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長公主府,素來是寒士草根的天堂,是達官顯貴的地獄。


    因為傳說中這位慷慨的長公主會甄別出有用的人才舉薦給皇帝,哪怕都是小官做起,可好歹是一條捷徑。至於朝廷大佬們……如果得罪了她,又或者貿貿然來通門路,被劈頭蓋臉地罵一頓那都是輕的。


    所以,如今在長公主府大門口,一個身材健碩的半大小子站在一匹高頭大馬前,手執長槍堵了門,自然引來了不少人張頭探腦圍觀。隻不過,即便是膽子最大的觀眾,也離開了整整二三十步,不敢太過靠近,至於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那就更加沒人會如此不智了。


    即便聚集了數十人,可偌大的地方卻沒有多少雜音,隻有人和馬的唿吸聲。


    而站在眾目睽睽之下的白不凡,此時一麵竭力壓抑著胸口勃發的戰意,一麵卻還不得不頂著極大的不安。他雖說初來乍到京城才數月,卻不可能沒聽說過越千秋的名聲。可越聽說越九公子當初小小年紀就敢頂撞高官,眼裏沒有皇子,連皇帝也縱容幾分,他越覺得不忿。


    他雖說才十五歲,卻已經上過戰場了即便一無所獲可越千秋不過是在京城橫行霸道而已,憑什麽卻能被人稱之為蠍子王,而他卻被人叫做野豬?


    他不在乎什麽金陵四小公子之類的虛名,可他絕對不甘心被徒有家世之輩壓在頭上!


    就在白不凡幾乎等到不耐煩,想要高喝一聲再次邀戰的時候,他突然隻見原本虎視眈眈守在門前的家丁突然分列兩邊,緊跟著,一個身材頎長,眉目清俊的錦衣少年便大步出來。他曾經見過餘長清和鍾靈,都是相當俊俏的書生,可和此時來人一比,卻立時顯出了文弱。


    越千秋一出來就上下打量了白不凡一眼,見其身材健碩,此時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了一塊塊鍛煉得極其紮實的肌肉,仿佛都蘊藏了巨大的力量,原本還覺得肚子有些窩火的他不禁有些手癢。


    他瞥了一眼白不凡旁邊的戰馬,當即挑眉說道:“我沒工夫隨便應人挑戰,你要是能說出一個過得去的理由,我也許還能考慮考慮。”


    白不凡頓時被激怒了:“越千秋,你不過是憑著家世橫行的紈絝子而已,憑什麽被人叫做蠍子王?”


    越千秋沒想到人家居然還眼饞自己的綽號,簡直覺得一腦門子汗,很想說你要你拿走。可轉念一想,他就氣定神閑地嗬嗬一笑。


    “原來白公子氣勢洶洶跑過來,是為了這個。行,隻要你能勝得了我,你想取什麽綽號,我就讓人幫你宣揚出去,保管讓滿金陵城再沒人敢提你之前那個難聽的。但要你輸了……”


    白不凡其實並不怎麽喜歡蠍子王,隻是本能認為那比自己的綽號好太多了。越千秋這一承諾,那可真是說到了他的心坎裏。因而聽到輸了兩個字,他就猶如好鬥的小狗一般,立時咆哮道:“我要是輸了,就任你處置!”


    這家夥好沒腦子……


    別說越千秋嘖嘖連聲,就連跟出來的李崇明,也覺得論智商,對麵這位金陵四公子之一絕對是墊底的。可當看到那長槍平舉,手臂紋絲不動,頗有些淵渟嶽峙的架勢,兩人就同時麵色一肅。越千秋更是微微一眯眼睛,沉聲喝道:“王一丁,把我的刀拿來。”


    隨著這個聲音,白不凡就隻見公主府大門內有人應了一聲,很快,隨著一個相當沉重的腳步聲,他就隻見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扛著一柄長刀從裏頭出來。


    之所以說是扛,因為他注意到那柄又細又長,足有一人多高的刀仿佛是精鋼一體打造,和刀柄幾乎一樣窄的刀身呈直線型,赫然乃是雙刃,讓他一下子想到了在父親軍中見過的那種形製有少許區別,但用法應該差不多的兇器。


    “你居然能用陌刀!”


    越千秋咧嘴一笑,單手從王一丁手中接了過來,揮舞了兩下之後,便雙手握住了幾乎和刀身一樣長的刀柄,這才似笑非笑地問道:“聽說白公子是上過戰場的,怎麽樣,要和我步戰還是馬戰?”


    瞧見越千秋握刀之後,氣勢陡變,白不凡就不禁心中掙紮了起來。長槍是馬戰利器,但也不是不能步戰,可越千秋如果真能用這陌刀,他還選步戰,那就吃大虧了。可是,他是登門挑戰的,要是騎馬對人家徒步,傳揚出去他會不會變成隻知道占便宜的無恥之徒?


    天人交戰的他還沒有做出決定,就隻聽越千秋笑眯眯地說道:“白公子既然難以選擇,那就我挑吧,我想領教一下你的馬戰功夫!放心,師父師娘生怕我拿著這把陌刀砸了花花草草,所以這是刀刃沒開鋒,傷不了你和你的愛馬。”


    白不凡頓時大怒,尤其是聽到旁邊的戰馬突然打了個響鼻,他就把心一橫道:“好!不過我也不欺負你,我摘掉槍頭!隻要你能抵擋我十息功夫,就算我輸了!”


    越千秋頓時大樂。他這六年雖說在金陵城沒少惹是生非,可被師父師娘操練得欲仙欲死,再加上孫立和徐浩這兩個超級陪練,嚴詡還常常把死黨兼損友齊南天拉來,齊南天更會叫上一些麾下武藝不錯的心腹,所以雖說沒有經曆過生死戰,可切磋他卻快打到吐了。


    而且還是最初每每累到被打趴下的切磋!


    白不凡居然以為他不能久戰?天知道他在匯聚了各種名貴藥材的藥浴上用掉多少錢,多虧了爺爺大方,東陽長公主又幫忙出了一半!


    而且白不凡還打算摘下槍頭,不知道沒了槍頭的長槍,空氣阻力會有少許差異嗎?而且,槍的殺傷力就在槍頭的紮,也就是戳,槍頭沒了自然威力銳減不止一半。當然,白不凡用的是白蠟杆子的軟槍,如果使得好,沒了槍頭,隻用柔勁,同樣威力非凡。


    可柔勁他也會!


    越千秋微微一笑,隨手解開外頭的錦袍隨手扔給王一丁,露出了內中貼合身材的練功服,做了個手勢,氣勢十足地說:“請!”


    因見白不凡翻身上馬,隨即後退拉開距離,四周圍觀人等刷的一下齊齊退開了十幾步遠,而剛剛安靜的氛圍卻再也維持不住了,甚至有好事的拔腿去通知別人。不過是白不凡和越千秋拉開距離的這一會兒功夫,看熱鬧的人便又增加了好幾十。


    隔著三十步,看到白不凡長槍,眼神微凝,視線中仿佛隻有自己這個敵人,再無他物,越千秋不禁讚歎了一聲。頃刻之間,他同樣抱元守一,心神之中再無他物,無論是圍觀的人也好,那些喧囂也好,全都從耳畔退了下去。


    然而,三十步外白不凡的唿吸聲,馬蹄刨動地麵的微微顫抖聲,他依舊能夠清清楚楚地捕捉到。尤其是那一聲暴喝突然傳來,那連人帶馬疾撲的威勢迎麵撲來,剛剛還幾乎紋絲不動的槍身如同毒蛇一般抖動,竟是看不出攻往何處,他瞬間把全身精氣神提到了最高點。


    別看沒槍頭,這挾著馬力唿嘯而來,被紮中了至少得躺幾個月!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不閃不避,竟是徑直迎了上去。便是這不退反進,他在冥冥之中依稀察覺到,白不凡那槍勢針對之處,乃是他的左前臂。


    相對於上身腿部和主要握刀的右手,那個位置既非要害,就算受傷也對將來妨礙最小,他不禁對這個挑戰者生出了小小的好感。


    但預感畢竟是預感,他並不敢放鬆警惕,沉重的刀身倏然前攔,帶著一往無前之勢,卻在最後交擊之時,改強攔為巧撥,一時間,槍尖和刀刃碰撞了數下,叮叮連聲。


    兩人都遠未到氣血最充足的壯年,可無論功法還是武藝招式,全都是得自長輩真傳。這倏忽間的碰撞自是各展所能。


    然而,在情不自禁出了長公主府大門,近距離觀戰的嘉王世子李崇明看來,越千秋把那一把沉重陌刀舞得虎虎生風,將白不凡連人帶馬全都籠罩在內,白不凡那白蠟杆子大槍不少時候不是用來攔人,而是用來護馬,再加上越千秋步法靈動,一把明明應該剛猛的陌刀不是用來劈砍,而是更多的用來刺挑,柔勁十足,白不凡竟是絲毫占不了上風。


    金陵城裏世家子弟根本就沒有多少習武之人,不應該都是花架子嗎?


    如果越千秋聽見李崇明這話,定然會呸的一聲。


    屁的花架子!


    玄刀堂本就是一群陌刀營老兵建立的,彼此交流的是戰陣上最利落的殺人保命招式,盡管嚴詡這個嫡係傳人沒上過戰場,可一代代去蕪存菁傳下來的招式,本來就絕非等閑。


    眼見要拖到長久戰,雖說白不凡放話自己堅持十息就算贏,越千秋卻不打算鑽這空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陡然之間力貫雙臂,最初露麵時那錦衣瀟灑公子的畫風陡然一變,整個人竟是如同當初嚴詡對戰杜白樓一般,雙臂就猶如吹氣球似的猛然肌肉鼓脹,撐破了衣服。


    他刀柄反轉,撥開白不凡那槍杆之後,猛地就是雷霆斜劈,那刀光一改之前的小巧靈動,變得大開大闔,赫然是開打以來最最勢大力沉的一刀。


    一瞬間由柔轉剛,白不凡不禁極其不適應。


    最讓他無法抉擇的時,自己和身下坐騎黑雲雖說從小在一起,卻遠未達到最最默契的水平。這一刀他躲得開,黑雲卻是必定遭殃。想到自己曾經親眼見證過陌刀之下,鐵騎盡碎的一幕,他終究舍不得愛馬,竟是連人帶槍飛撲而下,試圖獨自擋住這重重一刀。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嗬嗬一聲笑:“你上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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