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背傷未愈,但越千秋的賴床習慣,卻是比從前好多了。


    認清楚自己還很弱小,隻不過背靠大樹好乘涼的現實,哪怕最近嚴詡因為他還在養傷,不再來叫早了,他卻吩咐落霞天天及時叫了他起來,洗漱更衣,少許吃點東西,便自覺自願地在院子裏練習五禽戲。等吃過早飯寫幾個字後,當然是繼續練,但隻能是不出汗的程度。


    盡管這和後世老頭老太在公園裏打的有那麽一點相似,但嚴詡的說法他還是很信服。


    畢竟,嚴詡從東陽長公主口中的兒時弱雞,到現在飛簷走壁如履平地,那可是看得見的。


    用嚴詡的話來說,小孩子身體正在發育,要練武就要打根基,到時候還要各種藥浴刺激筋骨皮,壯大精氣神,通俗的說就是隻練不打,等到十歲過後,才能開始接觸一定的招式和打法,但絕不能隨便和人去打,還得繼續練體養身。隻有身體精氣神足,才有成高手的可能。


    可每逢嚴詡說這個,越千秋就忍不住去看周霽月,心裏納悶要真像是嚴詡說的,周霽月這一身功夫不就練歪了?然而,想歸這麽想,他還不至於愚鈍到去問人家。


    這天上午,當他在早課完之後吃過早飯,再次到清芬館的院子裏,迴憶嚴詡那些動作,再練了一遍五禽戲時,他就聽到背後傳來了周霽月那低低的聲音。


    “嚴先生真是個好師父。”


    越千秋一愣,手上動作沒停,嘴裏卻附和道:“那自然,師父教我的耐性真沒得說。”


    “是啊,我第一次知道,師父還能像他這樣和善耐心,而不是動輒嗬斥打罵。我師父從前對我那幾個師兄從來都沒有好臉色,他對我已經很好了,可我也被罵哭過好多次。”


    越千秋頓時大汗,心想對著個喪父的蘿莉如此嚴格,白蓮宗的那位前輩恐怕確實是個嚴師。可看到小丫頭心情低落,他知道對方並不是抱怨師父,而是恐怕想念親人了,他隻能停下動作,絞盡腦汁安慰起了她。


    “師父和師父也是不一樣的。我師父是拿著當年師祖教他的那一套來教我,你師父也是拿著當年你師祖那一套來教你。但理念不同,愛徒之心卻是一模一樣。而且,你師父一定在天上時時刻刻看著你,希望你將來繼承他的衣缽,把白蓮宗發揚光大。”


    阿彌陀佛,隻要白蓮宗不是白蓮教,你怎麽發揚光大都行!


    他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還有你七叔的事……”


    “七叔的事我想開了。”周霽月突然打斷了越千秋的話,“老太爺答應過我,隻要七叔真的沒犯死罪,他就會設法保他一條性命,到時候他會讓我去見他的。”


    爺爺什麽時候連這個也承諾過了?


    越千秋著實如釋重負。爺爺出馬,一個頂倆,把整件事辦得妥妥帖帖,根本沒他什麽事!


    他打了個哈哈,正準備繼續練下去,門外卻傳來了嚴詡那熟悉的聲音:“為師真是沒想到,乖徒兒你現在這麽自覺,不枉我特意跑了一趟餘家。”


    嚴詡的出場總是令人矚目。當越千秋反應過來時,就隻見這位嚴郎提著一個人大搖大擺地從門口進來,雖然沒翻牆,可他手裏的那人正在拚命反抗,可不論如何都無法脫離掌控,這一幕看在越千秋等人眼中,無人不是歎為觀止。


    這位演的又是哪一出?


    而越千秋更在意的是,嚴詡剛剛說去了一趟餘家!


    他根本還沒來得及問,嚴詡就自顧自說開了:“上次我聽到你說,餘家小子心眼狹窄,果然就是。喏,這是他們餘家的一個家丁,他隻不過說了一句越老太爺厲害的話,就被餘小子下令捆了丟在柴房等迴來再收拾。我看不過去,就把人拎了迴來。”


    王一丁簡直想哭了。他雖說很有原則,不想隨隨便便就叛了主家,可莫名其妙被人從柴房裏放了出來,他心裏清楚這迴頭沒法解釋,隻能悄悄逃跑。


    然而,他哪裏能想到,好容易爬牆出來還沒跑掉,卻遇上關爺爺從天而降,看到他便眼睛大亮,過來直接拎了他走!


    “我……我不是……”


    見嚴詡手中的人已經結結巴巴了起來,越千秋知道別指望此人說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當下無可奈何地問道:“師父,勞煩你老人家把話說清楚行不行?我什麽時候對你說餘澤雲的事情了?還有,你上餘家幹什麽去了?”


    “我聽到你和霽月說話了,所以特意給你去出氣!”嚴詡毫無承認聽壁角的愧意。他隨手放下了王一丁,見其蹲在地上直喘氣,他就笑吟吟地說,“你不是說,之前又是誘拐,又是訛詐,都是餘家那小子折騰出來的事嗎?我就尋思著上門看一看,餘家現在什麽情形……”


    他把遇上王一丁的始末先大略說了說,隨即就神秘兮兮地說:“後來我逛到後院,看到餘府一個丫頭在後花園裏偷人,倒是被我聽到個隱秘。嘖嘖,餘家小子想攀高枝,娶禦史中丞裴旭的侄女,然後想把從前他老娘給他定婚的婚書給弄迴來……”


    落霞和追星逐月早就被嚴詡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給說得著實有些暈了。周霽月則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東張西望,仿佛時刻準備逃跑的王一丁。


    隻有越千秋已經習慣了嚴詡的節奏,這會兒弄明白了那言下之意,他就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師父,這事情有爺爺呢,你這麽冒險潛入餘家,萬一出點事怎麽辦?”


    “知道千秋你最關心師父。”嚴詡反正看越千秋哪都是好的,此時非但不以為忤,反而笑得眉飛色舞,“放心,餘家唯一的那個高手跟著餘澤雲出門去了,我走這一趟沒人發覺。別人肯定認為這家夥是自己掙脫了麻繩偷跑出來的,頂多上官府報個逃奴而已。”


    王一丁隻覺得欲哭無淚。虧他還以為人家是俠義為懷的關爺爺呢,結果根本就是個棒槌!他要是不跑,興許挨頓打就過去了,現在可好,他被官府追緝成了逃奴,以後怎麽辦?


    而嚴詡這還沒說完,指著王一丁又笑眯眯地說:“而且我救了這家夥,他張口就說絕不會做出賣餘家的事情,這年頭有如此品行,很難得了。千秋你幹脆就收他當家丁好了。之前老爺子不是才打算把那個安人青給你做事嗎?和這家夥配對正好!”


    越千秋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你自己不肯娶妻,哪怕沒有和他老爹越四老爺似的離家出走,可也混江湖這麽多年,東陽長公主恨得牙癢癢的卻沒辦法,現在你怎麽就這麽熱衷起給人家配對了?


    再說,那個叫做安人青的女人從應天府衙出來之後,現在還丟在大太太那學規矩呢!


    嚴詡發現四周圍目光全都不大對,尤其是王一丁,那目光中簡直是迷茫中混雜著驚喜,連忙幹咳道:“我的意思是男女搭配,幹活有勁,你們千萬別曲解我的意思。”


    這一次,落霞等三個丫頭全都樂不可支,越千秋一愣之下,笑得直接蹲下來捂肚子,連周霽月噗嗤笑出聲來。


    而打光棍多年的王一丁這驚喜勁頭還沒提起來就泄了,簡直想要痛哭流涕。


    笑過之後,越千秋終於站起身來,決定扭迴被嚴詡帶偏的思路:“師父,說正事,你到底想幹什麽?”


    “哦,我都差點忘了!”嚴詡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額頭,這才神采飛揚地建議道,“你說我去把餘小子那婚書偷來怎麽樣?到時候把東西往外頭一宣揚,嘿,看他身敗名裂。”


    越千秋隻覺得嚴詡實在是各種神思路,當下頭痛萬分地問道:“師父,你知道當初和餘澤雲指腹為婚的人家是誰?”


    王一丁看到嚴詡側眼看自己,他頓時怒目以對。老子隻是家丁,怎麽知道這種內幕消息……就算真的知道,也不告訴你這個拿人取笑的混賬!


    但很快,他就隻見嚴詡笑吟吟地聳了聳肩:“乖徒兒你沒混過江湖,不知道這世界上隻要肯出錢,什麽消息都是能買到的。”


    “從前我被娘斷了月供,又不肯迴家,就靠越老太爺不定期資助一點,這才能維持,落魄到根本沒法和那些買賣消息的人打交道,但現在,我有錢了!”


    嚴詡根本就不怕丟臉,猶自唏噓不已。


    說到有錢,越千秋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嚴詡臉上露出了幾分土豪的氣息:“餘家又不是那些龍蛇門道得罪不起的大人物,隻要我願意,連餘小子穿什麽顏色中衣也能打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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