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馮貴妃的兄長,馮國舅原本沒資格出現在今天這種場合。然而,今天是自己的嫡親外甥,當今皇帝的獨子英王李易銘和金枝記疑似影射的主角越千秋一同審案子,他還是得到了一個席位。


    隻不過,本朝外戚地位遠不如漢隋,也不如前朝,所以他的座位非常靠後。故而從始至終,這位和在宮內驕橫跋扈的馮貴妃相比,素來顯得平庸低調的國舅爺,一直都無人關注。


    可此時此刻,馮國舅身上卻瞬間聚集了幾十道目光!


    他的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來,等聽到李易銘那砸東西的聲音和暴喝,他立時迴過神來,慌忙大叫道:“英王殿下說的是,此人分明是妄圖脫罪,所以胡亂攀咬……”


    歐陽鐵樹為了活命,如今是早就紅了眼睛:“我見過你府中總管親自送了人出來!不信的話我在這裏立時畫像,將你府中總管召來,看他是不是認識我畫的那個內侍!”


    馮國舅登時麵如土色。可還不等他拒絕,卻隻聽到一身響亮的驚堂木。


    “準了,來人哪,給本官去馮國舅府,把他的總管請來!”


    看到越千秋嚷嚷的同時,還隨手一根竹簽子丟了下去,李易銘頓時氣了個半死。盡管他也懷疑過馮貴妃,可不論傳言和事實究竟如何,眼下那都是他名義上的母親,這要是把馮家查個底朝天,他這個英王還怎麽做人?


    氣急敗壞的他幾乎下意識地瞪向了越千秋,結果卻感覺手裏被人塞了張紙片。狐疑的他低頭一看,卻隻見上頭一筆一劃寫著二三十個非常端正的字,他不但每一個字都認識,而且能輕而易舉地懂得其中意思。


    “馮大結交書生,拉攏門派亡命,向馮貴妃獻生子秘方……”


    李易銘一下子臉色黑了,不但如此,他還覺得眼前也變得漆黑一片。原本他還想在馮貴妃似乎得罪了父皇的情況下,好歹維持一下和馮家表麵關係,此時他卻一屁股跌坐了下來,隻覺得身上一絲一毫的力氣都沒有。


    馮貴妃都已經有他了,還想再生一個幹什麽?這不是再明顯不過的事?


    往日他那一層張牙舞爪,驕橫跋扈的外皮,仿佛在這一瞬間都被人扒拉了下來,露出了脆弱無助的那一麵。


    越千秋剛剛在車上粗粗看過小抄,將每一張紙都按照重要程度以及可能用到的時機,以一定的先後順序放在左右袖子裏的暗袋中。此時,他見成功打掉了李易銘這個馮國舅最可能求助的外援,他就再次一拍驚堂木道:“喂,人都死了嗎?本官說去把那位總管請來對質!”


    嚴詡見滿堂寂靜,正有些不耐煩地打算親自出馬,卻隻聽一旁的蘇十柒走到公案前撿起了竹簽子,衝著越千秋微微一笑,粗聲粗氣地說:“越大人放心,我帶人去!”


    嚴詡滿意極了,心想幸好今天帶了蘇十柒來,否則他要是不得不親自出馬,他走之後,寶貝徒弟被人欺負了怎麽辦?


    馮國舅眼見蘇十柒大步出去,這才終於慌了神。他下意識地衝到了公堂中央,衝著李易銘大聲嚷嚷道:“大郎,不能聽他們的啊,這是赤裸裸的汙蔑……”


    “你閉嘴!”小胖子如今隻覺得這個曾經叫過舅舅的家夥是那樣討厭。他提起精神重重一拍驚堂木,惡狠狠地叫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別以為你是我舅舅就能有特權!哼,如果不是你,或者你的人幹的,那當然最好,如果真是你的人害我,我和你沒完!”


    說到這裏,小胖子突然抬頭仰天,眾目睽睽之下,隻要不是老眼昏花,每一個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眼睛裏滾出了一行晶亮的液體。


    而隨著眼淚落下,剛剛還挺硬氣的小胖子竟抽噎了起來:“我一直都叫你舅舅,一直都挺尊敬你,你竟然這樣害我,你對得起我嗎?對得起母親嗎?對得起父皇嗎?嗚嗚嗚,你這個混蛋,你太讓我失望了……”


    小胖子說哭就哭,說跪就跪的本事,越千秋親眼領教過,可這裏大多數官員隻聽說過這位英王的蠻橫不講理,哪曾見過他這一麵?此時此刻,有本來就支持這位皇子的一個侍郎立時義憤填膺地站起身來,噌得上前把馮國舅拖下來就是一記老拳。


    “英王殿下的名聲,就是被你這種厚顏無恥的皇親給敗壞的!”


    眼見馮國舅被打懵之後立時惱羞成怒揮拳還擊,一大群官員頓時亂了起來,有上前拉架的,有上前勸架的,還有拉偏架打冷拳的,在一旁冷嘲熱諷的……反正偌大的正堂變成了菜市場一般熱鬧,越千秋不禁心頭大大鬆了一口氣,趁勢拿了塊帕子遞給了小胖子。


    小胖子一把搶過,假裝擦眼淚的同時,卻從指縫往外掃了一眼,隨即壓低了聲音對越千秋說:“接下來咋辦?”


    越千秋暗道一聲果然好演技,卻假裝在哄騙小胖子,雙手按著人肩膀的同時,低聲說道:“隻要你不心疼你舅舅,那就讓他們鬧去,管他們鬧翻天呢?我們休息一會兒!”


    “誰管他去死!”


    李易銘氣急敗壞地小聲嘟囔道,隨即卻胡亂擦了擦眼睛,越千秋眼尖地發現,那一雙眼睛竟是越擦越紅。發現小胖子赫然是個裝哭的熟練工,他不由得暗生讚歎,但還是抓緊時間低聲交流道:“長公主一大早才遞給我幾張紙,你趕緊看看。”


    反正東陽長公主絕對和爺爺一同參詳過,他也不算冤枉人!


    小胖子剛看了一張,此時聽說還有,他立時振奮了起來,等接過越千秋偷偷摸摸傳來的紙片,他把頭直接埋在公案上,眼睛飛快地看起了這一張張小抄。


    每一個字都是他認識的,所有內容都是他看得懂的。其中羅列著歐陽鐵樹招攬過的每一個人,交往過的每一個官員,甚至連銀錢往來的賬目都有,看得他忍不住咬牙切齒。


    要是這些資源都用在他身上也就罷了,可偏偏馮貴妃還想生一個……而且,在馮家的這些作為敗露之後,他不趁著今天劃清界限更待何時?


    趁著小胖子偷看的功夫,越千秋微微鬆了一口氣。這時候,他隻聽到耳畔傳來了嚴詡的聲音:“千秋,老爺子和那幾個官最大的老頭子都沒動彈。”


    越千秋剛剛一來和小胖子見禮,隨即就進入了自己的程序,壓根就沒和這些官員來個相互介紹什麽的。此時,他連忙小聲說道:“師父,你幫我解說一下認認人!”


    嚴詡頓時打了個哈哈:“咳咳,你知道我的,那種應酬的場合能多則躲,新上來的官員我幾乎都不認識,就比你多認識你爺爺上首那三個宰相,那是資曆最老的三個老不死,左邊的是趙青崖……”


    聽了嚴詡的逐一解說,越千秋瞅了一眼還在那亂成一團的人群,隨即就看向了這三位宰相。發現除了他們,還有自家爺爺和兵部尚書葉廣漢,以及另三個坐在爺爺上首,他不認識的老頭兒巋然不動,他略微沉吟片刻,就立時撈起驚堂木狠狠砸了幾下。


    “肅靜,肅靜!你們這麽多大人居然在公堂上群毆馮國舅,像什麽樣子,就不能給小孩子好好做個榜樣嗎?你們難道也是這麽教導家裏兒孫的嗎?這樣將來不得教壞孩子嗎?”


    打群架……做榜樣……教壞孩子……


    眼見亂哄哄的場麵倏然間有了個停頓,緊跟著便鴉雀無聲,越老太爺簡直笑得肚子都痛了,而他上首一直沒動彈的三位宰相更是忍不住噴了。其中最年輕的趙青崖斜睨了越老太爺一眼,輕聲歎道:“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過獎過獎。”越老太爺那是多厚的臉皮?直接把這話當成誇讚聽了。


    而溫習完小抄的李易銘也在這時候坐直了身子。他把小抄直接揣進了腰帶裏,見馮國舅竟是鼻青臉腫,狼狽到了極點,他心裏頗有些大仇得報的快意,嘴裏卻大聲咆哮道:“這是在幹什麽?太過分了,本王的舅舅就是有罪,也應該國法處置,誰給你們的權力動手!”


    他一麵說,一麵揮舞拳頭從座位上跳了下來,衝到人群中驅趕走了這些官員,這才來到了馮國舅麵前。見其眼神閃爍,尤其是對自己的態度分明是糅合著某種驚懼和恨意,他便緩緩後退了三步,突然深深一揖,隨即就起身昂首挺胸迴到了座位。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每個人都覺得意外,而讓他們更意外的,是小胖子落座之後的話。


    “今天本王受父皇之命來審案子,可眼下卻不知道應該親親相隱,還是大義滅親!既然事涉本王的舅舅,歐陽鐵樹之前又說指使他的內侍聲稱是本王的人,那本王就不審了!千秋,你審,我旁聽!”


    麵對突然撂挑子的英小胖,縱使越千秋一直都認為這小子很陰險狡詐,他仍然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有些小看了這位英王殿下。


    可他也不是隨隨便便任人擺布的,在李易銘說完之後,他就不輕不重拍了一下驚堂木:“英王殿下的心意,本官明白了,可現在人都還沒傳到公堂呢,審什麽?我看諸位老大人也打累啦,嗯,讓歐陽鐵樹畫像,我們休息一會兒再繼續!古話說得好,勞逸結合,才有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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