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人到底還不笨,連輸了兩天,從幾百兩銀子一口氣輸到一萬七八千兩銀子,一時再也沒人肯來陪玩送錢了,哪怕越千秋唆使小猴子主動去邀戰,得到的也是一片沉默。


    吳鉤更是敏銳地察覺到,秋狩司的那個司官賀萬興看他的眼神仿佛很有幾分怨怒。這下子,他頓時覺得懊惱極了。他是把越千秋送他的那副麻將給拿了過來,可出主意去陪人打麻將的,不是秋狩司的人嗎?


    讓別人頭疼這種事,越千秋是最高興不過的,可很快,他頭疼的事情就來了。


    當這天傍晚,使團終於進入了這一路以來遇到的第一座北燕大城,也不知道是北燕皇帝早有吩咐,還是單純炫耀國威軍威,又或者是其他緣由,一位爵封晉王的北燕貴胄竟突然命人送來了請柬,設宴款待吳朝使團。


    被邀請赴宴的除越大老爺和嚴詡這對正副使,竟然還有他!


    在入住驛館,被越大老爺趕去換衣服時,越千秋忍不住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對嚴詡問道:“除了大伯父和師父之外,那位晉王竟然就點了我?我有這麽聲名遠揚嗎?”


    “誰讓你當初那個六品官就是從北燕諜探身上弄來的?之前抓了那個叫什麽金阿七的,這次出使的時候,皇上差點又給你加了一品,這還是越老太爺給攔了下來,你瞅瞅使團,除卻你大伯父和我還有你,到哪裏去找第三個六品以上官?”


    嚴詡給了越千秋一個小小的暴栗,隨即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笑問道:“雖說有些意外,但既然去了,幹脆捎帶一份小禮物?”


    越千秋跟了嚴詡那麽多年,哪裏不了解師父的脾氣,當即恍然大悟道:“師父是說……”


    “別說出來,說出來就不靈了!”


    嚴詡一麵說,一麵朝著牆角使了個眼色,示意可能有人偷聽,見越千秋立時心領神會,他暗道寶貝徒弟到底機靈,等看到越千秋那一身青色官袍已經穿戴得整整齊齊,舉手投足倒頗有派頭,他不禁打趣道:“說來你這身還真是少見,上次還是跟著越老太爺上朝穿過。”


    “又不是我想穿,還不是被大伯父三令五申,今天不能有失國體?”越千秋實在很討厭這一身讓人活動不便的官服和官帽,甩了甩袖子之後,他這才衝著幸災樂禍的嚴詡說,“反正師父你這身紅袍也好看不到哪去,就和紅鵪鶉似的。”


    “呸呸,你這話讓那些老儒聽到,非要彈劾你一個胡說八道不可!”嚴詡嘴上數落,可扭轉身往外走時,他確實覺得一舉一動很有些別扭。畢竟,在金陵這麽上朝不要緊,可在北燕這種時時刻刻都要繃緊神經的敵國,不能帶陌刀,還要穿這麽一身,實在是太憋屈了!


    當早早穿束整齊的越大老爺看到嚴詡和越千秋聯袂而來時,他忍不住用相當挑剔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仔仔細細審視了一番,確定出席正式場合並沒有任何問題,他這才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頭。


    等到出了驛館之後,看到三乘轎子都已經等候在那裏,轎夫皆是身材魁梧的大漢,前後左右的護衛兵馬盡皆雄壯,卻沒有那輛熟悉的馬車,而幾個自己早就吩咐跟上的隨從竟是被攔阻在外,他不禁微微變了臉色。


    這一次,根本不用嚴詡或者越千秋說話,越大老爺就沉聲問道:“吳將軍,貴國晉王飲宴,難不成就不許我等坐自己的車,帶自己的隨從?”


    吳鉤頓時為之語塞,好半晌才幹脆直截了當地說道:“晉王殿下親自派來的轎子和護衛,別說是越大人你們的隨從,就是我和麾下兵馬也被拒之於門外,沒法跟了。您要是不滿,直接對晉王去說吧!”


    越大老爺登時心中一動,隨即竟是虎著臉一言不發,徑直上了第一乘轎子。他雖說沒吭聲,可嚴詡和越千秋素來是膽大包天的人,越千秋想都不想就嚷嚷道:“不許帶人倒無所謂,可我得吩咐一聲留下的那幾個,千萬別給我闖禍了,師父你等我一會兒!”


    看到明明身穿寬袍大袖官服,理應很不容易活動的越千秋把手中一個盒子往嚴詡手中一塞,腳底抹油一溜煙跑了,吳鉤不禁目瞪口呆,可越大老爺尚且自顧自上轎,也不嗬斥這個侄兒兼下屬,他又能說什麽?


    好在不一會兒,越千秋就氣定神閑地出來。與其說是囑咐其他人,不如說是讓慶豐年看好甄容和小猴子,他可不想後兩者惹出什麽幺蛾子。


    吳鉤已經被之前兩天那麻將風波搞得身心俱疲,此時也懶得去管越千秋到底吩咐了人什麽,目送了這名堂太多的師徒倆上了轎子,一大堆人前唿後擁地把這三乘轎子給護送走了,他剛剛在三人麵前表現得鎮定自若的表情方才無影無蹤。


    這次的設宴來得突然,秋狩司司官賀萬興已經親自帶人去求見晉王了,可還不知道能不能見到人,更不要說問出人家款待本次使團的目的了。


    這位出身顯赫卻又是出了名強勢殘暴,剛剛從蘭陵郡王加封到晉王的權貴怎會突然調防此地?怎會突然對吳朝使團感興趣?


    坐在晃晃悠悠的轎子裏,越千秋不知不覺又想起了從前坐過越老太爺那小轎的情景,不知不覺就眯縫了眼睛,把雙手揣在了袖子裏。


    這是和老爺子學的壞習慣,可隻要做這樣的動作,他好像就能讓心情輕鬆鎮定下來。


    行前他被老爺子逼著做過不少功課,所以此時正在記憶之中翻找那位晉王的來曆。


    北燕,在本國人口中素來稱之為大燕,稱唿南邊的吳朝則是大多用南朝,又或者南吳。和吳朝一樣,北燕也是趁著衛朝末年的戰亂立國,雄踞北麵,其皇族是可以追溯到隋時統一東北的室韋。雖說起自異族,但因為占領了不少昔日的北麵衛國土地,漢官也很不少。


    而且,和吳朝封王幾乎都是皇族有所不同,北燕的封王可以說不拘一格。晉王這種一字王的封號放到南邊,誰都知道那是頂尖的皇室宗親,可放到北燕,那就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北燕除卻皇子,皇兄弟,皇侄,後族權貴,元老權貴,功臣……全都可以封王,各種王爵一大堆。其中親王就有一字王,一字國王,兩字國王,然而,晉這個封號仍然是相當特別的。因為據越老太爺給他科普的知識,親王的封號有大、次、小三等,晉王就是屬於第一等。


    可問題是,在他出發之前惡補的那些資料中,秦、趙、燕等諸王少說也有十六七個,可他根本沒聽說過眼下的北燕還有位晉王!


    所以情報工作做得不好,真是坑爹啊!


    越千秋雖說一直都是個好奇寶寶,可此時壓根沒費事揭開窗簾去觀察四周圍的路途,反正一路上使團被兵馬護送時也是一樣,撩開窗簾隻見人頭憧憧,根本看不見左近的景觀,他早就熟悉這套流程了,所以這會兒他隻在轎中閉目養神。


    他唯一覺得不大放心的,也就是放在驛館中的那輛東陽長公主特製馬車,即便他臨行前特意吩咐了慶豐年幫忙看著點。至少,那車中暗格藏著的陌刀以及其他小玩意,越晚暴露約好,說不定什麽時候能派上用場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感覺到轎子被輕輕放下,緊跟著就是一個非常沉穩的聲音:“越九公子請下轎。”


    居然真的知道我是誰……


    越千秋低頭哈腰走出轎子,隨即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因為外頭天黑,轎子裏又掛著厚厚的簾子,自然是一片昏暗,可此地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什麽豪宅大門,而赫然是一座燈火敞亮,懸掛著無數宮燈的高堂。


    縱然是夜晚,一股富麗堂皇的奢華氣息迎麵撲來,仿佛在提醒他一件事。


    這位晉王別的不說,至少是個土豪!就連富庶的吳朝皇宮也沒這麽點燈的,他該歎息一句不要這麽炫富嗎?


    不但是他,越大老爺和嚴詡從轎子上下來,此時此刻也全都被這夜色中燈火通明的一幕給震得有些呆滯。嚴詡更是在越千秋趕過來與之並肩而立時,低聲嘀咕道:“敗家子啊!”


    緊跟著,一行三人就立時麵對了更加令他們目瞪口呆的一幕。


    就隻見兩排綺年玉貌的侍女魚貫而出,赫然將一張長長的紅毯從高堂直接沿著台階鋪到了他們的腳底下,隨即恭恭敬敬伏跪在側,露出了漂亮而白皙的後頸,齊聲用整齊的吳朝官話叫道:“奉晉王命,恭迎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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