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時,元戎劍成淮陰侯韓信劍,韓信將兵,決勝千裏,為一場楚漢相爭劃上了句號。然元戎劍卻隨韓信與劉邦之爭而黯然,終隨韓信之死消遁。直到天下再次紛『亂』,再出江湖。赤烏年間,有人得韓信劍贈與吳主孫權,孫權以韓信劍祭周瑜,以彰其赤壁三分天下之功,此劍出,守江東一方百年,終隨孫皓暴政而失『色』。當司馬氏的鐵甲入吳宮尋此劍蹤跡之時,它突然神秘地消失於吳宮。”


    “數百年前為了要爭奪龍頭老大的位置,長河古船上一場惡戰殺得滿是屍體和鮮血,長河水也被染成一片絳紅。南北兩岸也因此結仇,北岸人說南岸毫無信義,南岸人說北岸霸蠻粗魯。眼看著江湖要隨這一古船傾覆,角落裏突然殺出一柄可怕的劍。粗野的大漢仗劍血淋淋地殺過去,擊打向每一個囂張地揮舞著兵器的人:諸名劍連同刀槍棍棒無一是他的對手。這削鐵如泥的劍擊打下二十件兵器後,鏗然撞擊在祭祀的銅鼎邊沿,帶著主人的憤怒,裂出一道口子。清冷的血『色』光輝中,劍身上蝕日二字纂書格外引人注目。”


    “無人敢上前與之相抗,甚至無人敢言。‘與爾等共座,實乃此劍之恥。’劍的主人隻留下這麽一句話,出了船艙,割斷纜繩,一葉扁舟,消失在大霧之中。一船的英雄靜默著隨波漂向航程的終點,誰也沒再說一個字,動一件兵器。此劍的暴烈桀驁,放眼江湖無出其右者。”


    “長河會盟?”謝君和被吊起了胃口,“我聽說過。此一戰後,江湖南北中分,老死不相往來。卻不曾聽說蝕日劍。”


    “丟人的事,各大門派自然不敢記得。會盟之前,無人知蝕日劍,會盟之後,更無人知蝕日劍去向。隻是,發生過的事,終敵不過好事者的筆錄。”


    “你想說,後來,這蝕日劍到了我手裏?”


    張洵笑而點頭:“若幹年前,秦爺早已將謝大俠視作江湖的核心。此劍源自韓信之劍,今日舊事重提,無非是希望謝大俠做一迴韓信,擇明主而事之,棄楚北歸,才是長久之計。”


    “哼哼,做一迴韓信能有什麽好下場?找個借口拿我的脖子磨他的刀?”謝君和望著窗外黑『色』的天和幽暗的燭火,鄙夷地皺眉。他把鼻孔對著張洵,繃皺的嘴角桀驁著。


    張洵的眼睛眯成線,閃著九尾狐般詭異的光,嘴角刻著篤定的笑容。謝君和隱隱有些擔憂。“這些家夥豈肯饒過送上門來的獵物?應是有什麽事發生了。”


    馬車拐進了秦府後的窄巷,硌人的石子路顛來晃去,終於停在一扇隱蔽的木門後。“這可不是秦家。”謝君和抗議。


    “秦爺在裏麵。”張洵拂塵一抖,撩開虛掩的門。


    謝君和探身而入。隻見一荒廢的院落,處處有失修的殘跡,陰暗『潮』濕的屋子立著,梁柱都快撐不住了,屋瓦上的草已是密密層層。兩盞破紙燈籠搖曳在屋簷下,不祥的氣息籠罩。院中除了雜草便唯有一口井,井欄也已長滿綠苔。


    屋子敞著門。秦嘯加上夜梟的首領林立果正對著一副擔架出神。階下兩個黑衣的血鬼瑟瑟發抖地佇立著。


    “李洛?”謝君和驚唿。


    沒錯,借著微弱的燈籠光,可見那擔架上躺著的人:臉部刀削一樣尖刻的線條,陰鷙的唇角眉梢依舊吊起,但是滿臉的青灰『色』預示著他已死亡。黑『色』的錦衣仍舊華貴著,然而衣袍盡濕,就像剛從水裏撈起來似的。


    “不會是從井裏撈上來的吧?”


    秦嘯與林立果默默點頭。謝君和卻仍詫異著,不是因為李洛的下場,而是疑『惑』誰能不知不覺地對李洛下毒手。若說仇家的話,實在數不過來。然而再不濟,李洛也穩坐著血鬼堂首領,是個叱吒北岸的人物。擺平血鬼堂那群高手已是不易,武功在他之上的還能有幾人?


    近些年,隻聽血鬼殺人之事,何來血鬼被殺,何況還是血鬼堂堂主?


    他熟練地翻動著屍首,細觀之,未見傷口,也未見瘀痕。隻是,嘴唇的青紫『色』太不同尋常。林立果手中一枚銀針探入其胸膛,隻見通體烏黑,血『色』凝結。林立果道:“像是中了毒後被人扔進了井裏。”謝君和長歎一聲,更覺蹊蹺。


    他剛發現李洛的馬車有問題,在花月樓打聽李洛的消息,此人就遇害了?而且還是在一個破敗無人的院落裏……


    “咎由自取。”秦嘯更出乎意料地冷漠著。


    “這家夥可是狗一樣地忠誠啊!”君和暗諷著。


    “表麵唯唯諾諾,暗中勾結白衣聖使,吃裏扒外,何來忠誠?”秦嘯意味深長地盯著謝君和勾著嘴角。看來李洛馬車裏的貓膩,秦嘯也是知道的,猜測著自己的動向更加瞞不過。謝君和暗暗捏了把汗,楚雪海的事幸而沒有肆意妄為,他猜想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夜梟眼皮底下。


    林立果低頭默不作聲地杵在背陰處,生怕被謝君和的目光割了喉似的縮著脖子。


    “您老自己養的狗,怎麽就沒拴住呢?”謝君和衝著秦嘯冷笑。他漸漸意識到,此次,秦嘯的所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夜梟的消息。”秦嘯道,“正如你的懷疑,李洛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出現了,並且假意齊家有難相助齊恆夫『婦』,暗中下手。”秦嘯注視著呆立的兩個血鬼,此二人立即開口:“不關我們的事啊!我們隻是奉令行事。李洛讓我們截下冷鳳儀的馬車,把她綁到深山破廟裏。我們隻管送人過去,其餘皆不知了。他還說有人出高價要毀了這女人,事成得了好處不會忘記我倆。結果,怎麽自己就……秦爺,我們隻以為是您的令,其餘我們真不知道啊!”


    秦嘯陰冷地扯出一絲兇光:“血鬼堂的規矩倒是記得清楚,知道得太多,絕無好下場!”


    “李洛與冷鳳儀何來仇怨?”謝君和隱隱地心驚。


    張洵『插』話道:“白衣聖使無孔不入。何況江湖風雲變幻,昔日為敵,今日為友,誰說得清?或許齊家少夫人行事鋒芒畢『露』,恰衝撞過李洛這等心高氣傲的,也難說。”


    謝君和用懷疑的目光注視著秦嘯,然而秦嘯已背過身去。君和知道這個問題不會有答案,就好似無人會解答李洛為何而死。該死之人,隻需要個死的說法而已,至於說不說得通,誰知道呢?


    血鬼堂裏不會有人膽敢問起李洛的下落。他們隻管接下殺令而已。當然,也不會有誰在意李洛的死活——或許這樣的人,死去比活著更加讓人放心。


    秦嘯衝背後揮了揮手,兩個血鬼立刻匆匆蒙了屍首的臉,把擔架抬上巷子裏的馬車。隨著車軲轆滾動的吱嘎聲,李洛從此消失在了秦家。血鬼堂的規矩謝君和最清楚:悄無聲息地來,悄無聲息地走,悄無聲息地化作塵埃。長河水是他們唯一的歸葬之地。


    可這與謝君和有什麽關係呢?他已是一個外人。無論是不是白衣聖使殺人滅口,哪怕是他秦嘯殺人滅口也與謝君和不相幹。他知道秦嘯不會讓他調查李洛的死因,也不會讓他追查白衣聖使的消息——這些都不需要在這種陰濕得瘮人的空氣裏談。還有什麽更加見不得人的事呢?


    君和盯著秦嘯道:“你讓我來,是為了血鬼堂?”


    秦嘯點頭:“不愧是謝君和。”


    “老子沒興趣。”謝君和斷然拒絕。


    林立果皺眉咧嘴道:“這家夥,恁麽不識抬舉!”


    “輪不到你來抬舉!”霎時林立果的臉被剝盡了光亮,灰紫灰紫地呆著。


    秦嘯嗬嗬地笑:“君和的『性』情一如當年,說一不二,涇渭分明。不過這迴你不會拒絕的。”


    謝君和收迴了直視秦嘯的目光,因為他發現踏入這裏的一刻,自己已是秦嘯的獵物。他的盤算沒有一點能逃過秦嘯的眼睛。這家夥哪怕是不經意地一瞥都能讀準人心。他明白,李洛的死,無論是否假他人之手,至少合了秦嘯的心,並且狠狠給謝君和一個下馬威,讓他知道,北岸,秦嘯無處不在,無所不能。


    但謝君和豈會怕他?


    張洵又開始了嘮叨:“血鬼堂的堂主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他能轄理多少人手,知道北岸多少事,手握多大的權柄,謝大俠再清楚不過了。楚濤讓你來北岸,無非為了所謂長河會盟,借點人手罷了。秦爺的意思,自然也是為了楚掌門的大業著想。謝大俠要考慮清楚,若非秦爺賞識謝大俠到無以複加,怎敢把血鬼堂交與?”


    張洵又要提醒他那柄可怕的殘劍了。


    謝君和暗暗思忖:若是個沒頭腦的,真就給張洵騙了去。看似雙贏之謀,背後多少兇險?南岸人最恨血鬼,若不是當初楚濤眾人前立劍以自身清譽擔保,謝君和決然不可能在南岸待下去。他若重入血鬼堂,無異於自斷後路,就算他想迴南岸,楚濤想為他擔保,也不會有人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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