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見鬼的主意,你怎麽想得出來!


    偌大的垂拱殿中,除了那些即便明白狀況也要裝成不明白狀況的內侍宮女,其他人幾乎清一色都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在眾多目光注視下,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眉頭緊皺,似乎在惱火越千秋的信口開河。曲長老的臉上綻放出了難以名狀的神采,但隨即又立刻低下了頭。


    “你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皇帝重重一拍扶手,沒好氣地罵道,“軍國大事,你也敢胡亂開口!來人,給我把這小子押去阿詡那兒,讓那個做師父的好好管教管教徒弟!”


    陳五兩嘴裏答應,見沈錚氣得額頭青筋都快爆了,韓昱一臉毫不意外的表情,小胖子撇了撇嘴,唯有李崇明和曲長老有些錯愕,他不禁暗自嘀咕,說到底皇帝還是縱容越千秋。


    哪怕把這小子發迴去聽越老太爺教訓,那都隻不過一句空話,誰不知道當朝次相大人最寵愛這個撿迴來的孫子,但好歹還能教訓人兩句。至於送到嚴詡那兒……嗬嗬,那位當師父的隻怕圍著徒弟噓寒問暖都來不及呢,怎麽可能說一句重話?


    可看到越千秋耷拉了腦袋做老老實實狀,他還不得不裝模作樣把戲演全套,上前沉著臉說:“走吧,九公子!”


    真的把人攆出了垂拱殿,陳五兩就忍不住開口敲打道;“九公子,你不要每次都這樣,說出來的話一次次都能把人嚇死,就連那些老大人們在皇上麵前硬頂時,都沒你這麽出口驚人的。如今皇上縱容你,不是把你攆迴去聽越老大人教訓,就是讓嚴公子教訓,可萬一……”


    “如果皇上是那種‘來人,把他推出午門斬首示眾’的皇上,我哪有那麽大的膽子!”越千秋笑著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見陳五兩滿臉無奈,他當下又鄭重其事做了個揖道,“陳公公放心,我知道分寸的,這麽多年多虧您照應了。話說您真的親自送我去長公主府麽?”


    眼見越千秋一句正經的道謝之後,又跟著一句不正經的調侃,陳五兩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我哪有那麽空閑,你小子給我自己去你師父那聽教訓,宮裏調不出人押送你這小高手!”


    “陳公公抽不出空,還是我順道走一趟吧。”


    隨著這個聲音,笑眯眯的韓昱出現在了越千秋和陳五兩跟前。


    沈錚還沒出來,韓昱卻先被支使出來了,陳五兩想也知道肯定是皇帝吩咐這位武德司知事送越千秋去長公主府,反正他也沒工夫和鬼主意太多的越千秋,還有辦事不著調的嚴詡打交道,故作嫌棄地揮揮手攆人,隨即轉身就走。


    這時候,越千秋方才如釋重負,也沒有一點避嫌,直接拖著韓昱就出了垂拱門。等拐到通往拱宸門那條行人較少的大道,他這才側頭說道:“剛剛韓叔叔你算是正式和沈錚鬧翻了?”


    “你還好意思說!”韓昱有些無奈地輕哼一聲,有些擔心,但更多的是輕鬆,“自從六年前金枝記之後,他就恨不得把我踢一邊去。如果不是他不能完全轄製我,長公主又給我撐腰,我這個知事早就靠邊站了。今天這麽大的事情,他卻唯獨瞞著我一個,那我還客氣什麽?”


    “韓叔叔不怪我就好。”


    再次收獲了韓昱一聲輕哼,越千秋嗬嗬笑了笑,隨即狡黠地抓了抓下巴:“反正沈都知早就勸說皇上殺了我鏟除後患,都已經是生死大仇了,我也不怕得罪他。”


    韓昱見越千秋把話說得這麽透徹,心中不禁一跳。沈錚對越千秋的反感,他是知道的;但沈錚對越千秋的殺意,他雖說隱隱察覺,卻並不能確定,越千秋卻分明知道得清清楚楚。那豈不是說……隻怕沈錚前腳勸說了皇帝,皇帝後腳就直接告訴了越千秋?


    想到這裏,他不禁覺得沈錚那孤直到固執的性格實在很無謂。


    鷹犬這種生物,是隻需要去執行,不需要去思考的,沈錚想的卻偏偏是那些文官才應該考慮的東西!


    越千秋懶得閑扯當年事。他學著爺爺最喜歡的動作,雙手揣在袖子裏,慢慢吞吞往前走,一麵走一麵低聲問道:“韓叔叔,神弓門出了這麽大的事,朝中風聲傳開之後,你可得幫我盯著一點。”


    韓昱想也知道越千秋是擔心越老太爺,見他說得這般直接,他就爽快地答應道:“好,你放心,我會留意。不過老太爺素來神機妙算,也許早有定計。倒是嚴公子想要成立武盟,當這個盟主。此次神弓門出事,他也不知道是個什麽主意。”


    什麽主意?他們很快就知道了。


    當韓昱和越千秋匆匆出宮,趕到東陽長公主府的時候,門上隻一瞧是越千秋來,也不管他帶的人是誰,立馬讓路。然而,等到他們進府之後走了沒幾步路,越千秋聽到那比之前玄刀堂更熱鬧的喧嘩,他就感到事情不對了。


    東陽長公主確實有引薦人才給皇帝的伯樂美譽,可人家招攬的大多是懷才不遇的落魄寒士,這種人在長公主麵前能說話豪氣幹雲?可眼下你豎起耳朵聽聽,那分明是隔著很遠的距離,可扯開喉嚨嚷嚷的聲音,差一點兒就能傳到公主府大門口了!


    越千秋看看韓昱,見韓昱也在看自己,他也懶得走正路了,索性直接和從前一樣,翻上牆頭就開始狂奔著跑酷……不對,飛簷走壁。


    直到越千秋已經跑出去一段距離,目瞪口呆的韓昱方才迴過神來,他也顧不得冒犯東陽長公主了,把心一橫,也躍上牆頭追了上去。


    當越千秋循聲來到水雲天時,就隻見外頭院子裏正擺開大宴,那高朋滿座的場麵絕不遜色於之前的玄刀堂。


    他忍不住呆了一呆,可隨之就聽到了嚴詡那明顯帶著幾分醉意的聲音。


    “千秋怎麽說的,今天玄刀堂那兒是年輕人的盛會,隻請年輕人,不請長輩。他娘的小兔崽子竟敢嫌我老了,我才三十一,老個屁!他們那些小孩子能大鬧一場玩自己的,我難道就不能?今兒個大家吃好喝好,盟主我也不是非當不可,反正大夥挨個門派輪,總能輪上!”


    “嚴掌門這個武盟的建議,還有各派掌門輪流當盟主是不錯,我迴春觀第一個支持!”


    如果不是越千秋親眼看見,真的難以相信那位一麵說話,一麵豪氣幹雲提著酒甕喝酒的,竟然是一個美豔的中年道姑。隻看蘇十柒親自笑意盈盈陪著人的架勢,他就猜到,那估摸著不是蘇十柒的師父師叔,就是師姐,不由得撇了撇嘴,心想師父師娘也這麽會拉關係!


    韓昱比越千秋晚到片刻,此時看見嚴詡居然請了那麽多人,也不由得呆了一呆。緊跟著,他就比越千秋更快地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這麽多明顯是各派長輩的名宿聚集於此,他們兩個早就被人發現了吧?這個念頭剛剛浮出腦海,他就隻聽得一聲叱喝。


    “既然又有客人來,喝我一杯酒如何?”


    越千秋眼見得一個中年道士伸手一拍桌案,一杯酒倏然一跳,緊跟著人屈指一彈,那酒杯就打著旋兒往他這邊飛了過來,仿佛瞬息之間就到了麵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本想伸手去取,可當看到那中年道士戲謔的目光時,以及旁邊的青英,他忍不住想到了那個青城的落英子甄容,心裏莫名地有些不爽。下一刻,他突然將嘴裏那口含著的勁氣猛地噴出。


    就是這麽一口氣,竟是奇異地阻了一阻那酒杯飛速的來勢。直到此時,他方才低頭一叼,輕輕巧巧將那杯酒一飲而盡。動作雖說輕巧,可酒入口的刹那,他卻出了一身冷汗。


    他娘的,幸好他沒有一開始就試圖直接用嘴巴去硬接,否則非被磕掉滿口牙不可!


    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好,他惱火地隨口吐出酒杯,眼見其咣當一聲掉落在地,他方才翻身一躍,穩穩當當下了地後,大步走了上前。


    嚴詡早在越千秋剛剛出現在牆頭上就已經察覺到了,那番話便是有意說給寶貝徒弟聽的。此時見越千秋麵色僵硬地上了前來,到了他身邊後,卻是執壺斟滿了一杯遞給他,他接了在手,心裏正美著,卻不想小徒弟攀著他的肩膀,把嘴湊到了他的耳邊。


    “師父,你還有功夫喝酒?神弓門叛逃的事已經鬧到皇上麵前去了!”


    雖說沒有束音成線的本事,但越千秋此時聲音壓得極低,又是在嚴詡耳朵邊上說話,當然不虞外人聽見。而他很快就發現,嚴詡聽了這話,連眼皮子都沒眨動一下,照舊吃著喝著。


    “小看你師父了不是?你都能知道,我怎麽能不知道?”


    說到這裏,嚴詡便收起了笑容,隨即掃了一眼今日請來的二三十位貴賓:“千秋,就在你來之前,神弓門的消息剛剛傳到這兒,我們也一樣破口大罵,但最終卻是同一個意思。徐厚聰他以為過去就能做人上人?呸,從他叛逃開始,他就已經是一條喪家犬了!”


    他這話音剛落,剛剛借著一杯酒和越千秋鬧著玩的那位青城道士就嗬了一聲。


    “沒錯,所以,神弓門那幾個無辜的,大家一起保,而這些個叛國的喪家犬,大家一起打!此次重修武品錄,嚴掌門說了,要修就修一個徹底,大家練了那麽一身武藝,總不能就浪費了,總得有個運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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