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楓和晉王蕭敬先帶著精挑細選出來的三十精銳護送了皇帝迴去,自己則是接手了將近九百禁軍,附帶蘭陵郡王蕭長珙和若幹侍衛,再附贈一個越千秋——乍一看,這留下來充當誘餌似的任務簡直是吃力不討好,仿佛是皇帝信不過自己,但徐厚聰卻覺得很滿意。


    上次隻帶了寥寥一些人跟著皇帝和越千秋出去,結果遇到失心瘋的韓王帶人行刺——哪怕這次行刺最終證明隻不過是笑話——徐厚聰已經覺得心理負擔太重了。


    作為一個剛剛降附過來的南朝武人,他更願意接受一些風險不太大,而不是動輒就要掉腦袋的任務。而今天這樣皇帝走他留的情景,他無疑非常滿意,尤其是在他私底下把自己神弓門的幾個親信弟子和師弟悄悄夾帶進來的情況下,他更希望皇帝等重要人士不在。


    所以,當外間有人攻進來的時候,聽到競陵之外亦是喊殺震天,徐厚聰卻顯得非常淡定。他摩挲著身邊那把禦賜大弓,想著自己那百步穿楊隻在最初遠遠覲見皇帝時淋漓盡致地發揮過一次,今天卻可以盡情施展,他不禁對著隱伏在屋子裏的幾人微微頷首。


    皇帝不能看到又怎麽樣,禁軍的那些將卒卻能夠看得清清楚楚,到時候盡可口耳相傳!


    在這種夜裏,正是神弓門的夜箭大展神威的舞台!


    “大膽,皇上正在裏頭休憩,還不快退下……啊!”


    聽到這一聲慘叫,徐厚聰再不遲疑,一個箭步搶到門前,腳尖輕輕一勾,開門之後抬手便是一箭。在這隻有十餘步的距離之內,他可以說是指哪射哪,那一箭直中一個持刀黑衣人的胸膛,直接把人釘在了地上。


    而隨著他這帶頭一箭,他身後幾個神弓門弟子瞬間搶出,人人抬弓射箭。一時間,臨時皇帝寢殿之前的這塊空地上,但隻見弓矢不絕,但隻聽弦聲破空聲不斷,而一個個從各個方向衝過來的黑衣人,幾乎是成為了神弓門展現不凡夜箭射術的靶子。


    饒是越千秋早就從慶豐年那兒領教過神弓門的射術,此時隱伏在暗處,也不由得為之咂舌。而這時候,黑衣人們被這淩厲的一波弓箭攻勢給殺得人仰馬翻,留下一地至少二三十具屍體,幾乎為之崩潰,但隻聽叫嚷聲不斷傳來。


    “有伏兵!”


    “蘭陵郡王蕭長珙那邊也沒人,剛剛撲了個空!”


    “快撤出去,是陷阱!”


    而在這些嚷嚷之中,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極大的聲音暴喝道:“我們上當了,這根本就是徐厚聰為了立功,故意放出消息誘我們過來的!”


    沒等徐厚聰以及那些黑衣人反應過來,他就繼續大吼道:“趕緊分頭突圍……”


    還沒叫完,他就已經一個翻滾了離開了原地,下一刻,他就隻見一支箭從天而降,如果他還呆在原地,那一箭分分鍾就能讓他領會到什麽叫做禍從口出。


    早就知道神弓門還有一手厲害拋射功夫,此刻他連出冷汗的功夫都沒有,當下身形疾退,果不其然,哪怕他隱伏的地方有一些障礙物,剛剛站著的地方卻已經唰唰又釘了兩支箭。


    可他卻也知道光是這麽一聲大吼還不夠,當下把心一橫,趁著黑衣人們一哄而散的機會,竟是立時一個翻滾上前隱在了其中,一同拔腿開溜不說,一麵跑還一麵叫道:“如果不是早有準備,徐厚聰怎麽會把神弓門的人都拉出來,這禁軍已經改姓徐了!”


    徐厚聰沒想到自己秘而不宣的殺手鐧竟然被人汙蔑成了邀功心切,冒險設伏,一時氣急,抬手就是兩箭。奈何此時此刻那個身材又高又壯的漢子已經混入了其他人當中,他接連兩箭都隻是誤中了那家夥身邊的人。


    正當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指扣上了三支箭預備連珠攢射的時候,卻隻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叱喝。


    “快,把這些犯上作亂的家夥給我截下,別放走了一個!”


    眼見那邊廂迎麵就是十幾個人穿插到了黑衣人當中,刹那之間便已經是混戰一團,認出那似乎是蘭陵郡王蕭長珙的侍衛,之前自己還借過這些侍衛去彈壓禁軍當中對他不服的人,徐厚聰那一張臉頓時變得頗為僵硬。


    哪怕他的眼力再好,在這漆黑一片的敵我混戰之中,漸漸也是找不到之前大唿小叫敗壞自己名譽的那個粗壯大漢了。


    而當他看到蕭長珙本人亦是突入人群,手起刀落劈死了兩個黑衣人時,他縱使再暗罵這位蘭陵郡王來得不是時候,卻也不敢讓身邊那些神弓門弟子再亂射箭。畢竟,在這種敵我不分的時候,箭術再好也很可能誤傷友軍。不得已之下,他隻能丟下大弓,提刀上前援手。


    眼見蕭長珙那把單刀用得出神入化,那些黑衣人亦是奮不顧身朝他撲了上去,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夥的,徐厚聰眼神閃爍,抽冷子敲昏了一個人,示意跟上來的神弓門弟子把人拖走留一個活口,接下來就下手再不容情。


    當他最終和蕭長珙並肩而立時,就隻見一開始湧進這兒的上百名黑衣死士,此時頂多隻剩下了負隅頑抗的七八個,再難以稱得上是威脅。這時候,他終於有時間和蕭長珙定定心心說說話。


    “郡王之前沒在房裏?”


    “大晚上看天氣不錯,我就硬拽著那小子到外頭溜達了一圈,想套套話,誰知道迴到房裏就聽到外頭動靜不對,再一看,連被子都被人掀開砍了一刀,他娘的!”越小四罵罵咧咧地迸出了一句粗話,隨即惡狠狠地道,“剛剛我還聽到這些家夥汙蔑你?哼,亂臣賊子!”


    聽蕭長珙的口氣分明不信那些鬼話,徐厚聰心中稍定,這才用手指了指那幾個保護了一個活口退迴屋子門口的神弓門弟子。


    “郡王能體諒我的苦心就好。我是實在被之前那一次韓王行刺的事給嚇怕了,所以就吩咐幾個神弓門弟子到競陵周邊會合,等皇上離開才讓他們進來的。”


    即便這樣解釋,他還是擔心引起誤會,少不得又解釋道:“他們用的都是禁軍攜帶的弓矢,並沒有帶武器進來,這一點禁軍之中有人能作證……”


    “徐將軍,你是我推薦的,我會信不過你嗎?”越小四一臉的推心置腹,可這次卻不像對越千秋那樣,隨隨便便去攬人肩膀,隻是一臉特別真誠的笑容,“就為了有人嚷嚷那種鬼話,就疑忌你這有功之人,這像話嗎?要是有人胡說八道,我絕對會站在你這一邊!”


    別說徐厚聰原本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就算他再狂妄,也不會自認為可以和皇帝的前女婿,現在還被幾個公主搶來搶去的蘭陵郡王蕭長珙相提並論。所以,蕭長珙當眾表示力挺他,他用眼角餘光清點著對方帶來的那些侍衛,發現一個都不少,心裏終於完全釋疑。


    隻要不是蕭長珙算計他,那他就是多了一個靠山,而不是多了一個敵人!


    眼看自己挑選出來,特意留在這附近的一些心腹禁軍和蕭長珙的那些侍衛們迅速收拾著殘局,徐厚聰少不得對蕭長珙道謝連連,這才把這位蘭陵郡王請去屋子裏說話。可落後人一步進屋的時候,他又狀若無心地問道:“對了,越九公子怎的沒跟過來?”


    “別提那臭小子了,沒好處的事情抵死不幹,勢利眼加小財迷!”越小四氣急敗壞地罵道,“那小子竟然把那張沒被人砍過的床給霸占了,他居然能睡得著!我是發現不對直接就帶人趕了過來,正好還打了一場,總算沒白來!”


    想想越千秋那少年人的體格,再對比之前那一條大漢,徐厚聰漸漸打消了疑心。


    盡管他也聽說過玄刀堂有法門能讓瘦小的人揮舞沉重的陌刀,可體格相差實在太大,再者越千秋應當難以在蕭長珙之後出發卻比人先到,而蕭長珙這樣的北燕權貴也不至於維護本來就有仇隙的越千秋,因此他很快就轉移了注意力。


    而有蕭長珙在旁邊,接下來他少不得雷厲風行審了那個自己特意留下的活口,結果問出來的話卻讓他有些後悔操之過急。


    越小四輕輕屈指彈著那張自己親自錄下的供狀,滿臉嘖嘖稱奇:“鬧了半天,竟然是廢太子……不對,是前廢太子的餘孽?嗬,現在的廢太子今天白天才剛死,前廢太子都死多少年了,還好意思翻出來?我看是扯著虎皮做大旗,背後肯定另有名堂!”


    他一麵說,一麵看著徐厚聰,滿臉的殷切希望:“徐將軍,我看你今夜處置這些叛逆時,雷霆萬鈞,手腕十足,等迴到上京我就奏請皇上,這件事你牽頭來查!說實話,晉王殿下雖說看著和我走得近,可我真不喜歡他那性子,孤傲,獨斷,嗜殺,他就知道殺個血流成河!”


    徐厚聰聽說過,之前大公主和十二公主擅闖蘭陵郡王府,於是蕭長珙大發雷霆處置了一批下人,而後大公主和十二公主氣急敗壞離去,還打破了王府大門和匾額,據說直接去找蕭敬先告狀。


    今天雖說他沒見蕭敬先和蕭長珙因此疏遠,可此時聽人這話,他還是品出了滋味來。


    據說蘭陵郡王雖為帝婿駙馬,從前卻在上京談不上權勢,所以從南邊邊境上迴來之後方才踩死陳國公主駙馬作為報複。所謂和蕭敬先挺談得來,大概也是因為兩人都有些肆無忌憚。如今看來,和真正“獨”到極點的蕭敬先不同,蕭長珙明顯有心建立自己的勢力!


    還沒等他猶豫是否要接下這個可能燙手,也可能會建功的包袱,他就隻見蕭長珙一拍扶手站起身來,迸出了一句讓他措手不及的話。


    “你不反對就好,那就這麽說定了!”


    不反對就是答應?這蕭長珙竟然如此霸道武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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