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黑水,這下卻是齊了。姐姐當初真是起的什麽名字,炫耀她混在大軍之中打了一次女真嗎?我也打過女真,我就不會起這樣沒水準的名字!”


    蕭敬先喃喃自語了幾句,隨即見越影手中那把不起眼的短匕猶如奪命魔器一般,隻在人身上一繞便會有一個人從馬背上跌落下來,化為一具冰冷的屍體,他不禁暗自欣賞著這帶著極致美感的殺戮一幕。可眼看越影衝著那喊話的人去了,他頓時心中一動。


    “影先生還請手下留情,留個活口。”


    剛剛即便是支撐點在樹上和匕首上,可在那些追兵連人帶馬撞擊絆馬索的時候,越千秋仍是感受到了手上那股巨大的拉力和反震力,因此不禁暗自慶幸之前聽了越影的,沒有自己亂找東西當繩子,隨便設一條絆馬索。


    就剛剛那麽一瞬間,第一次三匹馬,第二次四匹馬,第三次是淩空撞上去的兩匹馬,每一次他都險些脫手。如果不是繩子實在是太過於堅韌,而這棵樹又分掉了大部分衝力,這較之尋常馬力更強大的奔馬之力,就算他勝過尋常大力士,可也沒辦法匹敵。


    怪不得據說伏擊的時候設絆馬索,不是用楔子打入大樹又或者巨石,就是要用眾多人在兩旁將其拉起。這事情真不是一個人的遊戲!


    他正在一麵感慨,一麵鬆開匕首,突然聽到蕭敬先這麽叫了,他立刻唯恐天下不亂地跟著叫道:“影叔留活口,那是汪靖南的兒子,有他當帶路黨,能省我們很多力!”


    馬背上的汪楓也一下子就聽出了蕭敬先和越千秋的聲音,登時麵色大變。


    上京城大亂之際,他在父親汪靖南的安排下,帶著秋狩司那些忠於父親的力量逃了出來,隨即又通過暗線,一路追蹤蕭敬先到了固安城。在得知嶽中率兵離開,據說是去聯絡南吳時,他卻憑直覺敏銳地判斷出,蕭敬先很可能夤夜逃跑。


    然而,他唯一誤算的就隻有一件事,那便是蕭敬先確實是趁夜跑路,可竟然不是騎馬,也不是坐車,而是光憑兩條腿!還是他的一個隨從在苦等之後不見動靜,放出了兩條嗅過蕭敬先隨身之物的獵犬,當兩條獵犬發現了蛛絲馬跡時,他這才慌忙帶隊追了出來。


    在已經摻和進了上京城那場大亂的情況下,除非抓住公開叛逃的蕭敬先,否則父親往日的功勞一筆勾銷不說,整個汪家也會萬劫不複!


    然而,此時此刻的汪楓已經顧不得蕭敬先和越千秋的所謂留活口是多麽羞辱了,眼見那個猶如鬼魅一樣的影子將他左右衛士一一剪除,寒氣大冒的他下意識地撥馬轉頭,可還沒等他疾馳出去,就隻覺得一隻手輕輕按住了他的肩膀,脖子上仿佛橫著一把冰涼的利刃。


    那一瞬間,他隻覺得渾身僵硬,有心殊死一搏,可竟是無論如何都提不起那勇氣,心底一千次一萬次後悔沒有把所有精神都耗費在練武上,而是分心太多。否則不論是在上京還是在這裏,他都有很多騰挪的餘地,不用父親每每親自上陣。


    而更讓汪楓恨得幾乎想要去撞頭的是,越千秋從後頭嚷嚷道:“總共不到二十息,這秋狩司的人也未免太弱了,影叔你都算不上熱身!”


    “少拍馬屁!”越影終於忍不住笑罵了一句,隨即一把抓住汪楓的領子,將其強行帶離了馬背。等到他若無其事地繞過那一具具死屍來到了蕭敬先身邊,他看到越千秋和小猴子正忙不迭地收起那金絲繩,他就吩咐道,“那些血跡隻要找條帕子一抹就沒了,不用太忙活。”


    越千秋這才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小猴子,剛說了一句“看吧,影叔不在乎這個”,可話音剛落,他就仿佛心靈感應似的往後一瞥,隨即竟是又驚又喜。因為他就隻見一個人如同一陣風似的快步奔來,每一次足尖點地一個起落便能跨越尋常人三四步的距離,不是嚴詡還有誰?


    他隨手丟下金絲繩,想都不想就反身迎了上去,大聲叫道:“師父!”


    “好小子,要不是攔截這些鷹犬,險些就錯過了,真沒想到你們竟然跑到我們前麵去了!”


    嚴詡說著情不自禁地抱了抱得意弟子,隨即笑嗬嗬地在越千秋頭上使勁捋了捋,搶在越千秋發毛之前鬆了手,退開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這才如釋重負:“總算好好的,否則我迴去都不知道怎麽向你爺爺交待!”


    “要交待也是應該他給我們交待。”越千秋低低嘟囔了一句,隨即張頭探腦地往嚴詡身後看了一眼。還沒等他看出個名堂來,嚴詡就拉著他匆匆往越影那邊走去。


    “慶豐年還在後頭帶人掃尾,不過看來是做不到你們這邊的一鍋端。”這位玄刀堂掌門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地上那一二十具屍首,根本沒有問是否驗過這些人的生死,走到越影身旁就幹咳道,“影哥您一個人,比咱們那兒十個人幹得都利索。”


    “你們都是還能做其他大事的人,我隻有這點小手段,若是還做不好,怎麽對得起老太爺?”淡淡答了一句,越影方才放開了汪楓。然而,隻是抓著人的這麽一會兒,他已經把汪楓周身上下能夠傷人的兇器,就連發間和腳下靴子裏的鋼針和刀片全都搜了出來,丁點不剩。


    沒了任何倚仗,汪楓隻覺得自己就仿佛赤身裸體站在叛賊和南朝的敵人麵前,而更讓他又驚又怒的是,蕭敬先在一動不動和他對視良久之後,突然衝他微微一笑。


    “上京城那麽多貴介子弟,我本來覺著,你是挺聰明的一個。現在你能帶人追上我,也證明我沒判斷錯。不過光是追上沒用,你還是敗了。眼下就要死了,你有什麽感想?”


    “蕭敬先,你一直都是瘋子,可別人不是!我爹和當年的事情明明沒有任何幹係,你為什麽要揪著他不放?”


    “嗬嗬。”蕭敬先無所謂地一笑,隨即輕描淡寫地說,“人人都以為我是追著秋狩司不放,甚至連你爹這樣和當年之事毫無關係的人也不放過,那樣的話,不是正好讓別人以為我是逮著誰咬緊了就不鬆口的瘋子?”


    “你……”汪楓頓時為之駭然,一下子想明白蕭敬先不過是有意將性格之中那個最大的弱點暴露在外,就和有人故意藏拙,有人故意自汙一樣,那竟是更深層次的隱藏手段!知道今夜自己定無幸理,他索性豁出去了,直截了當地問道,“那你為什麽要對我爹下毒手?”


    “那還不簡單麽?我討厭他。”見汪楓一張臉瞬間完全僵住,蕭敬先這才若無其事地說,“他私心太重,雖說一直都號稱秋狩司是要交給樓英長的,卻總是不肯放權,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初樓英長為什麽以秋狩司副使之尊,親自涉險去南邊,還不是因為怕你爹疑忌他?”


    “你爹對徐厚聰先是抬舉,後是提防打壓,還不是因為他心眼太小,容不得人?所以說,就當那是我離開大燕之前,給朝廷做個大掃除,你爹那樣的人,我當然要清掃出去。”


    見汪楓那張臉先是一陣青一陣白,漸漸沒了一丁點血色,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分明是已經沒有半點求生意誌,蕭敬先方才斜睨著越影道:“影先生,麻煩你了,把人打昏丟在這兒。”


    此話一出,別說越千秋和嚴詡小猴子吃了一驚,就連汪楓自己也同樣難以置信。可他還來不及追問蕭敬先緣何要饒自己一條性命,他就隻覺得腦後挨了重重一下,繼而就仆倒在地,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到越影一手挾著汪楓,把人丟到了那邊的死人堆裏,越千秋才恍然大悟地看著蕭敬先道:“好啊,原來你這是走了還不讓人家好過!樓英長、徐厚聰再加上汪楓自己,包括震怒的北燕皇帝,這一下人人互相疑忌,你算是把一大堆人都算計進去了!”


    “半真半假的話,最容易讓人糊塗。”蕭敬先伸了個懶腰,笑眯眯地說,“走吧,趁著前頭的攔路虎和後麵的追兵也解決了,我們趕緊走完這最後一段路!”


    越千秋也顧不得再去多想別的,立時轉頭看向了前方的那茫茫夜色。


    而這一次,他不再覺得那是張大了巨口等著吞噬一切的黑暗怪獸,隻覺得那是隻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完全劃破的一層紙。就在那背後,便是他期待已久的家鄉!


    想到這裏,他不禁拽緊了嚴詡的胳膊:“師父,走,我們迴家!”


    嚴詡也懶得理會蕭敬先這臨走也要算計別人,一時順著越千秋的力氣跟著他大步上前,甚至忘了通知後頭正在帶人掃尾的慶餘年,還是小猴子在接到蕭敬先一個眼色後,慌忙往迴趕去。


    而蕭敬先自己則婉辭了越影要繼續背他的好意,突然一仰脖子吞下一顆藥丸之後,就請對方先扶著自己自己,一步一步向前。


    “我到底是大燕晉王,總不能在迴頭見到吳人的時候,讓人覺得我連用自己的腳走路都不能!要歇息日後有的是時間,就讓我走完這大燕境內的最後一段路吧!”


    夜色依舊蒼茫,當稀稀拉拉的群星最終被烏雲完全掩映之後,那幾個參差不齊的身影,終於漸漸完全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黑夜過去,黎明終要來了。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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