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粗獷的聲音從角落裏冒出來:“別跟他廢話,這種分不清敵我的人,憑什麽做盟主?”


    楚濤又是一笑,目光準確地落在一對渾圓的重鐵錘上。鐵錘的主人是個比任何人都敦實的漢子,隨隨便便往門口一站,立刻猶如砌牆一樣嚴實地把路堵上。


    “鐵錘張?肖師傅托我迴的信可曾一讀?”


    雙肩上的鐵錘頓時把樓板砸出兩個深坑。低頭,臉紅成了豬肝色,閃迴了人群後。肖師傅是他的異姓兄弟,原本,兩人好好地組個雜耍班,當街賣藝掙些錢,卻為了個女人為了點錢拆了夥,把異姓兄弟逼去了北岸,老死不相往來。


    “都是些見利忘義的!”蔣爺身邊的錦衣漢子掃一眼遊俠們,惡毒地一瞪眼。


    “徐老板,你和段寨主之間的絲綢生意還算順利麽?”


    徐老板悶哼一聲,手中鐵扇一抖,收攏在袖底。差點忘了,自己的生意還是楚濤照顧著牽起頭來的。在這之前,他連一文錢都掙不到。輪到自己承受著蔣爺憤怒地一瞪。


    兵器或墜地,或收斂,或被擱置一旁。沒人再敢說話了,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生怕楚濤一開口,揭出自己要命的短來。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做了遊俠的,哪個沒做過點忤逆的事兒?離經叛道從不稀奇。


    蠟燭已燃盡了一支,嫣紅端來的茶水也空了。一幹人杵著進不得退不得好生尷尬。


    楚濤還四平八穩地坐著,一直在笑,雙目淨是迷人的光亮。“諸位還有何指教?”


    蔣爺厲聲打破沉默:“你就不怕謝君和的惡名汙了你楚濤的半生清譽?不怕他髒了逐羽劍派的門庭?你不知醜,南岸人有羞恥之心。”


    楚濤緩緩開口道:“楚某亦知恥。殺人償命,天道如此。然,要讓北岸累累血案由他一身來背,要讓這長河積怨由他一力承受,不覺得,矯枉過正了麽?”


    眾人麵麵相覷。


    “那謝君和就不該死麽?”蔣爺繼續逼問。


    “我早已有言,公道自在人心。即便他曾經該死,但今日,他孤身往北岸戰木葉,救雪海,避免兩岸再次陷入混戰的泥潭。單憑此功,於公於私,我楚濤不得不為他懇請大家——得饒人處且饒人。楚濤若此時不為謝君和言,才真是過河拆橋、狼心狗肺之徒。”


    唐耀的門客張著笑臉繼續道:“楚掌門素來仁善,不忍傷及舊友,實可諒解。不必為難。你隻消告訴我們謝君和在哪兒,其餘事,你不必插手。江湖人明白其中是非曲直,自不會怪罪楚掌門。”


    “窩裏鬥麽?又該讓北岸人看笑話了……”楚濤長歎一聲,“北岸秦嘯追查了整整十年,欲置謝君和於死地,可惜鞭長莫及。而今,他該仰天大笑了……”


    話音未落,齊恆的聲音很是配合地從大堂裏傳來:“楚濤!你也有今日!”


    眾人一陣驚愕:什麽時候,他們竟與齊家小子站在同一條陣線上了?


    “此事不能就這麽完了!謝君和殺人如麻,實乃南岸與北岸共同的敵人!”又有哪個自以為公道的聲音響起,激起一片波瀾。眾人盡皆盯著楚濤,等著他的安排。


    “此事當然會給大家一個交代。倘若謝君和果為十惡不赦之徒,楚濤也必不能輕饒了他。但據我所知,其中因由,一言難盡。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楚某願以信譽擔保此人。他日此人若為害南岸,楚某願與之同罪。”


    眾人交頭接耳,私語聲如潮水一般湧動。


    卻當此時龍冥劍逆光一閃,峭然立於桌上。劍聲壓過了所有說話聲,也引來一屋子的劍拔弩張。卻見楚濤鬆開手,退向死角,決然道:“諸位若覺楚濤確實有負眾望,任何人,可引此劍取楚某項上人頭。楚某心懷坦蕩,絕無怨言。但今夜若楚濤不死,則任何人不得再追究謝君和曾為北岸血鬼之舊怨。”


    “楚掌門……這……”眾人絕不曾想到,楚濤會賭上自己的生死。遊俠們紛紛插嘴道:“這如何使得?”


    蔣爺騎虎難下:“楚掌門,諾言不可輕許,生死不可輕言。”


    “便是一死,楚某也不留忘恩負義之名。”楚濤傲然一笑,逼視眾人。


    “那便死上一迴!”齊恆的板斧從人群裏殺出來,卻是“當”地一聲,與一雙大鐵錘相撞出激烈的火星。與此同時,一堵人牆,一片刀叢擋在他和楚濤之間。遊俠們斷不會坐視——何以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瞬間齊家劍客們一擁而上,試圖衝垮這鐵牆的守護。


    混亂中,楚濤向蔣爺冰冷刺骨地一笑,雙目射出的寒光已然洞悉他的用心。


    蔣爺不由得驚退半步。


    生事的人,必無好下場。


    “夠了!”冷鳳儀的嗬斥生生地把齊恆的囂張折斷。沒人注意她究竟何時到來,但她一出現,無論是北岸劍客還是南岸遊俠都寂寥無聲了。她的華美端莊,終是與此地的肅殺格格不入。


    冷鳳儀向著楚濤的方向一個欠身,頷首凝笑,一雙鳳眼,流轉出珠玉的光澤:“南岸之事,北岸人不當插手。抱歉。”


    楚濤點頭答禮。卻眼瞧著齊恆的臉色由紅轉綠。


    “隻是,”冷鳳儀話音一轉,“謝君和也是齊家在找的仇人,楚掌門若不護短,鳳儀很期待有一日,能聽他當麵與大家說說,何故欠下這累累血債?”


    “好!當麵對質!”齊恆得意地吆喝一聲。


    楚濤點頭道:“坦蕩之人,自不怕他人質詢。”


    “咳!屁大點的事兒,蔣爺你也太大動幹戈!”鐵錘張突然開罵道,“當年謝君和在這南岸,不過一酒瘋子,有幾人搭理?這會兒搭上個北岸的名頭,就不一樣了?北岸人放個屁都是香的?”


    “你!”齊恆更是憤怒異常。但眾英雄的逼視之下,他找不到出手的機會。


    “哦!忘了這兒還有隻放屁蟲!真是臭不可聞!楚掌門,俺走了,有事兒盡管招唿!”鐵錘在空中一掄,穩穩搭在肩頭。樓梯上的人紛紛隨他而退散。


    “走了走了!”遊俠們實在覺得無趣,向楚濤行禮致歉便大步流星地撤去。包括唐家在內的各門派也頓時作鳥獸散。齊恆見生不起任何風浪,趕緊趁早離開。


    蔣爺走之前,拋下一言:“楚掌門可不要忘了今日的許諾!”


    “楚濤任何時候說的話,都是作數的。”


    得此言,蔣爺雙眉一抖,惡狠狠一笑,離開了。


    “值得嗎?”冷鳳儀與他交身而過的時候,淒然一笑。


    楚濤雙眉一緊,終不置一字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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