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付大義凜然的真君子很容易,對付虛偽的假道學稍微要費點勁,對付說一套做一套的真小人就頗有難度了,而對付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智多星這種高難度boss,那簡直是巨大的挑戰。


    然而,就和上次碰到越小四那種滑得讓人沒處下口更別提下手的人一樣,此時越千秋覺得,自己的北燕之行有點懸。


    這位晉王到底是怎樣的人?竟敢當著他們這些外人的麵,直接往秋狩司臉上甩巴掌?


    饒是再好的忍耐和定力,賀萬興也終於忍不住了。他顧不得和自己的屬下吩咐兩句,轉身就大步進了這座高堂,不卑不亢地對居中那位地位尊貴的主人拱了拱手道:“晉王殿下。”


    仿佛是聽到了這聲音,晉王眯起眼睛,隨即走到賀萬興麵前,一如剛剛打量越千秋等三人似的,在隻有一步的距離內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盯著人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皺了皺眉。


    “你是誰?我記得我隻下帖邀請了三位吳朝的使臣,沒有請外人。你在我宴客的時候跑這來,我們很熟嗎?”


    越千秋並不認識賀萬興,甚至可以確定,自己絕對沒有在那位吳鉤將軍的護衛兵馬中看到過此人。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從來人那並不好看的臉色中隱隱猜測到,這恐怕就是秋狩司派來監視吳朝使團的頭頭。所以,當看到晉王竟在此人麵前如此強橫,他不禁嘬了嘬牙。


    這懟人的風姿,怎麽有點熟悉?


    佯裝鎮定的賀萬興終於再也裝不下去了。他在得到晉王下帖邀約使團三人的消息之後,就立刻過來通報入見,可遲遲沒有任何迴音,好容易才被帶到這裏之後,又麵對的是毫不留情的擠兌,此時這位晉王更是幹脆翻臉指斥他是不速之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最大的克製說道:“卑職是秋狩司……”


    “本王最討厭的就是秋狩司的走狗!”


    隨著這一聲喝,越千秋就隻見剛剛那個背著手眯著眼睛,像極了神經質貴公子的晉王突然動了。他轉身旋風似的衝迴了剛剛主位上的案桌旁,撈起一個琉璃盞劈手就朝賀萬興站著的地方砸去。


    這一係列動作雖說極快,可他看到賀萬興一個閃身輕輕巧巧躲過,可即便不躲,那琉璃盞也分明打不中人。他還來不及歎息晉王這實在太爛的準頭,那個盞子就此重重跌落在地,赫然砸了個粉碎。


    越千秋正有點遺憾看不到琉璃盞砸人滿臉花的精彩一幕,就隻聽晉王怒聲叫道:“來人!”


    隨著剛剛分明寂靜一片的外間湧進來一堆護衛,殺氣騰騰,兇神惡煞,他隻覺得後背一股寒意陡然升起,可緊跟著就隻見晉王抬起手指,那方向赫然是點著剛剛進來隻來得及說出兩句話,總共不過十個字的賀萬興。


    “他砸碎了皇上賜本王的琉璃盞。”


    越大老爺饒是官場將近二十年,閱曆豐富見識無數,此時此刻也被這種簡單粗暴的誣陷手段給驚呆了。反而是嚴詡素來就崇尚以力破巧,這會兒抱著雙手的他眼睛發亮,仿佛在尋思著日後能不能在迴國時也用上這麽一招,對付一下某些得罪自己的人。


    隻有越千秋從那賀萬興被人摁倒時瞬間麵如土色的表情中隱隱覺得,這看似簡直是兒戲的誣陷一幕,竟仿佛有著不可思議的殺傷力。


    尤其當他聽到外間傳來了幾聲慘叫和呻吟,仿佛是誰被打倒拖出去的聲音時,他更是一下子意識到,賀萬興不是一個人來的,外頭還有其他秋狩司的人。


    而此時此刻,這些家夥竟然也被一塊拿下了!


    好一個不由分說就動手的晉王!


    越千秋不由輕輕捏了捏手指關節,隻覺得手有點癢。自打出使之後,他還沒和人好好打過呢,就連和那位老將軍也隻是隨便鬥了兩下。


    眼看賀萬興被護衛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堵嘴拖了出去,那些碎片卻留在原地無人收拾,滿堂侍立的那些婢女沒有一個人抬頭,沒有一個人出聲,仿佛剛剛發生的那一幕隻是虛幻。


    而下一刻,晉王剛剛那怒喝也好,橫眉冷對也好,全都退去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的笑容。


    “讓貴客見笑了,這禮物很好,甚合我意,來,請入座!”這一次,他卻再不提來一局之類的事情了。


    嚴詡卻先掃了下首設置的三席,隨即沉聲說道:“晉王殿下好意,我原本不該挑三揀四,不過我習慣了和千秋坐一塊,能否請撤下一席?”


    經曆了剛剛這位貴胄翻臉如翻書的一幕,如果可以,越大老爺恨不得客套兩句扭頭就走,可眼看嚴詡竟然還二話不說徑直提要求,他一顆心頓時再次懸起。可讓他叫苦不迭的是,越千秋竟然也笑嘻嘻地拱手說道:“還請晉王殿下成全。”


    “小事小事,來人,把那兩張桌案並一塊去!”


    對於這樣的措置,嚴詡和越千秋自是大為歡喜,越大老爺卻覺得今天自己實在是受驚過度,迴去之後一定要找本佛經翻翻鎮定心神。可等到好容易坐下,酒菜如同流水般上來,須臾就擺滿了麵前,他正想探問這位晉王殿下緣何來此,幺蛾子就來了。


    “聽說越九公子師承嚴大人,身手矯健,能不能下場陪本王舞一曲?”


    越千秋剛剛舉重若輕用銀筷子夾上來一顆鴿子蛋,正美滋滋地想著兩世為人,總算練成了這等巧勁,驟然就聽到了舞一曲,他不禁陷入了片刻的呆滯。


    舞劍一曲的話,那他還可以考慮一下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可舞一曲是什麽意思?


    他也顧不得白嫩的鴿子蛋撲通一下掉迴碗中,呆頭呆腦地問道:“晉王殿下要跳什麽舞?”


    “當然是蘭陵王入陣曲!”見越千秋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晉王狡黠得眨了眨眼睛,竟是氣定神閑地說,“莫非你不知道,本王在晉封晉王之前的封號,就是蘭陵郡王?”


    越千秋隻覺得自己的整張臉都凍在了那兒。


    蘭陵郡王?這個封號在北燕差不多算是濫了大街,百年下來至少封了整整幾十個,而在這二十年來的北燕,據他所知活著的總算隻有三個,相當好分辨。然而,在那三個人裏,能和眼前這個人基本對上號的,就僅僅隻有一個。


    北燕皇帝已故皇後的嫡親弟弟,蘭陵郡王蕭敬先!


    這就是那個號稱動不動就把寵姬手臂砍下來當裝飾品欣賞,會挖刺客眼珠子下酒,會將人皮剝了硝製當坐墊,會把得罪自己的官員直接拖翻了大棍子打七八十,平叛時幾乎屠城……總之在傳聞中殘暴到令人發指的蘭陵妖王蕭敬先?


    沒聽說過蕭敬先是個高度近視眼啊!


    臥槽,我剛剛對人說了什麽,潑出去的水能收迴來嗎?


    越千秋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雖說沒有側頭去看嚴詡,可他想也知道憑師父的記性,絕不至於人家已經自報家門了卻還不明所以。然而,麵對那一雙瞬間犀利到讓人無法忽視的眼睛,想到自己背後那塊刺青,想到對麵說不定疑似是自己真正的舅舅,他一下子就豁出去了。


    當初他才七歲,越府一堆白眼當中,他都能叫來仆婦把冒牌舅舅狠狠打一頓,眼下大伯父和師父都在,他怕個頭!如果人真的翻臉露出屠夫本色,我就……我就脫衣服!


    想到這裏,越千秋霍然站起身來,昂首挺胸地說:“晉王殿下既有這雅興,我自然奉陪!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我這人是個音盲,唱歌歪調,吹塤很難聽,跳舞更是從未嚐試過。”


    晉王仿佛還沒看過如此直白坦陳是音盲的人,先是一愣,隨即撫掌大笑道:“我兒時大棍打走三個教授琴簫樂器的老師,可等到年長之後,無論當眾高歌又或是跳舞,再無人敢有隻言片語挑刺,今日你盡管隨我盡興,看是否有人敢聒噪半字!”


    眼見晉王下來,直接拉了越千秋就走,嚴詡終於從發懵中迴過神,二話不說就一把拽住了越千秋的另一邊手臂,神色不善地問道:“跳個舞而已,晉王殿下要拉千秋去哪兒?”


    “蘭陵王入陣曲,不換衣服麵具怎麽跳?”晉王微微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了一絲嘲弄的笑容,“還是說,嚴大人也有興趣下場?”


    “那是自然!”嚴詡把心一橫,幹脆豁出去了,“我和千秋一樣,雖說也是音盲,可你既然拉了他,怎能少了我?”


    “很好,那請!”晉王哈哈大笑,鬆開手一振袖子大步在前,等到了角門,聽到後頭分明傳來了越千秋和嚴詡的腳步聲,他才狀似不經意地拋出了另一番話。


    “好教二位得知,我雖說不是蘭陵郡王了,可我大燕的蘭陵郡王卻還是有三個。我那外甥女看上想搶來當駙馬的那家夥,才剛封了蘭陵郡王!”


    嚴詡不明所以,越千秋卻心裏咯噔一下。


    他說的不是送諾諾迴來捎信時還可憐巴巴哭訴境遇可憐,下一封信卻感慨又被大公主看上了的某人吧?某人怎麽就那麽神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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