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越千秋心裏打鼓,可餘大老爺都已經說出口,他唯有象征性地客客氣氣推拒了一下,隨即就大大方方地在這位江陵餘氏下一代當家人的身邊坐了下來。可看到死小胖子竟是也涎著臉湊了過來,他心中一動,卻是袖手旁觀看起了熱鬧。


    “餘大人,小王也湊個同席,如何?”


    見下頭十幾個小孩子全都眼巴巴望著自己,其中有些是好奇、疑惑,可也有些年長的顯然帶著權衡和算計,餘大老爺便笑吟吟地說:“英王殿下,君臣有別,我又忝為主人,您突然過來,這座次可就不好排了。您若不是獨占一席,傳揚出去,還道是我江陵餘氏不敬皇子。”


    李易銘頓時變了臉色。他在宮裏蠻橫慣了,哪怕知道江陵餘氏這種世家門庭連父皇都不得不給幾分麵子,可他還是眼露兇光,一下子就想發作。可當他看到越千秋端端正正坐在那兒,與他對視時還眨了眨眼睛,他頓時不情不願地暫時按捺了火氣。


    “那好吧,客隨主便。”小胖子很不高興地嘟囔了一聲,終究還是迴到了自己那單獨的一席。等到接下來婢女們送上八個白玉瓷碟裝的蜜餞和點心,繼而又是兩個梅花攢盒,看著精致,每樣東西都是不足一口的分量,他頓時更加不痛快了起來。


    什麽世家門庭……小氣!


    越千秋卻沒留意一道道上來的,看似琳琅滿目的吃食。沒有死小胖子在旁邊,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餘大老爺身上,應付著對方仿若閑聊一般的問題。


    起初不過是年紀,讀書,喜好,起居之類問題,漸漸的,餘大老爺就拐到了某個話題上。


    “聽說兩天前,賢侄在長公主府開了個生辰宴?”


    注意到一堆小孩子們全都往自己看了過來,雖說不明白餘大老爺到底是什麽意思,越千秋還是滿臉疑惑地點了點頭:“是啊!可這次生日又不是我的整壽,不過一件小事而已,餘大老爺您不是剛到京城,怎麽知道的?”


    餘大老爺頓時有些啞然。難不成他要說,你這生辰宴上,一群朝廷官員死掐一場,最終越老太爺和嚴詡發揮了強大的戰鬥力,出人意料地坑了一個刑部尚書,一個刑部侍郎,滿朝上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就算剛到京城,又怎會錯過?


    可當著一群孩子的麵,他總不能把這種成人圈子裏的事拿出來說,正想打哈哈岔開,底下卻傳來了一個不大和諧的聲音:“嗬,誰不知道越府九公子是越老太爺抱迴來的,什麽時候就突然把生日定在五月初二了?”


    瞅見說話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俊秀歸俊秀,顧盼之間卻自有一股傲氣,那一張石桌分明就在最靠近餘大老爺的這一圈三張桌子中,應該家境非凡,而其他人也因為少年的話而麵露譏誚,頗有把他當成眾矢之的的意思,越千秋就嗬嗬笑了一聲。


    “我是爺爺抱迴來的,所以生日定在哪一天,當然是由爺爺做主。從前我都是在爺爺抱我迴來的那天,下碗長壽麵,可這一次,爺爺說我也七歲了,不妨在長公主府好好熱鬧熱鬧,養恩如山如海,我當然就聽爺爺的。”


    別人若是抱養來的,先天就會低一頭,可此時越千秋卻爽快明朗地承認自己隻是養子。餘大老爺沒在意下頭那些孩子們的嗡嗡議論,心中想起近日傳聞,不得不承認越老太爺這個自己曾經瞧不起的暴發戶,確實在教導孩子上有一手。【零↑九△小↓說△網】


    當然,如果他曾經看到越千秋那時候在大街上“拐騙”周霽月迴家時,也曾毫不在乎說自己是爺爺抱養來的,那就肯定不會這麽想了。


    他打死也想不到過生日隻是越千秋當初靈機一動,很自然地認定那一日的生日宴是越老太爺的蓄謀安排,當即衝著剛剛那發難的少年喝道:“絮兒,你比越賢侄足足大五歲,應該懂得避諱才是,怎可隨便揭人傷疤?”


    話音剛落,一直沒找到機會開口的小胖子就用力一拍石桌道:“就是,太沒教養了!”


    這太沒教養四個字一出,那倨傲少年頓時麵色發白,而餘大老爺也有些下不來台。


    那孩子本就心直口快,可若是就此傳出如此名聲,日後怎麽做人?


    就在這時候,越千秋卻使勁咳嗽了一聲,等到眾人目光全都再次落在他的身上,他才扭頭看著李易銘道:“英小胖,別亂扣帽子,人家隻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本來我就是爺爺抱來的,說這事的人越多,越是能告訴別人爺爺慈善溫厚,我還求之不得呢!”


    餘大老爺雖說對越千秋開口解圍如釋重負,可聽到最後一句,他就忍不住嘴角抽搐。


    越太昌慈善溫厚?


    且不說那老頭子當緝盜的縣尉時何等兇神惡煞,宵小聞風喪膽。


    也不說人當縣令那會兒,為了收複被聚眾作亂的山民占據的州城,一頭安撫,一頭殺人,四座城門掛著的眾多人頭,到現在還是當地不少人的噩夢。


    就說人當戶部尚書這些年,捏著朝廷的錢袋子,多少伸手要錢的官員快被逼得發瘋了?


    而在餘大老爺暗自腹誹時,越千秋已經是站起身來。充分吸取從前擠兌人太多,於是惡名昭彰的教訓,他決定換個虛懷若穀的懟人新招,此刻就笑著衝剛剛那說話刺自己的少年拱了拱手道:“所以說,我要感謝這位兄長,給我大庭廣眾之下替爺爺宣揚名聲的機會。”


    那少年名叫趙絮,正是餘大老爺的外甥。剛剛挨了餘大老爺的訓斥和李易銘的諷刺,他本來就麵上下不來,又氣又急,此時被越千秋這麽一說,他非但沒覺得受到安慰,反而越發氣急敗壞了起來,一時竟想都不想地迸出了一句話。


    “不用你做好人!筱筱是我舅舅的獨生女,絕不會便宜你的!”


    越千秋本來隻是懶得和小孩子一般見識,打嘴仗贏了也沒什麽成就感,可此時此刻,他還是傻了眼。


    難道今天這真的是相親大會!不是吧?


    這一群小屁孩最大的距離結婚年齡都還有兩年,至於他,至少還得等個七八年吧?


    沒等餘大老爺有什麽反應,他便急中生智,霍然站起身來。他這次就不裝什麽大度了,直接嚷嚷道:“今天不是餘大老爺下帖子邀請大家遊園嗎?怎麽你好像比餘大老爺這個主人還要了解內情?筱筱是誰?什麽叫便宜,什麽又叫不便宜?”


    說到這裏,他就猶如個負氣的小孩子,朝著餘大老爺直接拱了拱手:“餘大老爺,既然人家都已經指著鼻子罵我了,我也沒臉再留在這,告辭了!”


    雖說他不大相信江陵餘氏會看中他這個越府養孫,但為了終生幸福,趕緊溜吧!


    越千秋說完就快步往外衝去。仗著身材矮小靈活,他直接避開了那些石桌,徑直往竹林中衝去,根本不顧身後的叫聲。


    一口氣衝出去老遠,他這才從竹林中拐迴了之前來時那條路,可他還來得及舒口氣,背後就傳來了安人青的聲音。


    “九公子,英王殿下好像追來了。”說這話的時候,安人青心中不無惋惜,可想想餘大老爺今天如果真的是相看女婿,來了這麽多人,越千秋這個越老太爺抱養的孫子希望本來就不大,她也就隻能暗地歎了一口氣。


    越千秋之前故意讓餘大老爺的人聽去他和小胖子是麵和心不合,此時根本不想繼續與其多做牽扯,當機立斷地對安人青說:“不理他,你拽上我,繼續跑!”


    安人青可不像嚴詡又或者越影那樣,隨隨便便就能抱上越千秋飛簷走壁,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一把拽上人跑得飛快。即便如此,一大一小仍然輕輕巧巧就把英小胖給撇下了。


    等出了這片占地頗廣的竹林,一路無視眾多來往下人的目光繼續飛奔,眼看快到二門口,越千秋還沒來得及平複唿吸,就隻見那邊廂正有一行人進來。


    兩廂一打照麵,他就傻眼了。就算來的是之前那揶揄自己的少年口中的筱筱,餘家某個小蘿莉,他都不會覺得意外,可這幾個來人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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