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石著實愕然:望江台門客數百,匯天下豪傑。秦大少好養士人在江湖也算是出了名的。每每人們談及,總是讚不絕口,說他秦石有古人胸懷,將來年輕一輩能成大事的,非他秦石莫屬。可怎麽到了楚濤這兒就反過來說了?秦石拱手相敬道:“願賜教。”


    “望江台名士雲集,楚某也有所耳聞。然欲成大事,仍需名士盡其用。古有齊之稷下學宮,匯天下名士,濟濟一堂,闊論亂世烽煙,遂使之成一方霸主。然齊能養士,卻不能用士。遂使六國盡滅於秦,不能不說是一大遺憾!言盡於此,秦大少以為如何?”楚濤的笑裏暗藏著幾分不多見的促狹。


    秦石斷然沒有想到他的這番說辭會扯上望江台的命運,一聲哀歎:“不得不服!”


    “一番妄語,得罪之處,還望海涵。”楚濤一邊說著,一邊端起了茶盞,輕啜細品。


    秦石生怕他又從喝茶裏再翻出點說不過的道理,匆忙地笑道:“難怪連冷少夫人的伶牙俐齒也難敵楚掌門。”


    罷盞,楚濤似遲疑了幾分,才道:“她可好?”


    “老樣子,見了誰都是笑裏藏刀。昨日齊伯父還和父親說,齊家未來不怕掌事無人了,確實,北岸哪個江湖漢子見了她不發怵?也就你楚掌門能得她幾句讚譽。”


    楚濤苦笑著一歎:“什麽呀,初到南岸就害我在琴會上斷了根弦,讓整個南岸笑話了好幾天。”


    “哈哈哈哈!”二人大笑不止。但凡嚐過了厲害女人的苦頭,才能有此會心的笑。


    “數日不聞楚掌門之音,甚是懷念,不如楚掌門於此屋良琴中擇其一,奏一曲,可好?”


    楚濤的目光已鎖定在秦石身後的一張古琴上。古焦尾的狹長委婉造型,若佳人婀娜。深漆色斑駁厚重,細密的斷紋蔓延於琴板,似冰裂。輕弄細弦,聲聲脆響,如雨落梵鈴,餘音又如空穀禪吟。琴背龍池上方刻著十六個字:“音清韻古,月澄風勁。雪夜敲冰,霜天擊磬。”


    “此琴音隔絕塵囂,古雅澄清,雖飽曆歲月之磨洗,猶有世外之心。敢問秦大少從何處得來?”


    秦石不免又笑:“原以為自己已是癡於琴。未料想楚掌門更是琴癡,真把琴作了人!”


    “與人相比,還是琴幹淨些。”楚濤的手輕輕拂過琴沿,觸及琴的溫度,冰冷無言。置於架上的眾琴間,它著實不起眼,褪了華光,盡了粉飾,隻有一重薄灰與之相伴。


    “此琴遭際最為坎坷。也曾於廟堂伴君側,睹盡帝王風采,盛世榮華,也曾委身於窮巷,受盡奚落冷眼。數曆戰火,幾易其手,閱盡了浮沉、盛衰,乃至生死。可謂傳奇。老師年輕時路遇一癲道人,聞其瘋言瘋語,隻道是因此琴而家破人亡,卒不忍棄之,便將此琴交托吾師。分文未取,人已消失不見。”


    “此琴可是名為冰清?”


    “正是。然而老師卻說,此琴音雖於高處脆響,於低處卻已啞澀如噎,不可再聞昔日風采。蓋琴主未能善待,於此琴宮商二弦承露處有磨損。終是遺憾。”說著,他怕楚濤不信似的上前撥弄宮商二弦,果然,琴音低而單薄,暗藏著刺耳的沙沙之聲,如啞者強語,實在不忍聽。


    楚濤卻不以為意道:“未知以此琴音,配之長河吟曲,可否?”


    “楚掌門的眼光……非常人所及。”秦石笑得有些奇怪。十一年前楚濤於南岸眾俠中提拔了一個手握殘劍的酒瘋子,結果此人橫掃南岸無敵手。數年前楚濤於群馬中擇一戰心全無的老馬,結果在賽馬會上技驚四座。如今名琴當前,此人又不按常理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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