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秋一直都覺得,自己和刑部挺有緣。


    想當初他剛被捅破是老爺子抱來的,就在路上撿了個刑部尚書吳仁願府邸逃出來的小飛賊周霽月;緊跟著又在拜師宴上受爺爺指使怒懟吳仁願;被師父帶去刑場看殺頭,他又鬧出一場絕大的風波,最終利用自己的生日宴將刑部尚書吳仁願和刑部侍郎高澤之一塊拉下馬。


    而現在的刑部尚書餘大老爺險些挑了他當侄女婿——這還是他事後從師父嘴裏知道的;刑部總捕司裏曾經當過一年總捕頭的一等捕頭杜白樓和他的影叔有“奸情”,雖說他到現在還沒有參破;最最重要的是,想當初刑部換血,總捕司固然首當其衝,可書吏也換了一大批。


    人哪來的?戶部調派去的!那是越老太爺的老本營,哪怕隻是十個骨幹,可餘大老爺上任至今,都沒有換掉其中任何一個!可以說,如今的新刑部,帶著一絲抹不去的越氏印記。


    所以,哪怕大晚上越千秋乒乒乓乓敲門,應門的門子卻還是笑容可掬,恭恭敬敬地把他給請了進去。至於背後的嚴詡和幾位明顯有不小年紀的武林名宿,他也一一點頭哈腰伺候。


    等到他小心翼翼地把人帶到了刑部總捕司的地盤,眼見得杜白樓出來接待,咂舌的他才悄然退下。隻是行過禮轉身出院門的一刹那,他猛地覺得什麽東西飛進了袖子裏。心下驚疑的他一麵走一麵伸手去摸時,發現竟是一串銅錢,他那臉上就頓時喜笑顏開了。


    闊氣地打賞了門子,當著身後師父和一堆前輩的麵,越千秋仍是第一個和杜白樓打招唿。他笑吟吟地說道:“杜前輩,彭會主在這兒幫上忙了嗎?他這個老固執沒有給你添麻煩吧?”


    “哼!”


    隨著這一聲冷哼,彭明大步現身在眾人麵前。他看也不看越千秋一眼,沒好氣地瞪著嚴詡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徒弟?我千辛萬苦給他做鋪墊打牆角,就得了他這一句老頑固?”


    “是我教出來的徒弟!你本來就頑固,我徒兒怎麽就說不得?”嚴詡硬梆梆毫不示弱地頂了迴去,見彭明臉色氣得發黑,他這才一本正經地說,“不過一碼歸一碼,這次是你查出有人冒名武德司招募人手,首功當然是你的……”


    “誰稀罕這首功!”彭明差點氣得罵髒話,“敢情那小子這麽蠻不講理,強橫霸道,全都是因為有你這個師父!”


    “過獎過獎!”嚴詡神氣活現地嗬嗬了一聲,渾然不顧旁邊三位掌門恨不得離他遠一點。


    人家哪裏是在誇你?


    趁著彭明和嚴詡扛上了,越千秋這才抽空小聲詢問杜白樓那些黑衣人眼下情況如何。得知死了三個,重傷四個,剩下七八個也是人人帶傷暫時死不了,剛去過武德司卻被敷衍了出來的他眼神閃爍,腦海中轉動著各式各樣的盤算,但緊跟著就開口說道:“師父和各位掌門是護送我來的,還請杜捕頭帶我去問問那幾個能說話的人。”


    “好。”杜白樓並沒有任何猶豫,點點頭後就轉身在前頭帶路。


    而眼看著越千秋當仁不讓地跟了上去,彭明眯起眼睛大步要跟上去,可才邁出去第一步,他就不由得身軀一晃,肩膀一縮,躲過那一抓之後驟然一彈轉過身來。發現對自己出手的竟然是嚴詡,他立時惱羞成怒:“你有完沒完,到底想幹什麽?”


    “我家千秋說的話,你應該聽到了。我……”嚴詡直截了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後有指向了其他三位掌門,“還有他們三位,都是護送他來的。至於問案,沒我們什麽事。”


    此話一出,彭明原本就陰霾重重的臉色就更難看了。他斜睨了一眼那三位掌門,聲音不知不覺就變得嘶啞而難聽:“一個是上三門的峨眉掌門,兩個是中六門迴春觀和追風穀的頭把交椅,就被這個莫名其妙坐上玄刀堂掌門的小子支使得團團轉嗎?”


    “不是支使得團團轉。”追風穀的老穀主孟非凡老臉上的褶子都笑得舒展了開來,說出口的話卻顯得尤為犀利,“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越九公子是奉了聖命,所以他可以問,嚴掌門縱使是長公主之子,卻不能去。至於我們,確實是怕年輕人出問題,所以來護送,僅此而已。”


    彭明登時被噎得眉頭倒豎:“你們是不想趟那渾水?”


    “這是給年輕一代曆練的機會,談不上趟不趟渾水。”峨嵋掌門青靈師太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我們還沒那興趣去管。”


    “哪怕事涉朝中某些道貌岸然的官員暗地裏如何男盜女娼?”彭明卻沒有氣餒,反而吐出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見麵前的四個人雖說毫不動容,但眼神和之前顯然大不相同,他就嘿然笑道,“我可不像你們,對杜白樓死纏爛打,見過了那三個傷勢還輕的。”


    頓了一頓,他也不賣關子,直截了當地說:“他們的頭子就是越影已經送去武德司的那個家夥,名叫金阿七。這金阿七自稱是武德司的,他們還幾次看到人從武德司中進出,所以深信不疑。最重要的是,金阿七曾經授意他們去打探朝中官員的陰私把柄。”


    片刻的寂靜之後,迴春觀觀主嶽盈就冷笑道:“好啊,朝廷像防賊一樣防著咱們這些武人,先是慣出陷害忠良的一個尚書一個侍郎,把總捕司變成了人人皆知的黑皮狗,現在又放縱出一個武德司,不是我看笑話,消息穿出去,那些道貌岸然的家夥該亂成一團了吧?”


    “那是自然!”彭明對於嶽盈的態度明顯表現得非常振奮,“我們武人隻要稍加利用此事,就能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這話還沒說完,嚴詡就哂然冷笑道:“怎麽個漂亮的翻身仗,把這些很可能是北燕秋狩司苦心搜集的把柄一股腦兒抖落出去?我也恨不得朝中那些屍位素餐,貪贓枉法,陷害同僚的卑鄙小人統統去死,可用北燕人查出的把柄去興風作浪,你不覺得是被北燕人當了槍使?”


    不等彭明反駁,嚴詡聲音一時轉厲:“你以為北燕人在金陵這麽折騰是何緣故?北燕人狼心不死,這是又要打仗了!攻敵攻心,如果你剛說的這消息是真的,不用等你想著怎麽懲治那些貪官汙吏,北燕人就會讓他們名聲掃地,到時候朝中人人自危,會亂成什麽樣子?”


    越千秋跟著杜白樓進去,匆匆問了幾個人,他就趕緊退了出來,萬分慶幸把這些容易啃的骨頭丟進了刑部總捕司,而把那塊難啃的骨頭讓影叔送去了武德司。當發現嚴詡和彭明還在橫眉冷對,他就快步上前說道:“師父,我要進宮一趟,得悄悄的,最好別驚動人。”


    “我送你去!”嚴詡想都不想就應承了下來,“我早想到可能遇到這情況,和你南瓜叔叔說好了,他今夜正好守拱宸門,我親自帶你進宮!”


    眼見嚴詡朝其他三人點了點頭,連招唿都不打一聲,直接帶著越千秋大步離開,彭明心裏大不是滋味。


    自從刑部總捕司收斂之後,他這幾年悄悄潛入金陵,不知道在武德司這條線上下了多大的功夫,這才發現了武德司都不曾注意到的暗流。


    他隻想著借此給武人出一口惡氣。可如今被嚴詡這麽一說,某些文官聲名掃地自是大快人心,可如果北燕不隻是借此落中原士氣,還要借此南侵,那他這所謂的快意還有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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