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司官好容易才在蕭敬先那隻鐵腳下掙紮著迸出了幾個字:“我們是奉旨檢視……”


    “檢視什麽?莫非每次我朝使團到北燕來,像馬車之類的東西全都要被你們拆得七零八落?如果真的是北燕有這樣的風俗,也不是不可以,但連知會也不知會我們一聲,莫非這就是北燕臭名昭著的秋狩司行事之道?”


    嚴詡一麵說,一麵走到了馬車旁邊,隨手將車廂底層的機關打開,抽出了兩個盒子。


    他將一個盒子拋給了越千秋,隨即自己拎著另一個,這才不耐煩地說:“再說,你以為我是鄉下來的嗎?奉旨這種事,不是嘴上說說就行的,如果是書麵的旨意,文書呢?如果是口頭上的口諭,證人呢?如果都沒有,那就是你信口開河,矯詔悖逆!”


    蕭敬先見越千秋輕輕鬆鬆抱著那盒子一聲不吭,他就撫掌笑道:“嚴大人此言不差,怎麽,你要和我進宮去討個公道否?”


    那秋狩司的司官萬萬沒料到蕭敬先竟然會這麽說,不由得麵色異常難看:“晉王殿下,你瘋了不成!就為了這麽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你竟然打算驚擾皇上!”


    明明朝廷已經調動了各路兵馬準備南下,明明那麽多親王郡王和將軍正嗷嗷直叫等著建功立業,明明皇帝也對七年前那場大戰耿耿於懷等著複仇……你蕭敬先就算是晉王,怎麽就敢為了這麽一點小事去驚動皇帝!


    “為什麽不能?”蕭敬先依舊踩著那司官沒有鬆腳,人卻稍稍彎下腰來,盯著那張幾乎扭曲的臉,笑眯眯地說道,“皇上雖說打定主意南征,可他絕對不會容忍,有人竟敢懷著一腔私心,用奉旨檢視這種名義來糊弄人!來人,把他們全都給我綁了!”


    鬆開腳的蕭敬先卻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捏住了那司官的下頜:“要是讓你那些下屬知道,你氣勢洶洶跑來檢視,卻根本不是奉的什麽聖命,你說他們會不會想啃你的肉,喝你的血?”


    瞧見那司官駭得麵色慘白,竟是被蕭敬先一下捏得下巴脫臼亦不自知,而四周圍那幾個被蕭敬先隨侍兩個衛士一一綁了起來的,則是先後恍然大悟,一時間有求饒的,有叫囂的,有罵娘的……饒是越千秋北燕語學得不錯,這會兒也覺得耳朵有點跟不上。


    然而,耳朵跟不上那邊,不代表他的腦袋就轉不過來。雖說剛剛打了一場,可他眼看著蕭敬先磋磨那個秋狩司的司官,那兩個衛士默不作聲卻下手極狠地一個個捆人時,他悄然退到嚴詡身邊時,便低聲說道:“師父,覺不覺得這場戲很巧?”


    “廢話!”嚴詡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赫然是嗤之以鼻,“要我說,那個蠢貨說不定就是被人吹風說此次的使團肯定不受自家皇帝待見,不如趁機報仇雪恨,所以特地過來找茬的。沒想到踢上了我們倆這塊鐵板不算,那位晉王又早早就守株待兔等著了!”


    越千秋頓時嘿嘿笑道:“師父英明!那你說,一會兒晉王殿下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還是不裝糊塗呢?”


    “這個嘛……”嚴詡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看著外間又有疑似晉王侍衛的人趕了過來,將這裏的秋狩司那些人一個個堵嘴押解了出去,他方才聳了聳肩。


    “雖說我們和秋狩司確實是從金陵就開始結怨,再加上之前催債,整整訛詐了三萬兩銀子,可以說是仇越結越大發了,可如果那家夥打算搪塞……”


    後頭半截話,嚴詡沒有說,越千秋卻心領神會。如果蕭敬先能夠坦誠也就罷了,如果不能,那個所謂的計劃固然要打無數個問號,此人的人品也就一點都不值得相信了。


    就算此次的合作是與虎謀皮,可如果連一丁點信賴的根基都沒有了,那還說什麽?


    當這車馬廄中再沒有閑雜人等,蕭敬先這才轉身來到越千秋和嚴詡跟前,滿臉無奈地眯起眼睛道:“讓你們看了一場猴子戲,實在是對不住。我隻不過給秋狩司的某些蠢貨釋放了一點訊息,說是皇上懶得見南朝來的使團,然後又把那三萬兩銀子的賭債給宣揚了一下……”


    他稍稍一頓,這才若無其事地說:“汪靖南能忍,他的下屬卻畢竟橫行慣了,隻要稍稍撩撥,就會立刻炸鍋。隻不過,我實在是沒想到,他們竟然不是直接來找你們,而是來衝著你們的馬車下手,以至於發生了這種事。我可以保證,這輛車怎麽拆的,迴頭就怎麽裝迴來。”


    見越千秋和嚴詡一點都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他就加重了語氣道:“但禍兮福之所伏,如此一來,你們能夠盡快進一趟上京,見一見皇上。否則你們也就是軟禁在這南苑獵宮,一步都不能動,不是囚犯的囚犯而已。”


    “好。”


    知道計劃趕不上變化,嚴詡的反應非常爽快,但緊跟著,他就把手中的盒子朝蕭敬先丟了過去,“這是我和千秋出來時帶著的兵器。畢竟背在身上太顯眼,之前也就隻能藏在車上。本來打算今天起出來,可誰知道遇到這種事。還請晉王殿下幫我保管保管。”


    見越千秋好像有點舍不得似的把手中盒子遞了過來,蕭敬先卻沒有急著接過,而是先掂了掂嚴詡給他的盒子,隨即就倒吸一口涼氣。


    “久聞玄刀堂大名,你們這兵器還真不是一般人拿得動的……放心,等一會兒去上京的時候,我讓人替你們拿著,如果沒有事也就算了,如果有事,準保你們隨時能用。”


    等到蕭敬先把自己的盒子也接了過去,毫不費力一手一個挾著,即便早就知道這位晉王武藝不凡,越千秋還是再次有了個清晰的認識。他突然開口說道:“晉王殿下,我還想問一句,就我和師父跟你去上京?”


    “你還要帶誰?”蕭敬先一副有話好商量的模樣,笑眯眯地說,“莫非你想叫上越大人?”


    “那就免了,我還不想一個勁被大伯父訓。”越千秋搖了搖頭,隨即笑吟吟地說,“我想帶個小夥伴去上京城裏見識見識。”


    蕭敬先頓時恍然大悟:“就昨天和你一塊對付過大公主侍衛的那兩個?”


    “不,是昨晚上坐我旁邊的另外一個。”越千秋一看蕭敬先那有些躊躇的表情,就知道人家根本就沒記住甄容,少不得又補充了一句,“就是被十二公主誣賴說放狼害她的那個。”


    “原來是和那個瘦小子一塊被賴上的小子,唔,記得還長得挺俊俏。”蕭敬先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別說那小子,其他兩個你愛帶上就都帶上,隻要他們到時候進了皇宮別發怵就行了!”


    越千秋一直都知道蕭敬先並不是好打交道的人,所以漫天要價落地還錢,他還預備蕭敬先一口拒絕,然後自己好好磨一磨,沒想到如今人主動口隨他帶人,他就省事了。匆匆迴去之後,他就找來小猴子慶豐年和甄容,問他們是否願意同行。


    得知這就要去上京城,小猴子從小被師父拘著不許亂跑,隻能在山裏林子中亂竄,生性最愛湊熱鬧,此時立刻喜不自勝,不假思索地叫道:“去,當然去!不去上京,這一趟北燕不是白來了嗎?再說,我這一路上好容易才學了那麽多北燕人的話,至少聽得懂了。”


    越千秋故意打趣道:“可這次我們是去找茬的,說不定萬一惹禍了北燕皇帝,直接就給喀嚓了!”


    小猴子忍不住摸了摸脖子,臉上就有些害怕了起來:“不會這麽嚇人吧?”


    “怎麽不會?”越千秋臉上笑著,嘴裏卻繼續說著嚇唬人的話,“據說從前古代有個使節出使他國,那個君王盛氣淩人,一麵排開刀斧手,一麵放著一口燒滾的大湯鍋在下頭,擺明了嚇唬那個使節,隻要你說出不中聽的話,我就把你砍了,又或者下油鍋。”


    小猴子哪裏聽說過這個,此時五官都抽搐成一團,還是甄容忍不住解圍道:“你別聽越九公子嚇人,我隻聽說過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藺相如帶著和氏璧去秦國換十五座城池,結果發現秦王耍詐,他就讓人悄悄抄小路把那和氏璧送迴去了,自己一力留下麵對秦王之怒,說是寧可受湯鑊之刑。可縱使那樣殘暴的秦王,最後也沒有拿他怎樣。”


    “可那有個前提條件,那就是得有能把死人說活的藺相如才行。”越千秋笑著聳了聳肩道,“這次大伯父不去,師父帶著我和你們一塊去,你們覺得,誰有藺相如那口才?”


    小猴子壓根不知道藺相如是誰,此時不禁直勾勾看著越千秋。慶豐年也同樣沒讀過幾本書,可廉頗和藺相如的故事勉強也算是挺有名的,所以他冥思苦想了一陣子,照舊看向了越千秋。至於甄容,那就更不用說了,似笑非笑斜睨了越千秋一眼。


    “不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嗎?而且,有其徒必有其師,嚴掌門的利口也不差的。”


    越千秋沒想到嚇唬人不成,反倒被甄容給揶揄了,幹笑一聲後,他就一本正經地說:“既然你們都不怕就好,因為這趟上京之行,說不定要去北燕皇宮。慶師兄,你穩重些,看好小猴子。甄容,如果萬一徐厚聰再找慶師兄挑釁,萬不得已的時候,恐怕就靠你了。”


    見越千秋對慶豐年和甄容都有囑咐,唯獨略過自己,小猴子頓時大急,指著自己的鼻子嚷嚷道:“那我呢?我可不止會闖禍,我還很有用的!首先我耳朵很好,昨晚上我就聽到你來敲甄師兄的門……”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越千秋嚇了一跳,一個箭步上去捂住了小猴子的嘴,警告似的瞪了人一眼,“那你就豎起你的耳朵好好聽聽,如果聽到什麽就和慶師兄他們好好商量。要是能搜集到有用的消息,迴頭你想吃什麽我請你吃個夠!”


    等越千秋鬆開了手,小猴子方才立時眉開眼笑了起來:“好嘞,都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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