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越千秋曾經擔心過的不同,半夜三更,並沒有人過來擾人清眠,而這家百年客棧仿佛非常適合休息,因此他竟是一夜無夢,睜開眼睛就已經天亮。睡到自然醒的他有些驚訝竟然沒人叫自己,再一聽,隔壁那張床的小猴子正睡得唿嚕震天響,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披衣下床,他趿拉著鞋子就出了西屋,走過明間到了東屋門口,他打起門簾就發現蕭敬先那張床竟然是空的!想到蕭敬先又或者別人竟然在沒有驚動自己的情況下進出,他不禁為之悚然,轉身就想往外走,結果心急沒看路,險些直接撞到了蕭敬先懷裏。


    “你……你是人還是鬼啊,怎麽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就在明間裏坐著,是你自己從西屋出來之後就直奔東屋,眼睛壓根沒往旁邊瞥一下!”


    越千秋被蕭敬先說得啞口無言。然而,就算他剛剛真的有些走神,可一個大活人坐在旁邊卻沒發現,他不得不承認蕭敬先這收斂氣息的本事足夠讓自己好好學一學了。他往後退了兩步,結果又撞上了門簾,這才沒好氣地問道:“外頭既然沒人來叫起,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蕭敬先笑吟吟地反問道:“你還不是這麽早就醒了?眼下還不到辰時。”


    不到辰時?也就是說,這會兒居然還不到七點……越千秋打心眼裏歎了一口氣,暗想自己這睡覺睡到自然醒的夢想還真是奢侈,無論生物鍾還是如今步步驚心的險境,全都讓自己能醒得準時準點。可就在這念頭剛剛閃過,他就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你怎麽知道時辰?你出去過?”這年頭又沒有能夠看到準確時辰的鍾表!


    “我早你兩刻鍾就起了,到外頭轉了一圈。”


    見越千秋聞言那臉色很不好看,蕭敬先就似笑非笑地說:“怎麽,因為絲毫沒察覺到,所以覺得氣餒?那是因為我起床之後就點了支寧神香放到明間,因為隔著一層門簾,味道不濃,既有利於你多睡一會兒,也不至於讓你驚醒過來。”


    越千秋頓時整張臉都黑了。寧神香那是為了促進老人睡眠的,在高官貴族圈子裏很常用,甚至各家還有配方差異,可在江湖上,這種東西還有另一種名傳千古的名字——迷香!


    居然因為自己人的迷香而中招了,他簡直鬱悶到死。然而,和蕭敬先討論手段問題,他知道完全白搭,索性懶得再糾纏這個問題,隨口問道:“你既然出去過了,難不成這會兒客棧門前被那個什麽吳校尉給派人守住了?”


    蕭敬先頓時笑道:“你小子猜得挺準啊!沒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我們被看住了!”


    這麽險惡的局麵你居然還高興?雖說是自己昨晚態度強硬而引出來的事,但越千秋完全無法理解蕭敬先此時為什麽還笑得出來。他沒理會蕭敬先這看似誇獎的揶揄,陰著臉問道:“外頭有侍衛三班輪守,晚上卻沒示警。你親自出去才發現,你的人就那麽沒警惕性?”


    “因為我隻吩咐,晚上把客棧內院守好,至於外頭,就是天翻地覆也不關我們的事。”


    越千秋品出了蕭敬先的弦外之音,當即反問道:“那現在是白天了,你打算如何?”


    “白天麽……”蕭敬先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分明帶著一如既往的邪性,“既然一夜好睡養精蓄銳了,白天不好好鬧一場,豈不是對不起我大張旗鼓地進城,你飛揚跋扈地造勢?”


    “阿嚏……”


    越千秋還沒來得及迴答,就聽到隔壁一聲響亮的噴嚏。須臾,他就看到西屋門簾後頭鑽出來一個尷尬的小腦袋,不是小猴子是誰?知道自己兩個人在這兒說話,人必定是被硬生生吵醒的,偷聽也不奇怪,他便幹咳一聲問道:“是我們說話沒壓低聲音,吵醒你了?”


    “沒那迴事,我本來也醒了。”小猴子心虛地瞅了一眼蕭敬先,生怕被抓著自己隔門簾偷聽這一點不放,含糊說了一句話後一溜煙就往門外跑,“我去讓人送早飯來!”


    見小猴子跑得飛快,越千秋這才斜睨了一眼蕭敬先。麵對其一臉的從容自信,他索性懶得想那麽多了。反正他這幅裝扮出來,也沒想著能和從前那樣耍陌刀,再說就算真要打,隨行的侍衛當中,也有兩個出自軍中用陌刀的高手,犯不著他親自衝陣。


    在等待小猴子去拿早飯的時候,越千秋迴房非常不情願地換了一身衣服,等出來時,他就隻見蕭敬先竟是連化妝的工序都已經做完了,隻能非常不得已地被人拖去重新補妝。等到看見鏡子裏那個小侍女重新成形,他恨恨地拿著木梳往銅鏡上一扔。


    而隨著咣當一聲同時響起的,是小猴子的聲音:“早飯來啦!”


    等越千秋跟著蕭敬先出屋,見小猴子已經在桌子上擺好了,偷瞧了他們一眼咧嘴想笑卻又忍住了,他就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蕭敬先道:“人家連客棧門都堵了,你說要不要試一試毒?”


    “那自然好。”才剛舉起筷子的蕭敬先立時放下了,伸出左手一請道,“小千姑娘請。”


    “你再叫那四個字小心我不客氣!”越千秋委實覺得越是和這家夥打交道時間長,越是容易忘記那是個重傷在身需要照顧的傷員。話雖如此,他還是用從前嚴詡教過他的那些方法,小心翼翼驗過了每一種食物,直到耳邊傳來了小猴子比他更加小心翼翼的聲音。


    “可是,外頭已經有侍衛每樣都吃過了……”


    越千秋這才渾身一僵,隨即氣急敗壞地瞪著小猴子道:“你怎麽不早說!”


    “你沒給我機會啊……”小猴子隻覺得自己委屈極了,“剛剛你是在和晉……郡主說話,我都來不及阻止你……”


    見蕭敬先聽到郡主兩個字,臉上表情稍稍閃爍了一下,越千秋這才心情轉好,心想小猴子偶爾也能神助攻一把。他把剛剛的尷尬拋在了腦後,拿起一塊鬆糕直接塞進了嘴裏,卻沒注意到蕭敬先端起一碗稀粥啜飲時露出的笑意。等到三人悶聲不響吃完,外頭就傳來了動靜。


    “郡主,已經預備好了,何時起行?”


    “進來把鋪蓋行李都收拾了,然後立刻出發!”


    當一行人收拾整齊後,蕭敬先一馬當先,越千秋和小猴子一左一右跟隨,前後左右侍衛簇擁著他們往門外走去。


    大堂裏,發現這些尊貴客人要走的掌櫃連忙快步上前來,偷瞧了越千秋一眼,見其微微頷首,他就立時恭恭敬敬地說:“郡主,吳將軍知道郡主身份尊貴,所以派人在外衛護,特意吩咐說務必等了他來,親自送郡主起行……”


    “不用了。”這一次說話的卻是蕭敬先。和昨日對越千秋解說百年客棧由來時的和顏悅色不同,此時他再次露出了冷若冰霜的一麵,詞鋒亦是透著絲絲寒意,“我素來不喜拘束,從來不結交官員,既無求於人,也不接受別人的請托,他打錯主意了!”


    隨著這句話,蕭敬先已經是大步往外走去。


    而掌櫃連忙硬著頭皮上前阻攔:“郡主,吳將軍吩咐過,小的實在是……”


    話沒說完,下一刻,他就發現自己被一個侍衛給攔住。眼見人對著自己嘿然一笑,緊跟著,他就被人一下子扔了出去,騰空而起,整個人落地的時候,竟是砸翻了好幾張桌子凳子。


    當他終於滾到牆角停下時,嚇得渾身冷汗的他足足打了好一陣子哆嗦,這才意識到,他簡直是失心瘋了,吳將軍又沒給他什麽好處,他幹什麽去親自阻攔那位郡主?


    他剛剛嚇得魂都沒了,可現在迴過神摸摸周身上下,原本已經做好了斷幾根骨頭的他卻發現,身上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疼,就是衣衫在翻滾之間破裂處處,擦傷磕傷不少,瞧著有點慘!


    越千秋一眼就看出了那掌櫃身上的玄虛,倒是很佩服蕭敬先的周到。而小猴子按照剛剛在屋子裏蕭敬先的麵授機宜,兇神惡煞地叫道:“竟然幫外人算計郡主,來人,給我把這家黑店都砸了!”


    掌櫃捂著頭,透過手指縫隙,看著眾人把大堂之中砸了個稀巴爛,心裏不由本能地計算著這些損毀的價值,最終如釋重負地發現那些笨重家夥全都是不值錢的,遠低於之前預收的一錠銀子,更不要說那個小侍女額外打賞的一錠金子。


    當越千秋從牆角的掌櫃身上收迴最後一點注意的目光,跟在蕭敬先身後出了這家百年客棧時,他就隻見外間衛士唿啦啦圍了上來。須臾,一個軍官模樣滿臉橫肉的中年人就匆匆上前,皮笑肉不笑地說:“郡主,我家將軍說了,請您稍候片刻,他立刻就……”


    “你是什麽東西!”蕭敬先眉頭一挑,冷冷說道,“他又是什麽東西,竟來對我指手畫腳?”


    那軍官剛剛已經聽到了內中動靜,此時見人如此強硬,他不禁遽然色變。可還沒等他做出反應,就隻聽那個高挑而清麗的霍山郡主淡淡地吩咐道:“既然你要給那個為禍一方的校尉當狗,那我就先給燕子城先除掉一個禍害,來人!”


    隨著這一聲令下,兩個侍衛陡然從左右搶出,兩柄單刀直搠,猝不及防地直接捅入了那個軍官的小腹。麵對這一幕,饒是之前越千秋說過不如在此大鬧一場,他也不禁腦際空白。


    蕭敬先說的天翻地覆……還真他娘的是天翻地覆!


    這家夥怎麽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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