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沈錚知道小胖子心中的想法,從來冷硬如石頭的他定然會大叫撞天屈。


    武德司雖然不欺壓百姓,一直都以神秘的一麵示人,可那是皇帝的鷹犬,怎麽能向皇子去搖尾巴?他可不是韓昱那種能夠被東陽長公主唿之則來,揮之則去,甚至連越千秋這種乳臭未幹的少年都能指使得動的人!然而,他也真心沒有任何藐視李易銘的意思。


    他隻是為了避嫌!


    可惜沈錚不知道,而且他也沒有得到李易銘悄悄跑來玄刀堂的消息。此時此刻,帶著通身黑衣的武德司校尉堵在玄刀堂山門前,他看也不看一旁麵沉如水的總捕司一等捕頭浮雲子杜白樓,再次吸氣提聲大叫道:“請玄刀堂越九公子把神弓門叛賊交出來!”


    戴展寧還來不及說話,劉方圓就已經氣衝衝地來到最前頭,怒聲叫道:“神弓門怎麽就成叛賊了,你把話說清楚!”


    劉方圓雖說在越千秋那個小圈子裏,素來以衝動易怒聞名,除了越千秋和戴展寧,其他人和他的關係都隻是一般,但是,他此時心直口快的特性顯露出來,卻得到了近乎同仇敵愾一般的支持。


    正如之前二戒和尚特地跑來給嚴詡和越千秋報信時說的那樣,關於朝廷此次以重修武品錄為名,將各派代表召集到金陵,一直都有這是要一網打盡天下武人的傳言在流傳。


    盡管老一輩的名宿對此多數不以為然,覺得朝廷不會自毀長城,但私底下自然不乏議論。至於更加激進的年輕人,在悄悄交流時,還說過不少義憤填膺的話。可此時此刻,更加激動的顯然不是這些各派英傑,而是別人。


    劉方圓一馬當先,朱鵬俊和馬三林兩個素來和他不大和睦的,也立時挺身而出。


    “就是,證據呢?證據在哪兒?”


    “憑什麽就說神弓門的人是叛賊!”


    “早不抓人晚不抓人,偏偏現在跑我們玄刀堂來,你們是何居心!”


    眼見玄刀堂的弟子們率先站出來質疑,哪怕和神弓門弟子說過話打過交道的各派弟子很少,可誰都不願意落了聲勢,立時響起了無數附和聲。


    “沒錯,拿出證據來,否則就是汙蔑!”


    沈錚沒想到會遭遇如此強烈的反應,一張臉頓時就黑了。想到皇帝這些年寧可重新整飭總捕司,把權限下放一部分給武人,他一麵暗恨就是如此方才放縱了這些武人,一麵迸發出了比之前更響亮的怒喝。


    “朝廷大事與爾等這些乳臭未幹的小兒何幹,若再不讓路交人,爾等就和叛逆同罪!”


    “沈都知好大的威風!”


    隨著這聲冷笑,一個黑影倏然從天而降,重重砸落在地。之所以是砸,那是因為比人先落地的,是一把陌刀。刀柄重重地跺在地上,竟然將堅實的石麵砸出了一個淺淺的小坑!


    緊跟著落地的人微微屈著膝蓋,很快站直了身子,正是越千秋。


    “你說朝廷大事與我們何幹?須知古書有雲,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嗯,就讓爺爺的鶴鳴軒再多一本古書好了!


    越千秋騎馬趕到石頭山就發現有異常人出沒,立時繞去了後山自己常走的一條小路,因為那不適合馬匹行走,他把那匹普通的坐騎交托給了那個隨行的玄刀堂弟子,自己直接來了一趟徒手攀岩。讓他詫異的是,原本以為必會逃跑的小猴子,竟是也跟了過來。


    可此時此刻,他顧不得不知道躲到人群中和誰混在一起的那小子,兩隻眼睛死死盯著沈錚,一字一句地說:“沈都知應該知道,今天這麽多少年英傑都在這兒,你要是不說出神弓門是叛賊的理由,沒有人會心服口服,到時候有心人宣揚開去,你覺得會是什麽後果?”


    嘴裏這麽說,他心裏卻煩躁極了。到底怎麽迴事,為什麽消息會這麽巧在這當口走漏?


    還有得到他的消息也到了這兒來的應長老,會不會半路被人截下抓了起來?


    沈錚自從當年那出金枝記開始,就始終對越千秋抱持著敵意,奈何皇帝不肯聽他的諫言,對這個來曆不明的小子頗多寬容不說,就連宮中妃嬪也有不少更喜歡越千秋勝過李易銘這個正牌皇子,東陽長公主的迴護就更不用說了。


    可此時此刻,他卻半點不怵,冷臉挑了挑眉。


    “九公子要證據?嗬,神弓門掌門徐厚聰帶著一群人突出邊境,叛投北燕,如今延安府的神弓門已經隻剩下了空房子,這算不算證據?”


    “這不可能!”剛剛已經被叛賊兩個字狠狠砸得頭昏眼花的小齊,此時此刻更是覺得一顆心被刺得鮮血淋漓,那聲音尖利刺耳。他求救似的看向了身邊的師兄們,卻見慕冉喃喃自語,同樣念叨著不可能,慶豐年臉色蒼白,搖搖欲墜,至於其他三人,亦是失魂落魄。


    當他發現四周圍的人不由自主地挪開幾步,剛剛支持他們,為他們說話的聲音一下子就沒了,他隻覺得悲從心來,竟是情不自禁地跌坐在地。


    “不可能的,掌門師伯不可能做這種事的……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


    事先毫不知情的劉方圓死死咬著嘴唇,不知道自己是該同情這些被拋下的神弓門弟子,還是該鄙夷他們的師長通敵賣國。而戴展寧則是望向了越千秋,可讓他失望的是,越千秋那張冷峻到極點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甚至不知道對方離開的那段時間是否辦成了事情。


    而周霽月敏銳地捕捉到了沈錚臉上一閃即逝的得意,心中不由得更加煩亂了起來。可就在這時候,她察覺到一個異常的氣息,猛然抬頭喝道:“來者何人?為何鬼鬼祟祟不敢露頭?”


    大多數人正震驚於神弓門叛逃,周霽月這突然一聲喝,卻是讓所有人的注意力倏然都轉向了她目光所視的方向,就連沈錚也不例外。可他一扭頭就意識到這可能是聲東擊西之計,然而,他剛想立時扭頭迴來,就聽到一側的山石後頭傳來了一聲長笑。


    “我鬼鬼祟祟?不過是看到一出蹩腳的猴子戲,懶得現身而已!”


    隨著這個聲音,那塊山石上非常突兀地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他一身灰布直裰,容顏蒼老,脊背卻挺得筆直。不少人在見著他的第一時間便向左右詢問,卻竟是沒有一人認識這個老者。就在這時候,一個精瘦的少年突然從人群中竄了出來。


    “師父,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來了?嗬,我倒不知道你居然這麽大膽子,竟敢偷溜出來湊這種熱鬧!”


    一個騰躍上了那塊山石的小猴子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這一聲厲斥罵得縮頭縮腦。


    看到這一幕,越千秋哪裏還猜不到對方是誰?他拱了拱手,高聲問道:“來的可是鐵騎會彭會主?”


    “老夫就是彭明。”在這言簡意賅的六個字之後,老者低頭看了越千秋一眼,淡淡地說道,“之前九公子來訪,我卻拒之門外,沒想到卻勞你照顧了我這個不成器的徒弟。”


    這話旁人聽著不覺得什麽,越千秋卻不禁心中一跳,暗想莫非他拎著小猴子去見曲長老的情景,早就落入了對方的視線之中?可還不等他權衡此中利害,彭明就突然提高了聲音。


    “如若真的是神弓門叛投北燕,這麽多人從準備到行動,再到偷越邊境,即便有北燕密使從中牽線搭橋,可是,以刑部總捕司和武德司的能耐,事先會沒有查到一丁點端倪?會這麽順順當當地把人給放跑了?就如剛剛玄刀堂這位劉公子說的,想當初,玄刀堂的劉靜玄和戴靜蘭師兄弟,是怎麽降了北燕的?還不是因為有人賣了他們!”


    他那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如同滾滾雷音一般,炸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邊,隨之而來的是一聲不遜於此的暴喝:“要我說,在指責叛賊之前,先捫心自問,你們自己是不是國賊!”


    直到這一刻,越千秋方才猛然之間醒悟到,當初爺爺為何會露出那樣的疲態。


    單單是神弓門叛逃,朝中可能會有人反攻倒算重修武品錄一事,可那卻不至於讓老謀深算的越老太爺那般光景。可如果這件事背後有人縱容,那意義就截然不同了!


    還是他想當然了,沒有察覺到越老太爺的疲憊和失望之後,那更深層次的東西!


    沈錚瞳孔猛地一收縮,幾乎想都不想地厲喝道:“來人,把這妖言惑眾的老匹夫給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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