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眾多箭矢對準自己,越影卻仍舊從容自若。


    “晉王殿下可曾聽說過,我跟了老太爺將近三十年,幾乎和他做官的年數一樣長?他曾經遇到過好幾次並不能靠智慧和手段解決,而必須靠以力破巧的危局,最後全都輕輕鬆鬆如同跨越一條小水溝似的一躍而過。”


    “越老大人身邊的暗月之影有多厲害,我自然聽說過。據說南吳皇帝亦是給了你出入宮廷的特權,須知就連首相趙青崖的兒女,也沒有這個待遇。”說到這裏,蕭敬先又瞥了一眼旁邊渾身繃緊,仿佛隨時隨地會出手的越千秋,哂然一笑道,“除此之外,這個拜在東陽長公主之子嚴詡門下,出入宮廷如入自己家的小子也是越老大人一手帶大的!”


    越千秋敏銳地意識到,蕭敬先竟是在顧左右而言他,他不禁對剛剛覺得毫無虛假的殺意生出了幾分說不出的狐疑。而且,這種誇耀自己的做法,平常也絕對不會出現在越影身上。


    可就在他平複唿吸,打算伺機出手試探一下的時候,他猛然隻見一條人影如閃電一般朝蕭敬先竄了過去,這下子,他不禁下意識地叫道:“小猴子住手!”


    可就在他出聲阻止的時候,小猴子一把匕首已經架在了蕭敬先的脖子側麵。而聽到越千秋的話,拿著匕首原本該兇神惡煞的幹瘦少年方才有些發懵,略有些遲疑地問道:“九公子,他都這樣不管不顧和咱們翻臉了,你幹嘛還幫他啊!”


    嘴裏這麽說,小猴子拿著匕首終究稍稍鬆了鬆,東張西望,半點不專心,哪有挾持人求生的緊迫感?


    相反,利刃加頸,可蕭敬先的反應卻比挾持者小猴子還要更淡定些。可不過瞬間,原本常常眯眼睛的他,此刻卻眼睛陡然睜大,流露出讓人忽略不得的湛然神光。如果光看這仿佛在巔峰狀態的精氣神,誰都不會相信他不久之前還是別人探視時斷定動彈不得的重傷員!


    “本來還想多試探一下影先生,卻沒想到被這個突然殺出來,實在太仗義的小家夥敗壞了。”蕭敬先說話間突然屈指在小猴子的匕首上輕輕一彈,下一刻,那把匕首竟是刀尖崩斷,嚇得小猴子直接一哆嗦,瞅著隻剩下一丁點的匕首,傻呆呆啥表情都沒了。


    這是什麽,彈指神通嗎?


    越千秋同樣目瞪口呆,還是越影哂然笑道:“這把匕首,晉王殿下早就做過手腳吧?隻要早早在匕首的刀身上腐蝕出一條裂縫,配合你的指勁,要做到這樣的效果太簡單了!”


    “小伎倆,自然瞞不過影先生。”蕭敬先沒有否認,再次打手勢讓那些張弓搭箭的侍衛們退下。眼見小猴子怏怏想溜,他隨手一卷袖子,竟是輕輕鬆鬆奪走了小猴子手上那半截匕首,見越千秋突然疾掠上前,扯起小猴子就快速後退,隨即一把將人拉到身後,他不禁笑了。


    “有時候看到千秋,我真的忍不住想,越老大人明明日理萬機,為什麽還能有空帶孩子?為什麽能把這樣一個分明並不是越家血脈的孩子教得這麽靈活多智,待人接物無可挑剔?”


    “這個問題我能夠代老太爺迴答你。因為我大吳皇帝陛下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越影一麵說,一麵看了一眼越千秋,見其滿臉好奇,他就輕描淡寫地說:“老太爺那時候說,不是他教的好,是九公子天生就好。有的孩子,天生就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全心嗬護,因為他的本性就是這天下最好的孩子。”


    背後誇人這種事最討厭了,爺爺你要是當麵說,我一定會更高興!


    越千秋臉皮多厚,此時完全不覺爺爺這溢美之詞過了,反而嘴角一翹,一副得意的樣子。


    讓你們瞎掰,一會說我是南吳皇帝的兒子,和英小胖掉了包的;一會說我是北燕皇帝和皇後的兒子,被皇後送去了南邊的!哼,還是爺爺穿透現象看本質,知道我重養不重生,誰生了我沒有半毛錢關係,誰養了我才至關重要!


    而蕭敬先好似從越千秋那眼神和表情中看到了他的想法,竟是對越影的話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就開口說道:“那影先生代表越老大人在這兒見我,想要傳什麽話?”


    “很簡單,如今對於上京城的人還有北燕皇帝來說,晉王殿下隻不過是失蹤,而我大吳見過您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至於此次使團的這些人,早已被人說成是越家的私人。故而晉王殿下就這樣過境去大吳,受到怠慢不說,隻怕還會被人說是假冒。”


    蕭敬先揚了揚眉:“哦,這麽說來,你……或者說南吳次相越老大人,要我拿出證明我,又或者說證明我價值的東西,讓全天下的人全都好好看一看?那麽,是要我領一支叛軍好好打一場,還是要我策反什麽文武官員,又或者是要我殺什麽人?”


    和太聰明的人打交道,確實是不容易,越影此時打心眼裏這麽想。


    他是護衛,不是智囊,所以並不擅長這一點,而越老太爺一大把年紀,更不可能親自潛入敵境來見蕭敬先,當然如果能,他也絕對不會同意。所以,臨行前越老太爺幾乎是窮盡一切可能,列舉了也許會發生的情況,而後一一設計應對的方式。


    而蕭敬先在他一露麵之後的種種應對,並不是衝著最難應付的那種方案去,而是直截了當到不需要半點拐彎抹角。


    此時,他穩定了一下稍稍有些浮動的心神,沉聲說道:“晉王殿下並不能歸為叛臣,也不是叛將,所以率軍也好,策反也罷,甚至殺人,未免全都看輕了殿下的價值。我家老太爺的意思是,晉王殿下何妨將丟棄北燕大好榮華富貴前往南吳的理由公諸於眾?”


    直到這一刻,越千秋才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蕭敬先固然對他說過此行南下是要找尋外甥,而這是北燕皇後的生前留信,可這種沒根沒據的事和他說說也就完了,如今爺爺竟然說讓蕭敬先將其大白於天下?這怎麽大白於天下?


    蕭敬先該怎麽說?直說我去大吳找外甥?


    而越影很快就說出了後續:“我們放出消息,說你隨同九公子到了固安,將要南下大吳。以北燕皇帝的性格,那些叛軍不過是當成土雞瓦狗,定然會拋下叛軍親臨北燕南京府,乃至於親下固安,屆時,你二人無論是當麵也好,傳信也好,把話說清楚,豈不是最好的機會?”


    爺爺這是在逼蕭敬先當眾剖明態度,斷絕其將來再叛的可能性嗎?可蕭敬先是什麽人,這個反複無常,變幻不定的家夥,會因為和北燕皇帝的公開決裂,就自此歸附南吳,忠心耿耿為南吳所用?更何況就算蕭敬先賭咒發誓,他都覺得不可信,爺爺又怎麽會相信?


    越千秋那張臉這會兒難看極了,饒是他一直覺得爺爺很厲害算無遺策,此時卻不大看好。


    而蕭敬先卻依舊不動聲色:“那我付出了這樣的代價之後,南朝會如何待我?”


    “君以國士投我,我以國士報之。這是我朝皇上的原話,囑我帶給晉王殿下。”越影說著頓了一頓,隨即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當然,這樣的承諾很空洞。所以,皇上大略定了三條,請晉王殿下酌情增減。”


    “第一,晉王殿下歸附之後,皇上仍將封你為晉王,一應禮遇悉數與你在北燕平齊。”


    光是這第一條,就連小猴子聽了,也不禁為之咂舌,更不要說非常清楚此中含義的越千秋了。在王爵非常稀罕,尤其是異姓王百年隻出過三個,而且從來不世襲的南邊,這樣一個王爵有多重的分量,是個人都能深刻體會到。


    “第二,晉王殿下歸附之後,皇上會授以太子太傅之職,不是虛職,而是實授。也就是說,晉王殿下將是將來太子的老師。”


    這一迴,越千秋卻聽得呆了一呆。讓蕭敬先這麽個妖孽去教導太子……皇帝不怕教出個小妖孽來?如果英小胖成了太子,那小家夥扛得住嗎?


    就連蕭敬先,此時此刻也不由得為之動容,隨即不禁莞爾笑道:“沒想到我這個在北燕人厭狗憎的角色,在南吳皇帝的心目中,竟然有如此價值。人人都說南吳皇帝軟弱可欺,先是太後,而後是大臣的提線木偶,實在是太小看他的魄力了。”


    越影微微頷首,仿佛是感謝蕭敬先對本國君王如此高的評價,隨即這才說出了最後一句。


    “第三,九公子曾經在金陵開了一家武英館,匯聚天下少年英傑而教之。如若晉王殿下肯歸附,皇上想請您接任武英館第一任山長。”


    武英館有山長這玩意嗎?


    一手締造了武英館的越千秋不禁陷入了震驚和混亂。他好像是打算造一個學生自治的學校出來,所以極力弱化朝廷和教官的地位,現在皇帝竟然想把蕭敬先塞進來掛名當山長?這學校迴頭鐵定會成為金陵第一名校吧?


    是闖禍有名的那個名!


    然而,越千秋到底還是聽明白了,這尊榮禮遇固然夠了,可實權同樣說不上。想來也是,誰能讓一個出身敵國的親王掌握兵權?正當他以為蕭敬先要討價還價的時候,他卻隻見蕭敬先的臉上綻放出了一絲毫不掩飾的笑意。


    “很好,成交!”


    竟然答應了!越千秋不禁目瞪口呆,而更讓他瞠目結舌的是,蕭敬先看著他又添了一句話:“當然,我不是因為這些條件答應的,是看在千秋這些天來對我的照顧份上答應的!聽說武英館是千秋搗騰出來的,最有希望入主東宮的英王和他相交甚篤,所以我很有興趣。”


    越千秋頓時沒好氣地嗬了一聲。他和英小胖屁的相交甚篤,他躲那小胖子還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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