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果沒了轍,隻好親自給他取了一小壇美酒,低聲道:是有幾個熟麵孔。偶爾看見沈爺。夜間也有幾個白衣聖使出沒於此。其實,三教九流,找到這個地方來的江湖人實在多——謝爺您不也來了嗎?


    “秦爺的令,我敢不來?”君和搪塞道。


    林立果眼底一亮,低聲一笑而已:“心知肚明,您不漏我的底,我也不敢胡說。楚家第一劍客,那麽容易替秦家做事?”


    君和知道自己看低了這夜梟的心計,不由謹慎起來:“人總得找地方吃飯喝酒不是?說正經的,沈雁飛來這兒作甚?又不是他家地盤!”


    “他和棚屋裏幾個少年有些淵源,聽說都是齊家武師的遺孤。沈爺和這些武師素有交情,不能不關照他們的後人——大家都說他心善。我看他給的施舍也不少。”


    沈雁飛,又是沈雁飛!謝君和與林立果又閑聊幾句,到天亮,向他道了謝就徑向棚屋深處去。或許會會那幾個少年才能挖出此人底細。


    君和遵循指點,拐迴巷子裏,七繞八彎地行了數百步,才在一扇低矮的木門前止步。院牆裏燦爛的嬉笑聲鮮活異常。可以預見孩童們穿梭不止,那該是個纖塵不染的世界吧!


    君和正欲叩門,又收迴了手。透過門縫,可以看見一張張稚氣未脫的麵容,幾歲到十多歲的孩子們,衣著整潔簡樸,沉浸在他們的遊戲裏。還有女人的聲音。這讓他想起了烽火嶺裏的末兒和那一村人。他的闖入會給這些少年帶來什麽?猶疑間,身後微弱的氣息已隨風傳來。能將自己的腳步行動斂至幾乎難以察覺,應是個高手。他暗自握緊了劍柄。


    “你看到了。”身後的人說道。


    “我看到了。”


    “這裏不歡迎你。”


    “我沒指望你歡迎。”


    “對待不歡迎的人,應該用我手裏的長槍。”


    “對待看不慣的人,差不多。”


    電光火石的一瞬,殘劍的劍刃頂上了銀葉槍的槍杆,炸出砰然脆響。


    “沈雁飛!”


    “是我又如何?”沈雁飛眼中透著陰鬱的笑,一身的冷峻孤傲。


    “沈叔?”院門洞開,一群持棍少年蜂湧而出,把謝君和堵在巷子裏。


    有人問:“他是誰?”


    “別管是誰,和沈叔對著幹的總不是好人!”


    “看他這模樣也不是啥好東西。”


    一時棍棒飛舞,卷起簌簌風聲。其中一個少年接連幾個魚躍,飛棍撲麵砸來。謝君和剛剛掄臂擋開,身後就來了一記橫掃。正跳脫開,先前站得很遠的少年一眨眼已瞬移至眼前,與他纏鬥。


    斜眼正瞥見沈雁飛抱著雙臂冷笑。


    和孩子打架?他謝君和再沒譜也不至如此掉價。但這些少年並非等閑,無論棍術也好輕功也罷,都顯然受過高人指點。相持之間,隻聽一聲長喝:“夠了!”少年們立時聽話地撤棍退守。沈雁飛滿意地點頭,順帶著嘲笑謝君和灰頭土臉的窘相。


    嗬!謝君和恨恨地吐了口怨氣。


    “我向來討厭管閑事的人。”


    “老子偏愛管閑事!”


    “這裏的閑事你最好別管,你也管不起!”沈雁飛訕訕地笑。


    “為何?”


    “楚濤的閑事,你敢管?”


    “胡說!”


    “嗬,我有什麽能耐照看這些小鬼?靠在齊家的收入?沒楚濤暗中支持,我能做成什麽事?”


    謝君和有些發懵。


    少年卻插嘴:“沈叔說的可是您經常提起的資助我們的那個人?他是南岸楚掌門?”


    雁飛點頭。


    另有少年道:“難怪他總不肯露麵。真該多謝他,沒有他和沈叔,我們隻怕早已餓死街頭。”


    君和更加吃驚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幾乎是脫口而出。


    “哈!還說是好兄弟,連他想做什麽都不知道?齊家,當然是衝著齊家去的。殺父之仇在先,奪愛之恨在後,另有廢手之辱,難道你還看不出來他對齊家的憎恨?”


    “不可能!”君和斬釘截鐵道。


    “嗬,有何不可?他是南北兩岸最恨齊家的人。他當然不惜一切代價要摧毀敵人。”


    君和楞楞地望著少年們,從一張張因貧苦而瘦削的臉上,射著仇恨的兇光。“我們與齊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楚掌門若要掃除這江湖敗類,我等願效犬馬之勞。”


    沈雁飛冷笑道:“所以這裏的事你就別管了。我會幫他布置好,隻待齊家有一日灰飛煙滅。”


    謝君和的思維停滯了,隻感到後背嗖嗖的寒涼。而後,他忘了沈雁飛是如何離開的,自己又是怎麽離開棚屋的。再次抬頭迴過神,自己已經置身於花月樓的牌匾下。棚屋裏目睹的一切都已如煙雲散去了無痕跡。


    眼前正車馬喧囂,燃了一夜的燈籠餘火未熄,在黎明的初照裏詭異地掙紮,富貴人一擲千金的日子向來不分晝夜。江湖的恩怨也從來不管明槍還是暗箭。


    此刻謝君和絲毫不懷疑北岸前些日子發生的事必有楚濤居其幕後,他更深信北岸齊家已如深阱中的獵物,遲早成了他人的盤中餐。


    如果這真是楚濤所為,江韶雲豈不仰天大笑?楚濤借機把他趕到北岸秦家,莫非隻是不希望他礙手礙腳?


    莫非,南岸的十年相知,不過另一場鏡花水月?


    嗬嗬,他把冷笑拋進風裏,一頭躲進了花月樓的笙歌裏。管他個鳥,江湖人有幾個幹幹淨淨的?所謂替天行道,傷的永遠是些無辜的人。倒不如換一壺酒,圖一場醉。


    清澈的杯,倒影出一抹苦笑,怪自己把義氣看得太重,把承諾看得太真。


    苦笑的背後,陡然折射出一縷劍光寒。


    杯驚,風破,灑落一地的晶瑩。劍刃已入桌。


    沒有血色,隻有沉寂。酒客們似乎對這樣的事習以為常。


    謝君和並不意外,更不擔心——對手的劍已不在手邊,而他毫發未傷,劍還未出鞘,這點勝算足夠了。兀自換杯斟酒,目中無人地飲著。


    卻顯然,對麵的憤怒愈加濃烈。“當年北岸聞風喪膽的血鬼,南岸的黑煞之稱,莫非已是老邁?”


    君和嗤笑而不答。挑事兒的,心情好便不用理,心情不好,便把酒喝完等他人頭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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