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出城於競陵祭拜皇後的時候,上京城突然傳來了那對被廢的母子被殺的消息,禁軍上上下下自然是人人都緊張得神經繃緊,生怕接下來就會麵對不知道從哪來的叛亂。


    所以,好容易捱到皇帝出了獻殿,可等到皇帝進了一旁供祭陵休息時的一間偏殿,讓赫金童親自守在了外麵,把幾個重要隨臣召了進去,一開口就說還要在這競陵再住一晚上的時候,汪楓和徐厚聰全都大吃一驚。


    然而,晉王蕭敬先默然不語,蘭陵郡王蕭長珙捋著小胡子裝啞巴,兩人雖說苦苦勸諫,皇帝卻始終漠然以對,不得已之下,兩人知道不能指望那兩個性格太過獨特的後族權貴,緊急磋商了一下之後,徐厚聰的眼睛就瞟向了一角。


    當看到越千秋無精打采地盤膝坐著發呆,他就低聲說道:“我去看看那小子是否有主意。”


    汪楓從來就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能出典禁軍,父親那猶如兒戲似的推薦能成,他至今都覺得不那麽現實。可不管如何,他終究還是想做出一點成就來,再加上汪靖南對越千秋一次兩次都跟著皇帝四處亂晃分外警惕,他當然也對這個身份不明的少年萬分看不慣。


    此時此刻,他就立時反對道:“我們勸都沒用,那小子不過是一個南蠻子,怎麽勸得動皇上?再說,他巴不得皇上出點什麽事!”


    徐厚聰知道汪楓年輕氣盛,可他和秋狩司雖有些因緣,卻也沒必要處處跟著秋狩司的腳步行事——畢竟,這次推薦他的是光杆一個沒人馬的蘭陵郡王蕭長珙,而不是一向籠絡他的秋狩司正使汪靖南,他心裏哪會掂量不出自己在汪靖南這等北燕高官心目中的真正地位?


    他當下就不動聲色地說:“死馬當成活馬醫,不試試怎麽知道?我倒是覺得小汪大人不用太忌憚這位越九公子,畢竟,他如今就像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縱使囂張跋扈一時,難道還能影響到大燕的征伐和國策?”


    汪楓見徐厚聰說完這話就自顧自朝越千秋走了過去,頓時眉頭大皺,非常不滿。然而,徐厚聰不再是從前隻有個神箭將軍虛名的南朝叛賊了,而是至少在名義上和他平起平坐,他也隻能把這不高興壓在心底。


    眼看徐厚聰和越千秋交談兩句,越千秋就一骨碌起身,他更是暗地裏冷哼了一聲。


    那個刁滑小子絕對沒安好心!


    越千秋出了獻殿就跑到一邊發自己的呆,皇帝執意要在這過一晚上,他之前確實沒有想到。此時此刻徐厚聰過來一說,他甚至都不用人巧舌如簧,又或者許諾什麽好處,爬起身後拍拍屁股就跟著徐厚聰來到了皇帝麵前。


    “皇帝陛下要在這競陵過夜?”越千秋問出了第一句後,見皇帝不迴答,他就不管不顧地說道,“這競陵雖說是皇帝陛下和先皇後的皇陵,但陵墓這種地方,且不說隻給死人住,不給活人住,不吉利,就說這裏看上去那麽多殿閣,皇帝陛下也許能挑個可以湊合一晚上的地方,其他人呢?露宿外頭,席地而臥,輪番防戍,提心吊膽地等著天明?”


    他高高昂著頭,眼神顯得坦然無懼:“並不是說上京城裏死了人,而且是曾經的貴妃和太子,皇帝陛下就一定要迴去,但動蕩的時候一國之君卻孤懸在外,人心惶惶的時候,自然就少不了人心思變,自然就少不了居心叵測。皇帝陛下要釣魚也好,要考驗人也好,大可換個地方呆著,何必非得窩在這競陵這易攻難守的地方,等著可能出現的染血?”


    “再說……”他頓了一頓,非常幹脆利落地說,“我從前在南邊也聽說過,北燕皇帝陛下一貫強硬,難道如今做什麽事卻反而需要借口了嗎?”


    正走過來的晉王蕭敬先登時目露異彩,隻覺得這句話說到了自己的心坎裏。原本並不打算開口建議皇帝是留還是走的他輕輕咳嗽一聲,隨即悄無聲息地到了皇帝身前。


    “隻要皇上一句話,迴上京之後要殺人也好,要抄家也好,臣都能代勞。至於殺多少,會激起多大的怨氣,皇上知道的,臣一向無所謂。至於今夜皇上宿在競陵,實在大可不必。別說姐姐其實並不曾安葬在這裏,就算她在,想來也不希望皇上在這兒涉險。姐姐為人,一向是不喜歡防守,隻喜歡進攻。”


    蕭敬先來了,越千秋就立刻功成身退,閉嘴不作聲。而徐厚聰眼見剛剛還三緘其口的蕭敬先再次出麵力挺越千秋,忍不住再一次在心裏琢磨這兩人之間的關係。而緊跟著,他就發現自己需要琢磨的人還要更多一個。


    “皇上想要引蛇出洞,可難免有人打算調虎離山。”越小四是跟在蕭敬先之後過來的,見越千秋惡狠狠地朝自己瞪了過來,他頓時迴了一個示威的眼神,隨即才笑道,“這還是那小子之前用錯成語,臣這才想到的。要是皇上打算在此誘敵深入,臣願意李代桃僵代勞。”


    他仿佛在炫耀自己成語水平似的,說著就笑眯眯地說:“隻要把那個引人注目的小子留下,臣相信一定能瞞天過海。”


    臭小子,剛剛說得那麽冠冕堂皇,我看你隻不過想趕緊迴城和嚴詡他們團聚,懶得在這裏多費力氣,我偏不如你的願!留下來和我做個伴,對付也許會有的陰謀吧!


    越千秋仿佛從越小四那眼神中看出了這壞心眼,登時氣得夠嗆。他沒想到自己那點不足為人道的小心思竟然會被越小四窺探得一清二楚,唯有在心裏把那家夥罵了個半死。而更讓他鬱悶的是,皇帝在沉默了片刻之後,竟然輕輕點了點頭。


    “也罷,長珙帶著千秋留下,禁軍精選三十人隨朕迴上京,晉王和汪卿隨行,神箭將軍留在競陵總攬全局,莫要讓人看出了破綻。”


    對於自己被留下,徐厚聰並不意外,盡管在這種情況下留在競陵很可能會麵對不可測的危險,可也是建功立業的良機。然而,他斜睨了越千秋一眼,卻是有些惶恐地說道:“臣自當盡心竭力,隻不過唯恐上下不肯應命……”


    “想來你自己挑的那三百人總是靠得住的,至於其他的人,朕會給你手詔。”


    有這樣的後盾,徐厚聰當然不會再推三阻四。然而,當他慨然答應之後,皇帝就看向了越小四:“朕雖然給了徐厚聰手詔,但關鍵時刻,你的身份卻比他更壓得住,真若是有事,你就拿出你誅殺叛將的手段來。”


    “皇上可別嚇我,我隻是打算舒舒服服在這過一個晚上而已!”越小四笑眯眯地袖著雙手,見越千秋站在旁邊直打嗬欠,一臉憊懶的樣子,他那接下來的千言萬語也就化作了一句話,“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也好,這小子也好,徐厚聰也好,輕易死不了的!”


    在一旁無精打采的越千秋已經懶得吐槽越小四的損人不利己了。因此對於皇帝換上便裝之後臨走時看來的一眼,他也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反而目光朝赫金童和康樂的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卻沒注意到蕭敬先那有些微妙的視線。至於汪楓,他根本就完全把人忘記了。


    等到這些大人物們直接從競陵後頭一條山道小路悄然離開,徐厚聰去布置禁軍防戍,越小四把隨行護衛都撒了出去警戒,隨便挑了一座不那麽起眼的偏殿進去,越千秋跟著入內之後,立時惡狠狠地瞪過去道:“你幹什麽非得拖上我?”


    “在這快天黑的時候趕迴上京,就算路上沒危險,卻也不那麽好走,還不如在競陵安安生生住一晚上做個好夢。貴人們都走了,現在我最大,有我罩著你,你怕什麽?”


    越千秋沒想懂啊越小四這麽篤定,不由得眉頭一揚:“聽你這口氣,我簡直懷疑上京城那母子倆死了的事兒是不是你幹的!”


    “呸呸呸,少往我頭上扣帽子!”越小四伸手就往越千秋腦袋上拍,見他敏捷地躲開,他這才重新揣著手說,“我到底在上京城住了這麽多年,比你這初來乍到的更清楚局勢。皇上這些年是故意放縱廢太子和諸皇子,想要看看有誰適合日後接管江山,沒想到最終失望了。所以,路上劫殺會有,潛入競陵圖謀刺殺的也會有,可一動不如一靜,我覺得你留在這好。”


    越千秋不禁失聲輕唿道:“你是說上京城要有大亂子?那你還不讓我迴去!”


    越小四轉過身來直視著越千秋的眼睛,眼神顯得非常亮。


    “晉王有衛隊,我有,你之前揍過的長樂郡王也有,之前死了的韓王更是有。但所有王爵公侯,在上京城都不掌兵權,蕭敬先的禁軍中將軍一職更是個特例。今天你以為為什麽新任三將軍都出來了?就是給剛換過帥,如今無主的禁軍有一個異動的機會。”


    他一麵說一麵笑嘻嘻地說:“我出發之前就對阿詡提過醒了,他們有數,我那王府易守難攻,再說我不在,誰會為了幾個南朝使臣去我那蘭陵郡王府大動幹戈?上京城需要彈壓的地方多了!怎麽樣,今天晚上我們要不要來比一迴狩獵?”


    “沒興趣!”越千秋滿心氣鼓鼓的,卻還不得不咬牙切齒地說,“我隻管睡覺,沒好處我才不殺人!上次是被趕鴨子上架沒辦法,這次北燕皇帝都不在,我幹嘛還拚死拚活的?”


    “嘖嘖,你真是被阿詡給慣壞了!”越小四有些頭疼地揪了揪袖子,最終猶如誘騙孩子似的,笑眯眯地說道,“好處當然有,萬一有不止一個人潛入刺殺,不用你對付他們,隻要你出馬給徐厚聰背個黑鍋,你看怎麽樣?”


    見越千秋沒吭聲,他就循循善誘地說:“他以為別人都不知道,他把神弓門中最最忠心於他的幾個弟子,秘密調進今天隨行的禁軍之中了。他想要建功立業,成全他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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