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守一卻半點沒有自己撕破名士麵紗的自覺。他大步走到越千秋麵前,用右手打開左手緊緊捏著的那卷書問道:“這是完全版的第一卷?”


    這難不成是大吳版柴大官人嗎?越千秋按下心頭瘋狂吐槽的衝動,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沒錯,但隻是第一卷!”


    “意思就是,還有第二卷,第三卷?”


    “不止。”見對方兩隻眼睛如同燈泡似的在放光,越千秋就笑容可掬地說:“還有其他衛史文苑傳中沒收錄,民間也不曾流傳的傳世之作,屆時要請明先生指教。”


    “指教什麽指教,你那武英館不是還缺人嗎?多算我一個如何?”虎背熊腰的明守一幾乎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我自己管自己吃喝,不要你工錢,隻有一個條件,你家鶴鳴軒珍藏的那些絕本,全都得搬到武英館去給我抄!”


    越千秋盯著人看了好一會兒,最終讓開一步,指著身後眾人道:“明先生若是肯有教無類,教授我身後這些小兄弟們,這條件我自然一口答應!甚至不用你抄,印書館會源源不斷地把越府鶴鳴軒珍藏的這些孤本印出來。”


    明守一掃了一眼身後那個個壯健挺拔的小男子漢,哈哈大笑道:“我平生最討厭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你們隻要肯學,我當然傾囊相授!”


    如果說之前對於拜年,今天跟著越千秋出來的大多數人還心中有些不大樂意,那麽此時此刻,麵對這麽一個身材體形酷似武人,卻又言詞爽朗讓人大生好感的大漢,少年們幾乎無一例外都覺得有這麽一個先生倒是不錯。隨著越千秋率先一拱手,一群人齊刷刷躬了躬身。


    “見過先生!”


    “好好!”明守一這才換了一臉正色,負手受禮之後,他就威嚴地看著越千秋道,“你們也不用浪費時間了。武英館還缺幾個人?直接和我說,我保準保質保量給你們綁來!”


    保質保量……綁來……


    饒是今天來的眾人之中,出身武林大派的年輕弟子也好,出身官宦之家的年輕一代也好,都不是坐井觀天,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少爺公子,可聽到這六個字,他們仍然不禁對眼前這位更像是山野強人的名士歎為觀止。


    和這位明先生有交情的朋友,也應該是性情相投很好打交道的老師吧?


    越千秋卻很喜歡這種明確的表達方式。再說,在他看來,不論是誰,能到自己的武英館來當先生,那絕對是賺大發了!因此,他掐了掐手指一算,隨即欣然笑道:“我還缺少兩位學官,一個教授禮儀的教授,就拜托明先生了。”


    “包在我身上!”明守一幹脆利落地點了點頭後,問出了兩個讓其他人瞠目結舌的問題,“武英館什麽時候開始上課?不上課我怎麽去那兒看書?”


    越千秋還沒見過老師比學生積極的情況,幹咳一聲後,他就笑吟吟地說:“明先生如果想早點接觸到那些孤本書,我可以給你開個後門。你拿著我的條子去秋記書坊,先去抄個十首八首解解饞如何?”


    當越千秋目送了那位依依不舍的明先生迴去,他不禁暗歎都不知道這事是誰求誰。


    可不論如何,今天都超額完成了任務,他就拍了拍巴掌對眾人說:“各位,任務完美達成!從明天開始,大家還請努力說動你們的師長留駐武盟,日後給我們當教授。顧名思義,武英館就是培養武人中的英才。讀書之外,騎馬射箭十八般武藝都不能少,這就得靠你們了!”


    幾乎同一時間,在秦家的密室中,已經完成了手頭這一本書的秦二舅揉著手腕舒了一口氣,等抬頭看見秦大舅不知何時站在麵前時,他就滿心敬畏地舒了一口氣。


    “想不到越老大人竟然能延請到這麽多不計名利的名士為他張目,光是這些篇章,那可都是能夠流傳千古的,一字千金啊!”


    秦大舅翻著那貨真價實的衛紙,看著那貨真價實的衛墨所寫字跡,他就聳了聳肩。


    “誰知道呢?我是覺得,能寫出這些詩詞文章的人,不會甘於平凡,很可能是真的前朝留下,隻不過很可能是越老太爺年輕時在哪看到的,如今東西卻找不到,所以才找我們造假。你這手藝多年無用武之地,沒想到這次能派上用場。隻可惜,不能給你揚名。”


    “這有什麽,反正書印好,我們家也出名了。為越老太爺的鶴鳴軒這麽多世所未見的傳世名篇和孤本印書,還有什麽比這個更有名聲?”


    和這個比起來,他們的妹妹三太太那點怨言算個屁,隻不過不管家而已,越老太爺又沒把你們夫妻趕出去!說來說去,越千秋沒因為三太太使絆子就和他們兄弟翻臉,夠仗義了!


    這種事情隻要願意,哪找不到十個八個能手,何必便宜他們秦家?


    而曾經鬧出那一場絕大風波的趙府,這會兒閔誌遠正站在首相趙青崖麵前慷慨激昂地數落越千秋。當聽到趙青崖喃喃自語了一句“簡直是匪夷所思”時,他自以為了解了師相的用意,立刻附和。


    “正是如此,誰不知道越太昌是什麽出身,他那鶴鳴軒能有什麽前朝孤本,這分明是往自己臉上貼金!越千秋一介身世不明的小兒,這些年卻如此囂張,如今還公然搗鼓出一個武英館,為那些隻知道好勇鬥狠的武夫張目,更生生捏造出這些詩集文集來,簡直是膽大包天!”


    趙青崖哂然一笑,淡淡地反問道:“那我問你,越太昌送給我那本詩集裏的那四首詩,你能捏造出來嗎?或者說,你能找人寫出來嗎?”


    此話一出,閔誌遠頓時啞口無言,可須臾就眼睛一亮,立刻急中生智地說:“那定然是托名前人,其實卻是剽竊哪位的詩作,可憐那位英傑如此才華橫溢,天賦卓絕,卻被越家祖孫利用了!”


    “利用,你覺得邱楚安是作者?”看到閔誌遠臉色通紅,趙青崖就再次反問道,“那你是覺得,越千秋之前提到捐書,越太昌準備捐這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就完了?”


    沒料到趙青崖竟然想得如此細致,閔誌遠又愣住了。這一次,他終於沒敢再隨隨便便開口,足足沉吟了良久,他才自認為摸到了趙青崖的幾分心意。


    “師相的意思是說,越家手中還有更多的詩……”


    趙青崖站起身來踱了幾步:“這是一種可能。”


    這一次,閔誌遠終於完全變了臉色:“師相莫非覺得,越太昌真握著前朝末年一位事跡失傳的大詩人傳下的詩集孤本?這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趙青崖反問了一句,見閔誌遠終於再不做聲了,他就聳了聳肩道,“越太昌這個人,從一介倉吏到現在的政事堂次相,比我這個狀元可傳奇多了,他做出任何事情,我都不會覺得奇怪。他的鶴鳴軒別說有前朝孤本,就算藏著前朝幽帝的聖旨遺詔,那也有可能。”


    “可是……”


    “可是什麽?這事不用我去操心,自有那些世家子弟跳出來,要知道,當年前朝修文苑史,寒門子弟還未崛起,那些投靠太祖皇帝,自詡傳承百年的世家可是沒少排除異己,這次越太昌生生推出一個連名字都不曾流傳的李白來,該跳腳的是他們才對……”


    說到這裏,趙青崖突然停住了,心裏生出了一個抑製不住的念頭。


    莫非越家祖孫就正等著一幫人跳出來打擂台?


    這一招用出來,之前還被人攻譖放縱武人以至於神弓門叛逃的越太昌,算是開辟第二戰場了?這是單純的轉移視線大法,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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