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一閃,她以為自己要沒命了,卻聽砰然一擊,木頭碎裂的聲音裏,柳葉刀向她脖子邊的木柱沉沉地紮去。側頭,唯見深陷的刀柄,不見半點鋒刃。


    木葉背對著她,卻是全身都在暴怒中抽搐不止。能夠望見他緊攥得咯咯作響的鐵拳和渾身都已繃緊成鐵石的肌肉。甚至能夠望見他手背上青筋下沸騰欲出的血液,還能夠望見灼燒中繃緊的側臉——咬牙切齒,恨不能把她的骨頭都磨碎!


    但這陣憤怒終於漸漸平息下來,木葉重新麵對她的時候,唯有一臉凍成冰霜的微笑而已。


    “我不會傷你,但自有人會——讓你生不如死。”


    雪海的臉上無緣無故地熱得沸騰,可心頭的結也解開了一半。輕輕籲出一口氣,繼續天真無害地笑了起來,這迴是真心地輕鬆了不少——不知什麽緣故,盡管那雙眼睛似乎隨時都想把她吞噬,但木葉暫時還不敢害她,許是有更大的陰謀。但不管這陰謀到底是什麽,靠岸之前,她尚無性命之憂。


    大眼睛忽閃著一眨一眨,冒出一連串的主意。


    “我餓了!”


    “什麽?!”


    “餓了!餓了就是餓了!”她嚷嚷起來。


    “餓死了省事兒!”


    “要是把我餓瘦了,讓哥哥知道,才不與你合作呢!”


    “你這……”木葉差點沒被她氣瘋了。


    “嘿嘿,就一點吃的,小氣什麽?還有,太幹的東西我吃不下,要點喝的,最好還是熱的。以及,被你們綁著不能動——要不你喂我吧!”


    他的眼中漾過一道殺氣,但是雪海看來,這還遠遠比不過謝君和那妖魔化的嘴臉。有這樣的自信,但凡她無害的笑容下,再大的殺氣也被化成了一灘水。自己唯一剩下的招,就隻有這“厚臉皮術”了!


    他收刀出屋,片刻工夫真的端來個盆子,上麵放著若幹點心以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盆子被放置在她的腳邊,他也順便解開了綁縛她的繩子。


    “自己吃!”


    他的怒視之下,雪海咧嘴一笑,也算是小小的勝利吧。第一件事,是整好自己淩亂的衣衫——她可不想一直就這樣沒形象地與木葉對視,指不定真會招來什麽危險。第二件事,就是狠狠地吃。


    還真餓了,點心當然比不過段詩雨的手藝。可畢竟有得可吃了。顧不上嬌弱的形象,捋起袖子甩開膀子就對著糕點一頓啃。


    木葉始終皺著眉不看她。


    雪海簡簡單單吃完,懶腰一伸,兩腿一蹬,全身的筋骨似乎也複蘇了。然而,紫依蘭蕊香又起,木葉的嘴角閃過一絲狡黠。心下明白了幾分:“真是的,暈暈乎乎的,我要睡了!別來攪我的夢!”仰天一倒,一個骨碌,選準了麻袋垛下擋著風的位置,蜷身而臥——說睡就睡了。


    閉了眼,香香甜甜的鼾聲起。


    木葉在她身邊逗留許久。如同狡猾的獵犬一般東嗅西聞了好一陣,兩眼終於流露出失望而又憤恨的光芒:“臭丫頭!”隨即,也隻好上了梯子迴到船甲板上去了。


    貨倉裏隻剩下了雪海一個人。


    甲板上的腳步聲逐漸輕了下來,然而,一種迷幻的困頓也隨即襲來,她知道又是紫依蘭蕊,那令人恐懼的幻藥。一骨碌起身,朝四圍張望了一圈,一麻袋一麻袋的貨物,仿佛是些糧食。貨架上還堆放著一卷卷長長的布料,用繩子捆紮著。哪裏有什麽可以藏身的地方嘛?隻有一扇小得驚人的船窗,剛好隻容伸出一個頭罷了。難怪木葉那麽放心她一個人呆著。無計可施,隻好躡手躡腳向艙門處側耳傾聽。


    甲板上來來往往的聲音甚是熱鬧,水手們細細碎碎的言語交織在一起——人實在是不少,當然的,這艘貨船也實在不小。他們討論的話題雜七雜八沒頭沒腦,但是其中一句話分外醒目:“快靠岸了!”


    靠岸?雪海一陣欣喜。這是個機會——難怪船員們都在甲板上活動,艙門外也極少有人路過——大家都忙著呢!連木葉也似乎不再關心她的存在。靠岸的時刻,碼頭人多車船繁亂,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雪海極力保持著自己的清醒,等待時機。


    終於,隨著船身輕微的碰撞與晃動,大船靠了岸。重錨下水聲與水手們的吆喝聲交織在一起,耳旁一片紛亂沸騰而起。沉重的鐵鎖聲讓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當木葉打開鐵鎖,小心翼翼步入船艙,卻聽“嘩啦”一記落水聲,突兀得讓他臉色大變。


    艙底的黑暗中,居然一個人影也沒有,隻有那極為狹窄的一方船窗悠悠地泛著亮光——木葉奔到船窗前深深停頓了半刻,水麵上正激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好似有什麽重物直接沉到了水底——看那漣漪的形狀,讓人覺得,掉下去的分明該是個人。


    這怎麽可能,隻能探出個腦袋大小的方窗,楚雪海居然能從這裏跳入水中?莫非她會縮骨功麽?


    一陣狂怒,不信,決不信!誰不知道楚雪海一點武功也不懂?木葉轟然將那堆積如山的貨物推倒向另一邊。滿倉的淩亂中,實在找不出個可以躲人的地方。


    落水聲驚動了幾個水手,從上方探下頭來:“什麽事?”


    “丫頭不見了。有趣……”冰冷的笑綻開在木葉的臉上。


    什麽?


    水手們大驚失色,上躥下跳地驚唿不已,幾乎要引起一船的騷動:“逃了?怎麽可能?這鳥籠似的地方她怎麽逃出去?”


    “追,趕緊追!”他們瘋狂地叫囂著。


    但是木葉突然一縱身堵在了艙門前,恐怖地笑著:“何必呢?蔣爺本不想髒了自己的手。自有人會追,不用急。”


    “可……”


    “通知齊爺,讓他自己來碼頭找楚雪海。我可沒這閑心!”


    “什麽意思?”


    “這裏是北岸——楚雪海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遊迴去。這就夠了。”


    沒有人聽懂他的話,卻隻聽到更加尖刻的笑聲,猖狂地充溢了整個船艙,詭異非常。他那雙如野獸般血性的眼睛帶著極大的侵略性,讓水手們不寒而栗,仿佛硝煙的味道已經在空氣裏彌漫。糟透了,有人漸漸明白過來,局麵遠比預想的混亂。


    “天亮出發,去碧蓮洲。”木葉令道,“按蔣爺說的,繞道來北岸的事,誰若說漏了嘴,長河的浪濤就是他的葬身之處。”


    眾人噤聲。


    木葉綁架雪海的目的到底何在?這目的似乎遠遠超出了一般的憤恨或冷酷。


    不到第二天天亮,楚濤的桌案上已經擺放了一張字條,上書:雪落北地寒。沒有署名。這張字條是一隻來自北岸的陌生灰鴿帶來的。它落在書房的窗欞上,咕咕咕咕地叫喚著。當楚濤取下信管,那鴿子便心領神會般衝天而去,不留痕跡。


    他的臉色便一直沉寂著。汪鴻問他怎麽迴事,他也不作答。


    “小姐不會有事的……”汪鴻極力寬慰著。


    楚濤卻慘淡一笑:“已是天翻地覆了……”他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雪海去後,連日陰雨,濕寒讓他有些扛不住了。“讓大家做好最壞的準備……”


    “最壞?是什麽?”汪鴻忐忑道。


    “我也不想讓這江湖血雨腥風,可若有人非逼我不可……”


    汪鴻愕然,臉色煞白。卻等不到楚濤更多的迴應了。


    這一日,楚濤一言不發,把自己反鎖在書房內,反反複複地,隻彈奏著一曲波瀾壯闊的《長河吟》。那曲樂聲中的激流,百轉千折地奔突著、掙紮著,卻在巨岩的阻擋下一次次撞得粉身碎骨。悲涼得眾人不忍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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