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大門緊閉的晉王府突然兩扇大門洞開,緊跟著又有一群侍衛一湧而出。


    這條街道本來就少有人經過,左右都是荒宅野地,因此這分明極大的動靜,卻也不像在別的地方那樣,會引起巨大的騷動。可是,當這些侍衛從晉王府門前一直排到了街口,赫然一副大陣仗時,與這條橫街相交的大路上,路人們在四散避開時,卻少不得議論。


    可僅僅是一會兒,這些侍衛就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匆匆退走。


    若是朝廷官員,自然不敢輕易看那位晉王殿下的熱鬧,可民間傳聞中把蕭敬先形容得如同惡鬼,可卻知道晉王對尋常百姓多有寬容,因此在街口張望了一陣子之後,到底有膽大的人偷偷溜了過去想看個端倪。


    可很快,沒敢過去的人們就聽到了一聲慘叫。不多時,就隻見剛剛那個膽大包天的家夥屁滾尿流地跑了迴來,仿佛後頭有鬼在追似的,臉色煞白,等到了街口時,他更是雙膝一軟癱跪在地。見他這麽一副死樣子,看熱鬧的人不禁麵麵相覷。


    “劉三兒,你這是看到什麽事了,嚇成這樣子?”


    “死……死人……”


    這結結巴巴的三個字雖說沒頭沒腦,可結合劉三兒那麵色慘白驚魂未定的樣子,眾人還是自行想象出了晉王府門前丟著死屍的場麵。雖說想想也覺得恐怖,可總有大膽不怕死的人,因此,哪怕有劉三兒的教訓在前,還是有幾個人小心翼翼地過去看動靜。


    而等到這幾個有伴的人匆匆迴來,麵色一個比一個白,更詳盡的消息便傳了開來。


    也難怪劉三兒嚇成這個樣子,晉王府門口不是一具屍體,而是至少七八具屍體堆成小山!


    這算是屍山血海嗎?


    去看動靜的人裏頭,一個被人戲稱為傻大膽的高個子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說:“晉王府門口那些屍體上還丟著一張字條,我正好認字,大著膽子湊上去看了看,上頭竟是寫著,晉王府清理奸細,請往他府裏安插人的各家自己去領。如果不領,別怪他挫骨揚灰!”


    挫骨揚灰這四個字一出口,其他人無不打了個寒噤。很快,就有人躡手躡腳地溜之大吉,但這個消息卻不脛而走。當最終長樂宮中的皇帝聽到此事,得知自己安插進去的人竟也死了一個,饒是他知道蕭敬先殺雞儆猴,挑釁的是上京城中所有對其心懷敵意之人,他還是忍不住罵了一聲。


    “這個混賬!他怎麽就不想想,朕在他那兒留人,不是為了監視他,是為了他闖禍的時候給他收場!要不是他隻知道打打殺殺,朕怎麽會隻讓他當一個空頭親王?”


    想到蕭敬先神不知鬼不覺托人送到她家中的侄兒,康樂欲言又止,可長久以來的習慣終究還是讓她沒有多言。果然,下一刻,她就隻聽皇帝自言自語地說:“他是因為朕親征平叛,既沒有帶他,也沒有交付他文武權柄,所以在使小性子?”


    皇帝顯然不是在等待康樂迴答,隻片刻功夫就歎了一口氣道:“他如果隻是因為貪圖權柄而殺人,那就不是從前的蘭陵妖王了……罷了,讓上京道法司去把屍體都給收殮了,堂堂晉王府大門口,屍首堆成小山像什麽樣子!讓蕭長珙去看看他,他們兩個至少還說得上話。”


    對於這樣的安排,康樂嘴上應喏,心裏卻不以為然。蘭陵郡王蕭長珙那是真正的大滑頭,和蕭敬先的所謂交情恐怕也隻是做給別人看的,沒見其早早就在皇帝麵前與其劃清界限?指望這樣一個人去安撫蕭敬先,豈不是笑話?


    而下一刻,她就明白了皇帝這吩咐中真正的意思:“你到秋狩司時順便看一看,蕭長珙新官上任第一天,到底怎麽樣?今天他第一日上任,你卻沒過去,也不知道他幹了點什麽。”


    秋狩司那座四季不見陽光,顯得陰森恐怖的正堂幽水堂中,當越小四見到康樂,聽到自己的最新任務之後,他就嗬嗬了一聲,隨即伸了個懶腰道:“正好我也不耐煩呆在這陰冷的地方,我這就去,康尚宮還請在這兒坐鎮一會兒。”


    “郡王說笑了,你既去晉王府,我自然要迴去向皇上複命。”


    “複什麽命?這麽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用得著你來迴走一趟?皇上肯定是怕我新官上任,鎮不住那些牛鬼蛇神。”


    越小四直接打了個嗬欠,慵懶的臉上似笑非笑:“就算我坐不了幾天這位子,下頭人都等著皇上也曾經讚口不絕的副使樓英長迴來,都盼著我滾蛋,可我好歹是蘭陵郡王。康尚宮一會兒不妨去瞅瞅一大早撞在我槍頭上的兩個家夥,那四十棍子應該挨得不輕,他們肯定得求著你做主。我唱黑臉你唱白臉,這人心當然就向著你,迴頭我走了,你當然是人心所向。”


    見人撂下這話拔腿就走,康樂不禁有些躊躇,不知道他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盡管皇帝讓她從暗地裏走到明麵上,可她若是真的名正言順執掌秋狩司,豈不是對上京乃至於北燕的所有人詔告先皇後的光輝依舊籠罩朝野?


    越小四才不理會康樂是什麽心思。一大早公報私仇,把汪靖南當年親自策反,兩個出身南朝邊官,結果卻禁不住高官厚祿的引誘,出賣袍澤叛逃北燕,一路扶搖直上當到秋狩司司官的家夥一頓棍子打得死去活來,他出了心頭一口惡氣,當然心情極好。


    此時此刻,哼著小曲帶著幾個心腹侍衛出了秋狩司,他就狀似漫不經心地說:“既然是去探望晉王,先迴趟家,帶點東西,空著手像什麽話!”


    等再次出了蘭陵郡王府時,他的侍衛隊伍之中,卻換了好幾張麵孔。二戒和尚混在其間招搖過市,就隻見一路所過之處人人讓道,處處都是殷羨的眼神。想到越小四在金陵也是身份不凡的貴公子,可對比一下現在,他還是不得不承認,北燕這邊權力的滋味更妙。


    越老太爺雖說在金陵那也算是權臣一個,可越小四這個衙內要想這麽囂張,那是不可能的。就連堂堂大吳皇帝,也有必須要遵守的破規矩!


    等到了晉王府,越小四讓人敲了好一陣子門,卻是始終無人應答,更不要提開門了。騎在馬上的他望著那高高的牆壁,又瞅了一眼門前那些殘留下來的血跡,隨即沒好氣地說:“來兩個人跟著我,其餘人等在門外!”


    這所謂的兩個人指的是誰,那些心腹侍衛絕對不會弄錯,二戒就更不會弄錯,反正總得有他一個。隻不過,當他跟著越小四和另外一個侍衛翻牆而入時,心裏忍不住生出了一個念頭。蕭敬先這麽肆無忌憚的人,越小四就不怕硬闖時遭遇突襲?


    比方說來一輪齊射之類……蕭敬先應該做得出來!


    然而,他從牆頭落下跟著越小四踏入前院,迎來的卻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嘖,我還備齊了弓箭手,打算有人按捺不住殺進來的時候,給他一輪攢射好看,結果第一個來的竟是你。”


    越小四嘴角抽搐了一下,隨即沒好氣地說:“我是奉旨來安撫你,你以為我想來?”


    他一麵說一麵頭也不迴地吩咐道:“去個人見見那個臭小子,把他留在我那王府裏的東西丟給他……給我警告他,別仗著有人撐腰就膽大包天!他娘的,竟然在我那兒留反詩,他以為我大燕是南吳嗎?寫一首反詩就要流配甚至人頭落地?”


    二戒這才知道,之前在王府臨走時,越千秋塞給他的東西究竟是什麽,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卻也不知道這是越小四胡謅還是真的。可就在這時候,蕭敬先竟是發了話。


    “哦,千秋還會栽贓人寫反詩?拿來我看看!”


    “我還會誣賴他?”越小四惡狠狠地瞪著蕭敬先,一擺手道,“得,先拿給晉王過目!”


    二戒沒想到這麽快就要和蕭敬先打交道了,雖說身份經過精心假造,絕對不成問題,可他上前的時候還是免不了存著十分小心。然而,讓他如釋重負卻又有些不得勁的是,蕭敬先根本沒看他一眼,接過那張紙之後就自顧自地念了起來。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上都,滿城盡帶黃金甲。”


    念完之後,蕭敬先忍不住啞然失笑:“氣魄雄奇,隱約還能看出點仿照你的筆跡,可這上都兩個字好像不大押韻?再說,這是詠菊花的吧,未必能說是反詩!”


    “反正有那麽點意思!那小子自吹自擂在他爺爺書齋裏看了多少年書,肯定是哪個犄角旮旯翻來的詩,然後改了兩個字,就這麽大剌剌栽到了我頭上!”


    越小四一麵說,一麵氣衝衝上前從蕭敬先手中搶了過來,迴來隨手塞到二戒手中,這才惱火地吩咐道:“記著,直接扔到那小子臉上!你給我用全力,好好教訓他一頓!”


    二戒恨不得在蕭敬先麵前少呆一會兒,此時立刻答應一聲就要走。可才出去兩步,他就聽到蕭敬先一聲站住,差點沒打個哆嗦,等聽清楚對方的話,他才暗歎自己沒有潛伏敵營的天賦。論演戲,越小四和越千秋這對父子甩了他何止兩條街!


    “你知道千秋住哪?總不成我這王府你一個個院子找過去!他就在我那暢遊閣,隨便找個人問一聲就知道了。那地兒是我起居之地,要打小心點,打壞花花草草,你家郡王賠不起!”


    “鬼才賠你!”


    聽到越小四已經是直接堵了迴去,二戒趕緊壓著嗓子道謝一聲趕緊走。等到離開蕭敬先的視線,他才深深舒了一口氣,立時抬手擦了擦額頭上那油膩膩的汗珠。


    這身在敵營真是折壽,他就怕自己暴露,連累越小四這家夥也一下子見了光!


    然而,當他一路詢問晉王府中的人,最終來到暢遊閣見到越千秋時,對方的反應卻讓他措手不及——因為那小子明明認出了他來,可隨即竟是二話不說轉身拔腿就跑。


    他一愣之後頓時氣壞了,心想你爹不好惹,你這小子竟然也玩這套,把心一橫就直接追了上去:“別跑,敢做不敢當的臭小子,你給我站住!”


    當翻上一堵牆時,他終於堪堪追上越千秋,幹脆惡狠狠地抓住了小家夥的領子。


    “臭小子,給我站住!你有膽子做,卻沒膽子承認不成?蘭陵郡王吩咐,不把那首見鬼的反詩糊你一臉,他就不姓蕭!”


    當甄容看到越千秋在牆頭現身時,就聽到了這樣一個依稀熟悉的聲音,緊跟著,他就看到了一個萬萬難以置信的人。兩廂一打照麵,他就隻見狀似兇神惡煞的某人先是一愣,隨即那張臉就抽搐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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