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秋和甄容都算得上吳朝諸多門派之中,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尤其是甄容。哪怕突然接近的這兩個人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氣息也極其微弱,但既然是身處這蘭陵郡王府中,兩人誰也不會放鬆警惕。


    所以,此時此刻這個說話的人並不讓人意外,可說出來的話卻非常令人意外。


    看著蕭敬先在前,越小四在後,就這麽直接進了院子,越千秋便直截了當地問道:“晉王殿下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是說,如果你不願意留在北燕,背個空頭太子的名聲,我可以幫你迴去。”蕭敬先仿佛沒看到身旁聞聽此言後大吃一驚的某人,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說,“但前提是,你想迴去。”


    “我當然想迴去!”盡管還摸不準蕭敬先的真實心意,但越千秋的迴答卻給得幹淨利落,“北燕皇帝留下我,不就是當個誘餌,當個靶子嗎?我憑什麽要遂了他心願?太子……嗬,名義上好聽而已!這不到二十年,北燕好像已經死了兩個太子了吧?”


    蕭敬先並沒有在意越千秋這大逆不道的口氣,反而伸手攔住了身後那個“暴跳如雷”的家夥。他看了一眼越千秋身旁的甄容,用非常溫和的語氣說:“甄公子,你能不能幫個忙,把蘭陵郡王拖住片刻,我有話單獨對千秋說。”


    甄容微微一愣,眼見蕭敬先突然竄上了屋頂,越千秋遲疑片刻也立時追了上去,他根本來不及思量太多,竟是全憑本能,毫不遲疑地上前擋在了那個被撂下的人麵前。


    果然,越小四動作慢了一拍,又看到甄容竟然真的因為蕭敬先的話出手阻攔自己,頓時差點沒氣瘋,指著人的鼻子就大罵道:“你小子到底是哪邊的?”


    甄容歉然苦笑道:“郡王,對不住了,既然越九公子選擇了跟上去,那麽我隻能選擇聽晉王殿下的話,暫時攔你一會兒,得罪了。”


    盡管明知道不論蕭敬先說什麽,越千秋一會兒迴來時,十有八九還是會找自己商量,畢竟如今就隻剩下了他們爺倆,越千秋怎麽也不至於真的撇下自己,可此時在形式上被撇下了,越小四還是要多鬱悶有多鬱悶。


    因此,他在氣惱地大吼一聲之後,立時就衝著甄容撲了上去。


    先拿甄容這臭小子出口氣再說,迴頭再找越千秋算賬!


    越小四知道蕭敬先和他本質上並非一路人。而越千秋亦是明白,作為吳朝在北燕潛伏最深,也是地位最高的家夥,越小四和蕭敬先這個瘋子那交情恐怕隻是明麵上的。


    所以,此時此刻一聲不響地追在蕭敬先身後,直到郡王府後院一座最高的三層小閣樓上,眼見所有仆婢幾乎避如蛇蠍,他一個縱身躍到蕭敬先身邊,就沉聲說道:“現在沒有外人了,有什麽話還請晉王殿下盡快說,甄容未必能把蘭陵郡王拖很久。”


    蕭敬先側頭看著越千秋,他就若無其事地說:“最近上京城要清洗掉一大批人,而負責這件事的不是秋狩司,而是我,我會盡可能把那些有心南下侵攻的家夥一個一個拔除掉。”


    越千秋沒想到蕭敬先一開始說可以讓自己迴金陵,此時竟然還吐出了如此驚人的話,那心情就和過山車似的,起伏不定。可他這兩天實在是吃驚次數太多了,這會兒索性不動聲色地反問道:“可這麽做對晉王殿下有什麽好處?”


    “很簡單,因為我的外甥在南邊。”


    越千秋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晉王殿下,你不是把那種鬼話當真了吧?別忘了當初是你自己來找我冒充你外甥的!”


    “我當初對你說,讓你勉為其難冒充一下我外甥的時候,並不是真的認為他活在這個世上。隻不過是想要借機做一些平常就算我再瘋,卻也不方便做的事。可沒想到,皇上隻是見到你,居然就生出了和我同樣的念頭,而且他還做得比我更徹底。”


    蕭敬先似乎並不在意越千秋是否在聽,聽了又是個什麽感受,隻是自顧自地站在這蘭陵郡王府中的最高點,俯瞰著下頭的建築和人。


    “本來我可以隻當是他和我郎舅之間的默契,但不久之前,我收到了姐姐,也就是大燕先皇後留給我的信。這樣的信每年都會有一封,唯獨這一次的不相同。”


    他沒有說自己如何看到那封信的具體細節,而是開門見山地說:“姐姐告訴我,她在死前把兒子送去了南邊。”


    越千秋終於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有些煩躁地捂著腦袋:“我就不信她會在信上說把孩子送去大吳,然後交給我爺爺養了!”


    蕭敬先哂然笑道:“我又沒說那孩子就是你。”


    越千秋被噎得一愣,緊跟著方才如釋重負道:“不是我就好!”


    “但我也沒說那孩子就一定不是你。”


    越千秋被這繞口令的說法給氣壞了,可還不等他反唇相譏,卻不想蕭敬先嘴角一翹,仿佛非常愉悅地說:“但如果是你,那當然最好不過。姐姐也好,我也好,都更喜歡聰明人,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外甥是蠢笨如豬的家夥!”


    告誡自己別被蕭敬先這來來迴迴的說法給繞進去了,越千秋索性不理會剛剛這些話。


    “晉王殿下,就算你現在殺了那些主戰的人,可北燕如此之大,隻要皇帝矢誌南侵,還會湧現出更多的主戰派。你總不能每次都找現在這樣的借口殺人吧?再說了,北燕皇帝剛剛還對我說,他會真的把我塞東宮去,如果那樣,就算你晉王殿下,又怎麽可能把我送迴金陵?”


    “很簡單。”蕭敬先嘴角一勾,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我親自送你迴金陵。”


    這親自兩個字再次把越千秋給震懵了。他使勁深唿吸了兩次,隨即使勁一把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結果疼得臉上每一塊肌肉都在抽搐:“晉王殿下你確定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臥槽,這家夥要叛逃大吳嗎?確定不是瘋了?


    “我有那麽閑嗎?”蕭敬先見越千秋滿臉你就是那麽閑的表情,他就淡淡地說道,“我知道,南吳給不了我晉王這樣的爵位,也給不了我兵權,更給不了我天大的財富,可那又如何?當年姐姐和我生在一個很大的家族,但隻不過是邊緣人,如果沒有她,我早就死了。”


    “沒有比男人更強悍更暴烈的她,也沒有我的今天。我的武藝,謀略,秉性,行事……每一樣都是跟著她學的,有她在,我隻需要安安靜靜地活著,不用想其他的。可是她不在,我就等同於再也沒了鎖鏈,盡可自由自在去做我想做的事。現在,我那外甥比任何人都重要!”


    越千秋聽著這平靜卻囂張的宣言,隻覺得自己有些牙疼。


    如果能把晉王蕭敬先帶迴金陵去,哪怕徐厚聰在北燕越來越滋潤,一時半會死不了,他們此次出使仍然達成了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巨大成就。可這樣一個瘋子到了南邊會帶來怎樣的驚濤駭浪,那就真的說不好了!


    他心裏猜到嚴詡和越大老爺的突然消失,恐怕背後還有其他的隱情,他如果貿貿然和蕭敬先達成了什麽協議或者共識,說不定反而會引起什麽不可測的後果。可是,蕭敬先這種真正肆無忌憚的性子,是他說不答應,就會什麽都不做的人嗎?


    說不定他不答應,人給他搗點什麽亂,那就倒黴了!


    而且,被北燕皇帝這樣一宣傳,他就算真的離開這裏迴到金陵,不是北燕小皇子也是小皇子,黃泥拉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不把蕭敬先這麽一個家夥拉迴去,還真有可能天下之大卻無容身之處!


    “那我就姑且信你的話。”越千秋麵色很勉強,口氣更勉強,“你想我怎麽做?”


    “接下來這幾日,你隨我左右,看我殺人。”吐出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要求之後,見越千秋隻是皺了皺眉,卻沒問為什麽,蕭敬先心想和這樣一個聰明小子說話就是省事。可讓他沒想到的是,越千秋點點頭的同時,卻又提出了一個要求。


    “行,但我有一個要求,到時候帶上甄容一塊去。”


    蕭敬先微微一愣,隨即大笑道:“你倒是把故弄玄虛這四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好,就這麽說定了!若是蕭長珙有異議,你可以直接搬去晉王府。”


    要是那樣,某人恐怕也要發瘋了!


    這上京城再多一個瘋子的後果,那就不是精彩而是驚悚了……


    越千秋心裏這麽想,臉上卻笑了笑說:“晉王殿下要帶我去做的事情,皇上肯定樂見其成。皇上樂見其成的事,蘭陵郡王就算不樂意恐怕也會捏著鼻子認下,再搬家反而顯得刻意。對了,你還得先容我歇兩天。任憑是誰,遇到這樣的巨變,都不是那麽容易想通的。”


    “可以。”蕭敬先想都不想就一口答應了下來,“我會放慢一點速度,兩天後,我在這蘭陵郡王府的門口等你。”


    當越小四終於發狠似的把甄容給撂在地上之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立時去找蕭敬先算賬,卻隻見一條人影突然從圍牆上縱身躍下。發現是越千秋,臉色發黑的他不禁惱火地質問道:“那家夥呢?”


    “談妥了條件,晉王殿下自然迴去了。”


    越千秋大步上前,先把甄容從地上拉了起來,還給這位昔日仇人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浮灰,這才轉頭看向了恨得牙癢癢的越小四道:“接下來,蘭陵郡王願不願意也和我談一談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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