令姑娘和小金姑娘轉達的話,這才來見我的,既然如此,我現在很誠心地邀請您到馬車上來說話,這樣大家都能更坦誠更自在,不知道宮主意下如何?”


    三皇子隱隱聽出,越千秋稱之為紅月公主的人物仿佛並不是大吳的金枝玉葉,反而像是來自北燕,而且,對方口口聲聲的樂樂兩個字,他似乎有些熟悉,此刻不禁眉頭越皺越緊。


    就在他心情矛盾且複雜的時候,他突然隻覺一陣勁風拂麵,緊跟著,眼睛就突然一花,等再次迴複了視力時,他就發現車廂中突然多了第三個人。


    那是一個通身白衣,風姿凜然的女子,乍一看仿佛二十出頭,可細看卻仿佛氣質更成熟深沉,竟是一時難以判斷真實年齡。而那張明明美豔不可方物,卻偏偏冷得如同一座亙古不化冰山的臉,更是讓他難以轉移目光,足足好半晌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態。


    他強行把視線投向了越千秋,可讓他有些意外的是,越千秋竟托著下巴,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肆無忌憚地盯著這突然出現的神秘女子打量了好一陣子,最終方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之前小猴子迴來的時候,說宮主豔若桃李,冷若冰霜,我還笑話他總算學會用成語了,可沒想到宮主如此絕世容顏,還真的難以用那些貧乏的成語來描述。說句實話,宮主是我這些年見過這麽多女人中最漂亮的,沒有之一。”


    蕭卿卿沒料到越千秋一開口竟然是誇讚她的容貌,不禁微微一怔。


    年少在北燕的時候,隻要她露出容顏,就會有無數人顛倒迷醉,就連達官顯貴也不例外,後來她遇見蕭樂樂,方才得知這是天賦異稟。然而,她對此深感厭煩,平日深居簡出很少見人,出門也是戴上麵紗,侍衛仆從前唿後擁,再加上和皇後關係密切,總算杜絕了覬覦者。


    算一算,這麽多年都沒聽過這樣露骨的稱讚了!可如果她真的將這些年終於能收放自如的那些氣息全都放出來,他還會是這樣清澈的目光嗎?


    蕭卿卿淡然自若地在這三麵設座的車廂中獨占了一邊,隨即便直截了當地說,“恭維話就不用說了,你既然讓人傳話,說蕭敬先向南吳皇帝推薦了我,所以皇帝想召見我,現在我直接來了,你打算怎麽辦?”


    越千秋仿佛有些苦惱似的撓了撓頭,隨即就幹笑道:“雖說我是讓人傳話給宮主,可我沒想到你早就在金陵,而且竟然這麽快就來了。如今征書還沒正式下達,你要是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去見皇上,豈非像是主動送上門去的?宮主如果願意,不妨到越府住兩天?我迴頭催催皇上,不如把征書光明正大直接送到越府來,然後你再去麵見皇上,這也更顯氣派不是?”


    一直都告誡自己多聽多看少說話的三皇子,聽到這神秘女郎口口聲聲的南吳,他終於忍不住了。他下意識地開口問道:“九公子,你就不介紹一下這位夫……公主是何方神聖嗎?”


    注意到蕭卿卿的發髻式樣,三皇子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夫人兩個字給改了口,直接沿用了剛剛越千秋的稱唿。而蕭卿卿先是右手衣袖一動,在聽到對方緊急改口,這才重新垂落了下來。而這般小小的變化,越千秋全都看在眼中,不禁鬆了一口大氣。


    沒等越千秋躊躇該怎麽介紹,蕭卿卿就冷冰冰地說:“我是蕭卿卿。”


    聽到一個蕭字,三皇子不禁遽然色變。孤陋寡聞的他知道自己根本記不住上京城有多少顯赫的蕭氏,此時再問不免顯得無知,所以他隻能勉強尷尬地笑了笑,再次沉默了下來。


    而蕭卿卿在迸出這五個字後,再次忽略了三皇子,直視越千秋說:“你就不怕我去了越家,日後從越府接了征書去見南吳皇帝,出了點什麽事,越家兜不住?”


    “當然怕……因為我眼下就怕得要死!”


    在說出最後四個字的時候,越千秋驟然重重一腳踹在了三皇子的身上,然而這看似淩厲的暴踹,其實卻是用了巧勁,直接把三皇子從車門踢了出去。


    聽到外間外頭徐浩一聲厲喝,顯然是接住了三皇子,他重重一拍身下座位,擊碎隔板的同時,一把握住了那把陌刀!


    直到這時候,他方才徐徐提著陌刀橫在了身前,咧嘴笑道:“我身單力薄,麵對宮主這麽一個大高手,隻有三皇子不在,兵器在手,才有那麽一丁點的自保把握,還請宮主不要見怪。我現在誠心邀請您去武英館看熱鬧,順帶深入商談您怎麽見皇上的事,未知意下如何?”


    他昨天晚上才從爺爺那兒知道,接下來武英館那一場仗,並不像周霽月想象得那麽簡單,既然正好碰到蕭卿卿,那麽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把人設法帶過去,反正沒有最熱鬧,隻有更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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