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裴旭心中對皇帝所言之事半點都不相信,可是剛剛的教訓已經讓他不敢再隨隨便便開口質疑,免得在皇帝麵前那不分青紅皂白,以大欺小的印象越來越深。他少不得拿眼睛去看趙青崖,期冀這位當朝首相站出來質疑此事。


    趙青崖也確實站出來了,可和剛剛裴旭相比,他的說辭,卻非常溫和:“皇上,臣等三人剛剛才到,是否能請越九郎原原本本說明一下昨夜到底是怎麽迴事?”


    裴旭這個世家子弟出身,仕途一帆風順的容易撩撥,趙青崖卻不好對付,因此越千秋才懶得多費勁,想都不想就打太極道:“人都交給武德司和刑部總捕司了,還是請沈大人和杜捕頭說吧。”


    他一邊說一邊捂著嘴打了個嗬欠,就差沒有伸懶腰了。可對於他這憊懶樣子,皇帝非但沒有責備,反而對陳五兩吩咐道:“你讓人給所有人都搬一把椅子來。”


    隻要是長時間議事,宰相素來在禦前有座,但其他官員就未必有那樣的待遇了,而此時皇帝特意吩咐是所有人看座,自然惠及在場每一個人,包括三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李崇明不由得偷瞥了越千秋一眼,見其沒事人似的,還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不禁心情複雜。


    這位越府養孫,到底憑什麽在皇帝麵前如此有臉麵?


    因為搬椅子的緣故,一直等到其他人都坐下了,沈錚方才開始陳述。然而,他畢竟是昨夜先被韓昱絆住,直到接手了那個光頭大漢,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此時自然而然也是滿腹按捺不住的火氣。


    可他這一次卻不敢衝著越千秋開炮了,因為如果越千秋昨夜反一反,把罪魁禍首送去刑部總捕司,把小雜魚送給他,那麽隻要這六年和武德司矛盾越來越深的刑部總捕司操作一二,他私募人手,大逆不道的這個罪名根本別想摘掉。


    “越影先生把那設伏截殺神弓門弟子的主謀金阿七送到了武德司,臣和韓知事用了最猛烈的酷刑和三人份的秘藥,這才從其口中撬出,他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樓英長的心腹,一直都以武德司暗哨的身份,在金陵大肆招攬人手。因為組織明確,上下嚴明,麾下竟是信之不疑。”


    把這個事實原原本本說出來,沈錚隻覺得臉上發燒,可卻萬萬不敢有半點矯飾:“隻是此人顯然是受過特殊訓練的,在問出他屬於樓英長直轄以及招攬人手之後,他就清醒了過來,臣和韓知事此後想盡辦法訊問,卻是再也沒能問出一個字,還得防著他自殺。臣實在是無能,不曾察覺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更使得武德司之名被人冒用,實在罪該萬死。”


    離座而起的他免冠叩首,心裏很清楚,他早就把越千秋得罪死了,如今落了這麽一個天大的把柄在人手裏,越千秋卻又和韓昱交好,如果皇帝隻追究失察,他這個都知降職是最輕的處罰,如果重一點,丟官去職迴家養老都不奇怪。


    如果是換成從前太後在時,常有大臣動輒得咎的那會兒,他這顆腦袋絕對是保不住!所以與其推脫責任,不如爽快認承下來,也許還能換得體麵下台。


    而沈錚說完,杜白樓從容起身,拱了拱手道:“那些被金阿七招募的人手,原本大半是金陵城中的青皮地痞,不但接受了非常嚴苛的訓練,而且賞賜非常豐厚,但因為金阿七很少放他們迴去,所以竟是一直都沒有泄漏。據那幾個人透露,金阿七馭下嚴厲,恩威並重,所以他們從來沒懷疑過人並不是武德司的。說到之前那場截殺,他們無不捶胸頓足,而且……”


    稍稍一頓,杜白樓終究還是實話實說道:“除卻昨夜之事外,他們還曾經冒名武德司,做過其他非同小可的事情。”


    這時候,除卻早就知情的越千秋和皇帝,其他人全都麵色大變,就連越老太爺也皺了皺眉。為免多事,越影昨晚就沒離開過武德司,他是貨真價實不知道昨晚的具體經過。


    一貫冷靜的沈錚此時此刻麵如白紙,平生第一次深深懊悔當初趁著刑部總捕司整頓擴充眼線。想來正因為此事有風聲透出去,所以那些地痞混混之流才會對所謂的武德司招募人手信以為真。而他的麾下恐怕還出了其他問題,這才會讓金阿七之流被視而不見。


    “杜大人,他們還幹了什麽?”越千秋一臉純粹好奇的模樣,“難不成他們還敢冒名武德司,打探朝中大員的陰私不成?”


    他這話剛出口,杜白樓就幹咳了一聲。這下子,越老太爺想起了當初吳仁願也曾經利用刑部總捕司做過類似的事情,甚至還在狗急跳牆之際拿出來要挾人,他不由嗬嗬笑了一聲。


    “杜捕頭,難不成還被千秋猜對了?”


    他根本就不是猜,而是知道實情!


    杜白樓明白越老太爺這笑聲乃是嘲諷,可想到昨夜越千秋緊急入宮,後來又迴了玄刀堂,就連越影也一步不曾離開過武德司,他就明白,越老太爺竟是真的沒有事先了解情形。


    心念一轉,他就鄭重其事地對皇帝一拱手道:“越九郎說的沒錯,那金阿七確實是指使他們去刺探滿朝文武的陰私,也正因為如此,這些人方才會認為金阿七確實屬於武德司……”


    他還沒說完,越千秋就又插嘴道:“敢情如今刑部總捕司總算在民間百姓眼中不再是黑皮狗了,可武德司就被他們當成是刺探陰私無所不為的鷹犬了嗎?”


    在皇帝和鷹犬麵前說鷹犬,這自然是一件很令人尷尬的事。跪著的沈錚低著頭,牙關緊咬,隻覺得自己這六年自以為功勞不小,實際上卻隱患重重,否則,武德司眼線這麽多,怎會沒人察覺到此事?


    而韓昱同樣有些不自然,心想自己雖沒有附和沈錚,可也悄悄打探過某些官員的陰私。


    至於杜白樓……曾經的大高手浮雲子哪怕如今身入公門,卻從來都沒當自己是鷹犬,所以在拱了拱手之後,照樣脊背挺得筆直。


    “但這些人隻知道自己探知到的那部分官員陰私,可匯總後的簿冊卻應該都在金阿七手上,所以臣問了三條訊息之後,就果斷不問了。”


    李易銘素來對朝中大多數道貌岸然的官員沒有好感——一個個都不建言立太子的官兒,他有好感才怪!所以,剛剛耐著性子裝了好一會兒啞巴的他立刻幹咳一聲問道:“那杜大人問出來的三條是什麽?橫豎都是瞞不住的,說來給我們聽聽唄?”


    杜白樓卻沒想到居然有人這麽直截了當地追問,不由得先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眼見天子沒有阻止,他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那些家夥大概也知道什麽消息最容易引人關注,所說的三條是關於三位宰相大人的。”


    這一次,裴旭登時遽然色變。可趙青崖和越老太爺都沒有阻攔杜白樓往下說的意思,他縱使心頭再不安,卻也隻能冷哼一聲道:“北燕竟然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招數,著實卑劣無恥!”


    可他剛罵了一聲,越千秋就用急不可待的口氣問道:“杜捕頭,人家查出越家有什麽陰私,你別賣關子啊!是不是關於我身世的?”


    一個身世成謎的越家養孫,竟然會毫不避忌問這個,裴旭頓時被噎得心頭氣悶。而更讓他想不到的是,皇帝竟然也興致勃勃地問道:“千秋問的這事,朕也頗感興趣,北燕秋狩司在金陵活動這麽久,朕就不信他們沒去查過千秋的身世!他們怎麽說?”


    沈錚看皇帝那興致盎然的眼神就知道天子是真的感興趣。那也不奇怪,武德司追查過幾次都一無所獲,越老太爺一口咬定說自己也不知道,刑部總捕司也受命跟進過,可同樣铩羽而歸,北燕秋狩司還籌劃過一出金枝記,聲稱越千秋才是真皇子,這又怎麽可能不查此事?


    “咳咳!”杜白樓可不像沈錚這麽不到黃河心不死,可沒想到連皇帝都摻一腳,他此時不禁有些鬱悶,“那幾個小卒確實去查過越九郎的身世,但都無功而返,最後誑金阿七說越九郎和諾諾一樣,就是越四爺的親生兒子,金阿七也隻能認了。至於這越家的陰私……”


    杜白樓真心不想賣關子的,可麵對那些抱著各種期待的目光,他還是歎了口氣道:“有人查出來,說是越三老爺在銀樓藏了三千貫私房錢。幾個家夥如獲至寶跟進之後,卻發現三老爺向三太太娘家借了五千貫說是生意周轉,其實卻是用來自己做了一單大生意,掙了三千貫後就藏了私房錢……”


    隨著小胖子第一個忍不住捧腹大笑,滿堂都是哄笑聲。


    對於堂堂宰相之家來說,兒孫貪贓受賄,關說人情,橫行霸道……這些當然算是汙點;而倘若在外置養外室,弄出私生兒女來,自然也算是不大不小的醜聞;可如果隻是藏三千貫私房錢……算個球!


    越千秋卻沒笑,他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爺爺,心裏知道,三叔老大人那是絕對要倒黴了。


    想當初老爺子說分家你不願意,如今卻在外頭藏私房錢,老爺子不抽死你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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