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這些年來身體倍棒,越千秋記憶中連個頭疼腦熱都少,更別提太醫登門看病了。


    所以,他對太醫的想象是,仙風道骨的老頭兒,又或者沉著穩重,慢條斯理的中年人。


    他壓根沒想到,二老爺和三老爺親自陪進來的徐太醫,赫然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


    越千秋半點不懂號脈,所以見這位文質彬彬的年輕太醫在床前坐下,將小枕頭放在了越老太爺手腕之下,凝神靜氣三指把脈,他就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連二老爺和三老爺一麵端詳老爺子,一麵悄悄審視自己的目光都完全忽略了。


    “寸脈澀……”


    二老爺剛剛從衙門匆匆趕迴來,此時連忙問道:“這寸脈澀是何道理?”


    “寸脈過滑,則肺金不斂而痰嗽生。但如果僅僅隻是過滑,那不要緊,往往是因為飲食,傷食、傷寒、寒食的緣故,緩緩調養就行了。但如果是過澀,這就是病了,寸脈應滑而變澀,便是氣盛,氣痞而不通……”


    越千秋瞠目結舌地聽著這位徐太醫神情自若口若懸河說出了一堆他聽著都頭疼的醫理,見二老爺和三老爺果然麵麵相覷,有聽沒有懂,不由越發好奇地打量這位信誓旦旦的徐太醫。


    徐太醫一口氣說完,又煞有介事地詢問一旁的越影,越老太爺前幾日起居飲食如何,這才舒了一口氣說:“雖然有些兇險,但還不妨事,我開個方子,老大人先服幾劑看看,如若有效,休養十天半個月就能漸有起色。”


    眼瞅著二老爺和三老爺如獲至寶地親自送了徐太醫出去開方子,越千秋見越影過去關了門,他就衝著床上仍然眼睛緊閉的越老太爺小聲問道:“爺爺,這真是太醫?怎麽看著這麽像江湖騙子?”


    越老太爺立時睜開了眼睛,他沒好氣地敲了敲越千秋的腦袋罵道:“臭小子,你別看小徐就那麽點歲數,那是皇上都要讚一聲國手的,家裏三代都在太醫院供事,再說,太醫院裏那些老古板可不好打交道,我請他們來瞧病,萬一穿幫怎麽辦?”


    “這麽說您是和徐太醫串通好的?”


    “什麽叫串通好,這叫默契,默契懂不懂?”


    越老太爺眼睛一瞪,隨即就輕哼一聲道,“我還沒和你算賬,你送給餘家的對聯怎麽迴事?還說是我寫的,我怎麽不記得我什麽時候說過這兩句?”


    越千秋暗叫糟糕,想要岔開話題,可偏偏老爺子眼疾手快,直接拎住了他的耳朵。


    “臭小子,對聯確實不錯,你也痛快了,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下子把天下讀書人都罵了!你爺爺我本來就被人罵不學無術,這幅對聯一出,我豈不是被讀書人唾沫星子淹死?”


    看到本待要掙紮的越千秋頓時怔住了,隨即喃喃自語說口滑了,腦袋立時耷拉了下去,越老太爺倒有幾分不忍,鬆開手後就揉了揉他的腦袋。


    “我聽小影轉述那邱楚安餘澤雲嘴臉時,尚且氣得發抖,想來你當場聽到的時候肯定更生氣。所以,你就算話說得再過頭,我也不怪你。”


    老爺子越是這麽說,越千秋越是覺得心裏不好受。


    他之前擠兌邱楚安和餘澤雲的話,前頭那些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最後那一副對聯卻是畫蛇添足。


    讀書人這三個字,罵的是一整個階層,他又說對聯是老爺子作的,如此一來,本就不受讀書人待見的老爺子豈不是更加拉仇恨了!


    “不過那副對聯解氣,罵得爽快,我就瞧不起那些求官的時候對你百般奉承,事後一抹嘴不認人的狗鼠輩!讀書讀到狗身上去了!”


    越老爺子眉飛色舞地瞅了一眼從門口迴來的越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小影,你的字比我遒勁有力,迴頭給我寫出來,這幅對聯我要掛到正堂去!”


    越千秋正在那深刻自我反省,可聽到老爺子這吩咐,他也來不及想越影的字為啥比老太爺更好,哭笑不得地抗議道:“爺爺,那您剛剛這話到底是罵我還是誇我呢?”


    “罵也有,誇也有!”越老太爺輕輕舒了一口氣,這才用有些複雜的眼神端詳著越千秋,“我這書房裏的書,自己也沒翻過多少,沒想到竟是你翻得比我多。那裏頭不少前朝末年大亂,宮中一把火時流傳出來的,我當年在老師那兒抄了好些。哼,幸好你沒敢在那些書上亂畫!我真是老了,忘了年輕時借書看時的廢寢忘食,讀書須年少啊……”


    咦,老爺子好像是把那副對聯腦補成他三年看書偶得了?還好還好!


    剛舒了一口氣,越千秋就隻覺得耳朵又被拎了,立時齜牙咧嘴了起來。


    “但你爺爺我一輩子好強,就吃虧在這出身二字。餘建龍那種當麵自稱門生孫兒的貨色,得誌了就敢和我劃清界限,餘氏宗家送個秋波,他就敢對我捅刀子!


    我倒是栽培提拔了一些人,可都還不成大氣候,僅有的一個離三品還差口氣。今天的事一出,很多讀書人隻怕更要離我遠遠的!所以,你小子惹的事,你得負責任!”


    越千秋隻覺得耳朵都快被老爺子揪長了,一麵拚命搶救,一麵急急忙忙地問道:“爺爺,您直說吧,究竟想怎樣?”


    “你趁著我這次病……不對,是裝病,去給我見一位名士。”


    越千秋頓時眉頭擰成了大疙瘩:“爺爺,邱楚安那教訓還不夠嗎?還要見名士?”


    猛地鬆開手,越老太爺重重敲了敲越千秋那腦袋。


    “不趁著那幅對子的事情傳開之前,趕緊定個西席先生,難不成你真等著我又或者小影來教你讀書寫字?笨!”


    越千秋越發糊塗了:“可這和我負責任有什麽關係?”


    “誰會信你那副對聯是我做的?你爺爺我要是有這水平,迴頭人人都來找我討教指點,我上哪給他們吟詩作賦寫對聯去?我倒想說是我撿來的小孫子做的,可那也得有人信!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人以為我招攬到一個才華橫溢的幕僚坐鎮。”


    老爺子你簡直太奸詐了!這樣玩真的沒關係嗎?人家會配合你嗎?


    越千秋實在掩飾不了那受到巨大驚嚇的表情:“爺爺,這實在有點難度啊!”


    “所以你得動腦子,得好好表現。”越老太爺循循善誘地說,“那位名士可不是邱楚安這種沽名釣譽的貨色,那是要家世有家世,要學問有學問,要品貌有品貌……”


    “總之就是要什麽都有了,那他怎麽還會收我這種惡名在外的學生……”


    越千秋小聲打斷了越老太爺的話,心裏仍然不大樂意。


    邱楚安實在是讓他惡心了名士那兩個字!


    “總之,你惹出來的首尾你收拾,沒得商量。你迴去取換洗衣裳,先在鶴鳴軒陪我兩天。”


    見越老太爺死活不鬆口,越千秋不禁捧著腦袋煩惱到無以複加,怏怏往外走去。


    直到他離開,越影才悄然走到床頭,低聲問道:“老太爺不對九公子挑明緣由?”


    “他罵邱楚安和餘澤雲,那也是為了越家,我哪裏會真的就要他去擔責?可他才七歲,碰到嚴詡哪裏是對手,遲早被人把我剛剛那番話套出來。可是,嚴詡那小子現在心心念念想的是什麽,你應當知道,一般人去根本找不到他。要你去,難不成打翻了拖迴來?以他的個性,我從前賣的好就都白費了。”


    吹胡子瞪眼說到這裏,越老太爺麵上的溫情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氣急敗壞。


    “那些狗東西,生怕我再上一步當了宰相,這迴倒不是彈劾我了,而是出了這麽個餿主意!那風聲也詭異,完全不可能的事,竟然滿城風雨。他娘的,天下男人都死絕了,我這個六十多的老鰥夫竟然吃香了起來?”


    縱使素來對老太爺忠心耿耿,越影也忍不住心生嘀咕。


    誰讓不論世家還是寒門,都想把您這個對皇上那麽有影響力,眼看就要當宰相的泥腿子給趕出中樞?您這下扛不住,隻能裝病拖延時間,然後把嚴家郎君請迴來打擂台……


    希望九公子能旗開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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