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還是亮了。


    城外的山巒起伏不平。最先迎來了曙光。


    謝君和站在山巔,凝視著這片剛剛經了血色洗禮的土地,映照在茫茫的陽光與晨霧裏,這片他無數次試圖遺忘的土地,這片讓他在噩夢中無數次驚醒的土地,這片充斥著殺戮與紛爭的土地。


    “有酒麽?”他問身後的老者,盡管他完全不明白那瘦小的身影從何而來,為何會一把將他從傲天閣的混亂裏提出來,引到這兒。他們見過許多次,他既是烽火嶺裏的艄公,又是飛葉渡頭的琴俠,更是昨夜的劍客。


    佝僂著背的老者,一身短打的灰布衣,黝黑透亮的皮膚,精健到極致的筋骨。戴上破鬥笠隱在人群裏,別人絲毫不會懷疑他或是躬耕田園或是漁獵江河的身份。可是那雙眼睛——清亮的光澤竟有直指人心的犀利,似乎所有世事謊言都逃脫不過他的一瞥。謝君和怕直視這樣的目光,就如同他怕楚濤潛藏在溫和背後的凜冽。


    老者嗬嗬地笑著:“謝少俠還敢喝老夫的酒?”


    謝君和低沉著聲音道:“一醉,終好過看這漫山血霧,滿城血濤。”


    “醉或不醉,都已目見。醒或不醒,皆已知曉。少俠何故執著於一醉?”


    謝君和合上了眼,兩行熱淚不覺已溢出了眼眶。


    “秦嘯告訴我,用劍能換頓飯吃,能讓自己的女人不挨餓。可是一夜間,什麽都被長河水衝走了。莫揚告訴我,劍可以結交朋友,同生共死至少不讓日子那麽難過。可連他自己都背棄了信條。楚濤告訴我,手裏的劍能殺無法無天的奸邪之人,爭得公平。可是,什麽都改變不了……江湖終究是個殺人地……”


    “於是如何?”老者問他。


    “我不明白我的劍有何用,除了讓這到處是血的江湖多濺起點兒血沫。江韶雲我除不了,素素的仇我報不了,楚濤這家夥我幫不了,還有那些與我共死的人——我一個都救不了。”謝君和把殘劍狠狠地紮進土壤,仰天吼喝:


    “要它何用?!要我何用?!”


    山穀隨著他的吼聲而迴響隆隆,震顫不已


    老翁依然淺淡地笑著,向著風:“即是未死,便不可言敗。”


    謝君和怔住了,隻因他話中透著的力量。平靜得讓人發怵。


    “你到底是誰?”


    老翁遞上了酒葫蘆,似乎特意拿來搪塞他的嘴:“謝君和無一日可離酒,此話非虛也。人皆言醉者糊塗,卻不知求醉者隻因不得糊塗而求一醉。”


    謝君和不言,江湖時常就是這樣,你永遠都猜不透對麵站著的是誰,無論明白還是不明白,敵或者友,都不可能一世不變。他已習慣了不再揣測別人的善心或者惡意。隻在乎當下——有酒。謝君和隻舉起酒葫蘆,狂飲了幾口,又將酒葫蘆扔迴老翁手中。酒的辛辣嗆得他咳得直不起腰。他不是不知道這酒的烈,隻是希望胸膛裏猛烈的灼燒能給自己強烈的刺激,讓自己不再麻木。


    “如何?”老翁再度問道。


    “醉了,便是醒著。”他整飭了自己的劍,撣了撣自己滿是灰塵的黑袍,長噓一口氣道,“楚濤那家夥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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