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千萬別!齊恆忙不迭認慫。你們到底想幹嘛?”


    “和蠢驢聊天就是累人。撈他上來問話。”熟悉的聲音從記憶深處飄『蕩』而來,卻顯得模糊了。首領模樣的人坐迴篝火旁的大石頭上。白衣及地,火光映照出一個巨大的鷹鉤鼻,似乎整張臉隻剩了鼻子。他不記得認識如此長相的人了。


    渾身淌著水的齊恆連踢帶滾被帶到火堆前,眾人皆捂鼻竊笑。


    “上規矩。”怪客一聲吩咐,白影立刻圍起來拗過他的雙臂撳他跪下,齊恆頭疼欲裂,全身乏力,竟連個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他恨恨地咕噥道:“虎落平陽被犬欺。楚濤你這廝,我遲早……遲早要你拿命來!”


    “就你?省省吧。”怪客正搓手烤著火,暗夜裏齊恆隻看見個模糊的側影,就被摁下腦袋。“你要有這能耐,何不在凝香閣之會殺了他?早年他在北岸你就可取他『性』命。大老遠用得著跑烽火嶺?”


    齊恆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四周盡皆白衣長劍,與白日間的那夥又何止穿著不同?連氣場也不同。“你們是白衣聖使?”他慢慢恍悟。


    怪客嗤聲道:“蠢驢開竅了?”四周狂笑如海『潮』。


    “帶我去見江韶雲!”齊恆忽覺興奮。誰料當頭一悶棍又讓他懵了。


    “憑什麽?”


    他張口結舌道:“短……短劍……”


    “短劍又不在你手上。”


    “可那是我奪來……”


    “此物有何稀奇?老爺子又不是沒見過世麵。禮帶到,人滾吧。”


    “不不我尚有要事!齊恆急得差點咬到舌頭。”


    怪客伸個懶腰,咯咯作笑:“我可提醒你,今日我已救你一命,把你攔下也是為留你一命。見了老爺子指不定就直通閻王殿了。”


    “我與楚濤不共戴天!”


    旁人搶白道:“你和老爺子一樣有不共戴天之仇。江老爺子前日放言齊家雞犬不留,你就送上門來?誰知道你和楚濤在凝香閣說了啥,又計劃了啥?他楚濤妄圖夷平烽火嶺,你小子不會也……”


    齊恆突然嚇得不敢動。


    “讓他吐幾句實話。”怪客輕描淡寫地揮手。


    立刻有人取來一小壇酒,冷笑著,向他腳踝處的傷口緩緩淋去。烈火般的燒灼侵蝕著他的皮膚乃至血肉,啃咬著他的筋脈骨髓,他頃刻間疼得白了臉『色』,冷汗如雨,虛脫在地。他近乎哭號,但是慘叫隻換來更尖刻的瘋笑。他不敢再吭聲,因為已是無力。他放棄了掙紮,隻怕一反抗,換來更痛苦的遭遇。周圍狂笑陣陣,不堪入耳。酒盡,他的唿吸也快停止了。


    怪客大鼻子一聳,呸了一記口水:“弄別人倒是順手,輪到自己,看這慫樣!”


    他搜遍腦海,隻覺這一幕分外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是曾經得罪了誰?


    壓著他的漢子怪笑:“看也不像,楚濤能和這慫貨坐一塊兒謀劃啥?他還能指望這貨來烽火嶺行刺老爺子?連我都能料理了他。”


    聽到有人幫他說話,他才略恢複了幾分底氣,放言叫囂道:“殺父奪妻,我怎能容他?南岸之行,原是他以我妻相挾『逼』我現身,我本欲與他拚個你死我活,孰料這小子狡猾透頂,反陷我於不義。幸好我留了一手。江老爺子必是識貨之人。倘若我見不到老爺子,白衣聖使必是要吃了楚濤的大虧!”


    聽完最後幾句,怪客哼哼冷笑一聲:“你那麽想見閻王,我隻好成全了。”


    齊恆眼見他揚手一招,迎麵一塊濕布牢牢蒙住了口鼻。一股濃香直衝腦門。唿吸都快停止了。是毒『藥』嗎?不!他可不想就這麽死!他瞪圓了眼睛驚恐地掙紮了數下,無奈全身都被死死地箍住,緊緊地壓迫。他能感受到臉貼著泥土的寒冷,還有窒息的恐懼和絕望。白衣聖使又怎會輕易放過他?


    魔影搖曳,永夜將臨。


    他在巨大的痛苦裏渙散成沙土。


    冷。


    從骨髓滲出的寒涼凍得他瑟瑟發抖,每一口吸進的氣都好像凍徹心肺。即便他努力蜷縮成一團,也聚不攏身體裏的一絲一毫溫熱。寒氣讓他四肢麻木,唿吸不暢。


    他竟還能唿吸?這麽說他是活著?齊恆撐起身,不過當手觸及冷到刺骨的地麵,不由得緊緊一縮。


    這是在哪兒?


    周遭黑霧彌漫,伸手不見五指。他努力『摸』索著四周,卻隻觸到前後左右幾根冰涼的鐵柱。是個鐵籠,剛夠他盤腿而坐。身體稍移動,那鐵籠竟吱呀搖晃。糟糕,莫不是懸空的?他驚出一身冷汗,慌忙坐定,不由自主地全身發僵。伸頭俯視,身下亦是黑霧騰騰。死寂之中,唯聞水聲潺潺,從籠下過。


    “齊大少,別來無恙!”昏『迷』前那記憶裏相熟的聲音遠遠飄『蕩』開,『蕩』出一陣陣迴聲。


    說話人顯然不打算讓他好過。


    腳踝處鑽心的傷痛提醒著他昏『迷』前發生的事。究竟是白衣聖使?還是所謂山匪?抑或昔日仇敵?他竟推斷不出了。


    “真可惜,你竟不記得了?”怪客哼哼然冷笑。“許是害人太多,便不知哪來的冤魂索命。沒成想天下太小,處處相逢!”


    “究竟是何怨仇,竟要害我至此?”


    “你齊家恩將仇報,為無辜瑣事,害我師命喪枯井,難道此仇還不夠?”


    齊恆呆了呆:“誰?誰在枯井裏?”


    “醫家聖手,你齊家的恩人!”


    齊恆終於好像想起了什麽,一時竟不知如何辯解。謝君和告訴過他,白衣聖使最善於利用仇恨了。眼前的人他應是見過,也算有過往來。說起醫聖當年,與齊家的交情頗不一般。齊爺多次延請,為家人為受傷的武師診治。楚濤在北岸受傷,也曾牽動醫聖,但不知何故忽然銷聲匿跡,江湖傳言都說是他齊恆懷恨在心,趕盡殺絕。不過天地良心,他齊恆當時何必舍近求遠?想要楚濤的命,還不是舉手之勞?說到底還是自己慫。可是誰信呢。


    他想起當日還曾有閑士以治病為由找到望江台附近,不巧秦石外出,遇上了更閑的他,他就趁著宿醉的酒勁把這家夥一頓鞭打沿著長街一路哄趕到碼頭。看模樣,依稀就是這輪廓。沒成想冤家路窄地在這裏等著他。


    哼哼,齊恆這倒是不怕了。“就這點事,不值啊!”


    “什麽!”


    “搭上自己一條命,尋了個虛無縹緲的仇,還不落半句好,這不是不值?”


    “休要狡辯!”


    “老子一人做事一人當,做過的事從來不便宜別人。沒做的事也不會讓人任意栽贓。倒是你這條小命指不定已經讓楚濤惦記上了。楚濤在我麵前放話要把烽火嶺夷為平地,那家夥的脾氣整個江湖都知道:輕易不動手,一旦出手必是雞犬不留。”


    怪客惱羞成怒:“我倒要看看你還能不能活到那一日!”


    “退下!”


    “我……”


    “武陽,還不退下?”


    隨著嗬斥,竹杖點地聲就隔著濃重的黑霧傳來。那被稱為武陽的怪客神『色』一凜,垂首噤聲。


    齊恆隻覺得自己的唿吸不由自主地凝重了。竹杖的節奏裏傳來沉重的壓迫感,『逼』得他默默地數著自己的心跳。


    “楚濤行事慎之又慎,楚家密謀,怎容你知曉?”空落落的笑聲迴『蕩』在整個石窟的穹頂,似『潮』汐暗湧,又似寒夜風卷,潛藏著不可估量的力度。然而齊恆居然判斷不出聲音的來向,隻覺整個天靈蓋都隨著那聲音的顫動而作痛。


    “他是我的死敵,我不『摸』清對手如何能與他交鋒?”


    風聲停頓半刻又起:“但憑你一人?”


    “黑石崖彈丸之地,頃刻走遍,凝香閣遊俠群聚,三兩杯酒便可窺一斑。這小子還有個心高氣傲的臭『毛』病,冷鳳儀到手,便以為全天下都能聽他差遣!不知殺父奪妻實乃奇恥大辱,我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可怖的笑聲又一次『蕩』漾在穹頂,齊恆的頭腦又一次脹痛。對麵拋過來的聲音神神秘秘的,透著深切的懷疑:“然而,沒有楚家延請,隻怕你連上個岸都辦不到。既有深仇,何來凝香閣之約?”


    齊恆嗤之以鼻:“楚濤的算盤不過如此:用個女人做條件,換齊家多少年積攢的武館家業,對抗烽火嶺。凝香閣之約,我不過想試探虛實。若他不肯鬆手,我便剁了他的手奪迴我的一切。”


    “可曾試探出什麽?”


    齊恆故作姿態道:“江老爺子若真心想知道,還是讓我換個舒服點兒的姿勢吧。”


    麵前的幾盞火把突然點亮,隻見高座之上,一個須發盡白的老者手扶竹杖斜靠在闊大的石椅上,紅光滿麵,半笑不笑地注視著他。寬大的白衣裹著瘦削的軀殼,更反襯出他雙目的神秘幽光。


    被喚作武陽的怪客拉動了暗處某個機關,一陣鐵索晃動的喧鬧,鐵籠便搖搖晃晃地向那瘦影靠攏過去。齊恆想努力看清對麵這具軀殼的虛實,然而越是『逼』近越是如同籠罩在如霧的白影中。他剛鬆了口氣,卻突然失語,喉嚨陷入了麻木的窘境,甚至讓他難以唿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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