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為天巧閣的那家首飾鋪門前碰壁而歸,越千秋請了師父掠陣的興師問罪就暫告一段落了。當然隻是告一段落,還沒結束。


    可腦海裏印著一份寫了二十多個名字的名單,他卻著實心頭火大。


    宰相肚裏能撐船,這話固然不假,可宰相是他爺爺,他又不是宰相,哪裏會輕易放過那些打算往他頭上潑髒水的家夥?就算群英會的那些人是因為這些年武人飽受壓製,於是變得偏激,可憑什麽他們就敢拿他這個玄刀堂掌門弟子立威?


    劉國鋒是跑了,除了錢若華之外的甄容和另外三個人是寧可獨自攬責也不肯供出別人,看上去一個個都很有義氣和風骨,可他們不就是認為如果他繼續追究,反而會壞自己名聲?


    想得美!


    越千秋懷揣著滿腹火氣迴到越府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他沒走正門,而是徑直迴到自己的親親居。剛一進二門,他就看到正房大門被人風風火火撞開,緊跟著,一身荼白衣裳的諾諾就一溜煙衝了過來,抓住他的手就嚷嚷道:“爹來信了!”


    越千秋忍不住呆了呆,隨即第一反應就是伸出手指頭掐指算了算。


    付柏虎把諾諾送到金陵這才不到一個月,而越小四人在北燕,所以絕對不可能出現得知金陵城出了什麽事,所以緊急送信來這種狀況,因為這點時間信使越境來迴都不夠。因此,若是有信過來,隻有唯一一種可能性,派人送了諾諾過來後,越小四在北燕那邊又有狀況!


    想到今日出垂拱殿時,邊境剛剛報說北燕使團來了,越千秋不禁有些犯嘀咕,但還是將諾諾一把抱起來往裏走,嘴裏卻問道:“爹的信什麽時候送來的,誰送的?家裏其他人知不知道?爺爺知不知道?”


    諾諾一點都不詫異越千秋把越老太爺和家裏其他人區分開來,因為爹從前對她說越家事的時候,爺爺和千秋哥哥也從來都是和其他人分開來說的。


    她清了清嗓子,得意地說道:“爹的信不是送到家裏來的,今天我請安姑姑帶我出去玩,結果買了一串可好吃的糖葫蘆……包糖葫蘆的紙是三層的,中間一層就是爹的信。除了安姑姑沒人知道,爺爺才剛迴來,聽說正在鶴鳴軒審三伯父呢!”


    敏銳地聽到身後某處唿吸聲陡然粗重,那氣息仿佛是安人青,當他迴頭時,恰隻見一個人影飛一般消失,分明是跑遠了,越千秋沒好氣地冷哼一聲,本能地想到了之前越小四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大搖大擺作為北燕使團副使跑迴金陵的往事。


    難不成這次某人固然沒法再次混進使團,可還是一麵對他哭著喊著說處境堪憂,一麵則是悄悄潛入金陵城來了?


    諾諾提到老爺子在審三老爺,越千秋本來很感興趣去旁觀一下,最好能讓人挨頓家法那就更解氣不過了。然而,此時天大地大,也比不上他那個便宜老爹的幺蛾子大,因此他再不遲疑,立時追問道:“信在哪?”


    等看到小丫頭伸手指了指頭上的珠釵,他不禁哭笑不得。


    從前是他對安人青身上層出不窮的小玩意感興趣,現在是諾諾。


    從迷煙丸,到空心珠子、空心玉簪,再到底下藏著利刃的繡花鞋……他有時候簡直擔心諾諾會不會隨手一摁把自己給弄傷了。此時此刻,他不得不騰出一隻手摘下小丫頭那支珠釵,將其叼在嘴裏後,又根據她的提示旋下了其中一顆珠子,最終掏出了那張寫滿字的軟絹。


    仔細看信的越千秋在抬腳跨過正房門檻時,臉上表情瞬間僵硬,下盤最穩的他竟是被門檻給絆了一下,整個人連同諾諾一塊往前傾倒。


    好在他到底練了這麽多年,在往前絆出去的刹那把手裏的人和東西往高空一扔,隨即雙手往地上一撐,雙腳騰空向上一甩,一個空翻後穩穩落地。


    這時候,他方才勾手把諾諾重新接住。再看懷裏那小丫頭時,他就發現人哪有半點受驚嚇的樣子,反而又驚又喜,笑得雙頰一片紅豔豔的。如釋重負的他伸出另一隻手,這才接住了那張和扔諾諾一塊扔出去的軟絹。


    他對這個古靈精怪的妹妹素來有幾分忌憚,此時便忍不住問道:“諾諾,信的內容你看過沒有?”


    這個過了年才五歲的小丫頭,其實是識字的,那才是真正的資質頂尖,聰明剔透,誰如果小看她……就和當年他被人小看不識字糟蹋書是一個下場!


    “看過了呀。”諾諾瞪大了眼睛,喜滋滋地說,“爹明顯也是寫給我看的,用的字我幾乎每一個都能認得。”


    雖說這是一個能猜到的答案,可越千秋還是很想揪著越小四的領子暴打他一頓——盡管很可能打不過。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的口氣溫和一些,別那麽惱火。


    “他可是在信裏說,他又要迴去當他的駙馬爺了!”確定外間無人,越千秋低低說出這話的時候,幾乎是在咬牙切齒,“北燕公主就算真有那麽多,可北燕男人都死光了不成,居然又能輪到他?他上次不是說有人翻舊帳,所以他被人懷疑了,這才被趕到邊境?”


    上次付柏虎固然替越小四帶了話,可真正重要的信,也是諾諾貼身攜帶的。此時,還是這個小丫頭一本正經幹咳了一聲,隨即才低聲嘟囔道:“千秋哥哥,爹之前就是娘走了之後,死活不肯娶大姨母,所以才被趕去邊境的。”


    越千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怎麽不早說!”


    “可你也沒問我呀?”諾諾的聲音挺小的,臉上卻很是理直氣壯,“爹從前說過的,大姨母那是出了名的……嗯,叫人盡可夫?她前後有過十幾個駙馬了,他才不要這種女人。爹肯定是那個……那個什麽虛與,虛與委什麽來著……”


    越千秋這才想起,之前越小四的妻子,諾諾的母親平安公主確實太沒存在感,打聽不出什麽情況來。可北燕最有名的那位大公主就不同了。


    這位是北燕皇帝已故皇後獨生女,娘家勢力龐大,又沒有兄弟,所以皇帝尤其縱容寵愛,哪怕她結婚離婚都是家常便飯,一年嫁兩三次,皇帝也毫不在意。


    可要是越老太爺知道越小四喪妻之後居然要娶那麽個放蕩女人,不氣得吐血才怪!


    諾諾看著越千秋麵色一連數變,不禁有些內疚,當下勾著越千秋的脖子說:“千秋哥哥,娘對我說過,大姨母最喜歡勾搭那些看不上她的人,而且會想方設法下死勁,可真正勾搭上了就反而沒興趣了。之前她的一個駙馬就是我七姨父,她花了七個月把人勾搭上,然後我七姨父和我七姨離婚,可兩個人成婚才一個月,大姨母就把人趕出家門了。”


    說到這裏,她頓了一頓,隨即認認真真地說:“可大姨母攆在爹屁股後頭,追了他一年半,娘走了之後更是天天跑來,爹也沒理她!爹肯定是耍她來著……”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心想小丫頭你真信你那個爹,如今你娘都不在了,就算人是個蕩婦,萬一他偷腥,那也是沒準的!可聽到諾諾口口聲聲說娘走了,他的心又軟了下來。


    虧他還拜托二戒和尚把越小四和那些個武林同道接應迴來,現在越小四卻在信上用隱語說,那幾個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武林同道都已經安排好了脫逃的線路和時機,隻等人接應即可,他自己還沒玩夠,要重新殺迴上京舊地去。


    那個二和尚要知道越小四變卦,不氣煞才怪!


    這死老爹還在信上說,讓他轉告越老太爺,甚好,勿念……好個屁!幸好他上次沒把諾諾捎帶的那封信給老爺子看,否則這大起大落非得把爺爺氣出個好歹來不可!


    越千秋抱著諾諾到主位的太師椅坐下,卻突然聯想到當初越老太爺建議越大老爺出使北燕。越小四突然殺迴上京,是不是不謀而合,也打算去做做老爺子吩咐大老爺去盡力試試的那件事?


    “越家人就是這麽麻煩,逞能,死強!”越千秋嘴裏喃喃自語,可想到嚴詡的“野望”,他忍不住輕輕嗬了一聲,“可我也姓越!”


    基於越小四這封信,他險些被人抹黑名聲的這件事,得快刀斬亂麻盡快處理了。


    至於辦法嗎……嗬嗬,你奪我的名聲,那就別怪我雀占鳩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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