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軒敞透亮的屋子裏此時此刻已經燒起了地龍,從外間進入這裏,仿佛一晃從寒冬進入了春日。然而,屋子裏的人卻並不那麽愜意。再次無奈擤鼻涕之後,越小四可憐巴巴地看著麵前端來藥碗的甄容,哭喪著臉說:“可以不喝嗎?我隻想吃烤肉,我覺著餓得能吞下一頭牛!”


    甄容隻覺得太陽穴跳了跳,這幾天來,他的身份實在是和對方倒了過來。尤其是哄人喝藥的經曆,他實在受夠了,隻能虎著臉說:“誰讓你沒事故意感染了風寒,早幾天差點沒把自己給折騰死?能喝藥湯就不錯了,就差那麽一點你就沒命了!”


    “我怎麽知道這點小病都險些扛不住!”越小四沒好氣地嘀咕了一聲,隨即接過了藥碗,隨即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完,繼而第一時間往嘴裏扔了個蜜餞,就猶如怕吃藥的小孩子一般。等到好容易緩過氣,他才唉聲歎氣地說,“老了,不中用了,差點一場風寒就被打倒了!”


    “漢時霍去病可是比你厲害無數倍的名將,他尚且抗不過病魔英年早逝,更何況你?”


    甄容不是牙尖嘴利的越千秋,可他發現麵對這麽一位難纏的主兒,嘴毒那簡直是必需技能。見越小四頓時啞口無言,他這才收起冷臉,鄭重其事地問道:“樓英長已經迴來了,您明明是秋狩司之主,卻非得挑在這時候生病,不怕他趁機把控製權重新奪迴去嗎?”


    “你還沒瞧出來嗎?我是故意把秋狩司拱手送迴去的。”越小四舒舒服服地抱著大引枕往軟榻上一躺,悠然自得地說,“我本來給人的印象就是不那麽喜歡攬權的,突然一個勁抓著權力不放,那算怎麽迴事?我又沒有兒子,再大的權力傳不下去,還不是白搭!”


    甄容見越小四說這話的時候竟然還在看自己,不禁哭笑不得:“你就算沒兒子,續弦之後還可以再生,找我當後備,別人看起來不是很奇怪?”


    “有什麽奇怪的,我對平安情深似海,心裏隻有她母女,到哪我都敢這麽說!至於你嘛……”越小四輕輕眯了眯眼睛,隨即似笑非笑地說,“反正你和越千秋那小子一樣都是身世成謎,真要別人找茬,你不是還能冒充一下我的私生子嗎?”


    哪怕已經習慣這位蘭陵郡王的口無遮攔,甄容還是被氣得臉色通紅。可越小四的下一句話,卻在他那剛剛生出來的怒火上當頭澆了一盆涼水。


    “越千秋都叫過皇上阿爹,你和他一塊都叫過蕭敬先舅舅,你還怕什麽認賊作父?”


    見甄容終於不說話了,越小四這才好整以暇地說:“我現在就是給皇上做個姿態,我本來就是被趕鴨子上架的,現在看看,得,病了,那還不趕緊給當初連汪靖南都讚口不絕的樓英長讓位?看我風格多高,另外騰個清閑的位子給我就行了。如此一來,這秋狩司的位子反而非我莫屬,瞧瞧汪靖南當初對秋狩司的強力控製,那就是前車之鑒了。”


    他說著就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卻是托著下巴說:“可樓英長呢?他除了秋狩司,不適合任何其他地方,他能那麽高風亮節地表示推辭,繼續給我當副手?他是容得下我這個撒手掌櫃,還是容得下康樂這個監司?至於挑唆我和康樂去鬥,看看之前那些天我的做法就知道不可能了。”


    甄容若有所思地點頭道:“怪不得郡王在秋狩司一直都是遊手好閑,唯康尚宮馬首是瞻。”


    “什麽叫遊手好閑,我那是該放手時就放手!”越小四隨手一個蜜餞朝甄容彈去,見人敏捷地躲開,他咧嘴剛一笑,又是一個噴嚏,緊跟著一連串就是好幾個,竟然停也停不下來。眼見甄容趕緊把一遝細紙遞過來,他苦著臉擤了好幾張紙,這才懶洋洋往後一靠。


    “不用繼續守著我了,去練你的兵吧。好容易建立起威望,就不要浪費了你的才能。”


    甄容猶豫了一下,見人已經是躺在那兒閉上了眼睛,分明不欲多說,他就悄無聲息地出了門。把門掩上時,看到外間兩個侍衛目不斜視,他知道這都是蕭長珙的心腹,因而沒囑咐他們好好守著裏頭那位,隻是微微一點頭便往前走去。可他才走了兩步,就聽到了一個聲音。


    “甄……公子。”那個素來沉默寡言的侍衛仿佛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唿甄容,好半晌竟是給他憋出了公子二字,“郡王很看重你,對你也是真心的,你不要辜負他!”


    甄容總共也沒聽這侍衛說過幾句話,此時一怔之下本待迴頭,可最終卻是沉聲說道:“我很感激郡王對我的照拂和關心,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堅持!”


    房間裏的越小四將這一番簡短的對答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睜開眼睛低罵道:“死心眼的小子,你要是能和千秋換一換,又或者互補一下,我就不用這麽操心了!”


    “甄容要是變成千秋,那也就不是他了。”


    這個突兀響起的聲音,卻並沒有讓越小四從軟榻上坐起來。他反而直接伸了個懶腰,這才嗬嗬一聲:“說的是,千秋要留下來,那肆無忌憚的壞小子簡直是無數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相反甄容就好多了。死心眼有死心眼的好處,這才多少天,絕命騎上上下下幾乎全都服了他。”


    “然後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偷懶?”越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現在軟榻邊,突然伸手朝軟榻上的越小四抓去,見人立時蜷縮成一團,躲過了那一擊的同時,一揚手就是一把蜜餞,他不禁啞然失笑,左手卻是如同千手觀音一般,將那或大或小的一把蜜餞全都收在了手中。


    “影哥你越來越厲害了……不對,是越來越妖孽了!”越小四趕緊舉起雙手表示投降,隨即討好地說道,“我這不是偷懶,天可憐見,我這些年過得可累了,天天也不知道要動多少腦子,老得更是快,你看看,我這皺紋多了,白頭發都出來了!”


    對於這麽一個年紀一大把還耍寶的家夥,越影實在是懶得多囉嗦,直接在軟榻上一坐,直截了當地說:“大老爺已經平安出境了,他的任務完成得很順利,但雲霄子、二戒還有鐵騎會的彭明那幾個武林名宿,暫時都還沒有迴去。”


    聽到這話,越小四不禁一下子翻身坐起,臉上瞬間凝重起來:“怎麽,老爹還有計劃?”


    “大老爺那邊入境,老太爺要做的事情都差不多收尾了。那些人留著,是為了你。”


    越影頓了一頓,見越小四眉頭緊蹙,臉色也有些陰晴不定,他就淡淡地說:“二戒對你算是很了解了,所以他雖說沒見過你媳婦,可既然知道你送了個女兒迴越家,當然就明白你那媳婦還好好的。所以我就通過他聯絡了那幾位。老太爺說,想見見平安公主。”


    “什麽!”越小四驚唿一聲,到了嘴邊的不行兩個字,卻在看到越影那沉著的眼神時,不知不覺吞了迴去。他不是不能忍受和妻子分離的痛苦,畢竟,如今他也必須忍痛把她放在隨時可達卻沒辦法常常去見的地方,可人在上京城郊和在金陵卻是完全不同的。


    “諾諾需要母親,千秋也需要。而且……”越影頓了一頓,這才說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話,“老太爺需要你這個兒子卻見不著,你總得讓他見見兒媳婦。再者,你總不至於真的打算紮根在北燕一輩子,扶搖直上,將來去當攝政王吧?”


    “開什麽玩笑,我哪有那本事!”越小四忍不住幹笑了起來,可發現越影一丁點戲謔的意思都沒有,他不由得收起了笑容,隨即悻悻說道,“再讓我呆上十年八年,說不定真有那可能呢?到時候南北兩邊說不定就不用打仗了……”


    “你就算當上了北燕皇帝,也做不到這麽離譜的事,再者,到時候你名滿天下,還能出現在金陵嗎?你想怎麽對人解釋,北燕攝政王卻是老太爺的兒子?”越影見越小四沉默不語,他就說出了更重要的理由。


    “而且,你如今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名不副實的北燕駙馬,你在北燕實在是太顯眼了。隻要你忍不住去見平安公主,一次兩次三次……每一次都容易露出馬腳。就算你做好再周全的布置,也未必能夠保證平安公主一定安全。這是我送走千秋和蕭敬先之後,老太爺特意捎來的囑咐。兒子不迴去,也希望能把兒媳婦帶迴去!”


    想到自己這十幾年總共隻見過父親唯一一麵,雖說把女兒送迴去陪老爺子了,可真要說孝順,那真的是老爺子收養的越千秋代自己盡的,越小四心中掙紮良久,最終不得不承認,越影確實隻是代傳了老爺子的話。


    他日若是要詐死,他這個身手敏捷的脫身容易,可如果帶著平安公主那病西施,目標就實在是太大了。更何況,讓她孤身在那山村中等著十天半個月都未必能去一迴的他,實在是太過於殘忍。可是,離家去國,從上京去千裏迢迢的金陵,妻子會願意嗎?


    見越小四分明猶疑不決,越影就沉聲說道:“老太爺說,如果你還不放心,他讓千秋親自去邊境接人……”


    “不用了!”越小四到底是當機立斷的性子,毅然決然打定了主意,“你帶她走!哪怕有朝一日我有什麽萬一,至少不會連累她!”


    可話音剛落,他就直覺眼前人影一閃,緊跟著,腦袋上就挨了一記暴栗。而越影說出的話,讓他從渾身肌肉到五髒六腑都猛地抽動了一下。


    “她為你拋家棄國,甚至連女兒都不惜送走,你自己想想,如果你死了,她還能獨活嗎?你既然已經留下了甄容,這表明你已經在預備後路,既然如此,為了你的妻子女兒,為了老太爺和千秋,你這條命絕對不能隨隨便便扔在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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