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竹林,一片廢墟赫然在目:剛剛經過烈火燒灼的竹屋,濃重的令人作嘔的氣味,被火燒得麵目全非的屍首。楚濤麵不改色地四下搜尋。他在一具屍首身上搜到塊被火烤得漆黑的腰牌,上麵刻著個“羅”字。似乎羅昂的人到過這裏,一場規模不小的混戰過後,死傷不少。烽火嶺還有誰敢殺羅昂的人?不解。


    現場還可見更多大大小小的碎腳印。腳印往一旁的樹林裏去了。燃成灰燼的竹屋似是有人久居,依稀辨認得出桌椅臥榻和書架的模樣。牆角,一幅字畫被燒去了大半,在餘火的炙烤下掙紮。


    楚濤抖滅了火,拾起那幸存的紙片端詳,能辨認的隻有兩行字,像是詩歌的兩句:“寒江鎖浪客,冷月映芳魂。”倒是淒絕,楚濤略皺眉,記憶深處一個模糊的影子閃過又逝去。他記得這兩句詩,在久遠的江湖傳聞中,有一個可怕的名字與之相連。


    忽聞屋外響動,他趕緊迎了出去。


    他的麵前已經站著兩個人——秦石,還有他那目光兇狠的跟班。


    “楚掌門,江韶雲在哪裏?”


    楚濤略微有些愣神,自己腦海裏那可怕的名字卻讓眼前的秦石說了出來。莫非秦石知道什麽?頃刻間思維飛轉不已,到通透處,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簡直站不住,更笑得秦石不明就裏。


    “何意?”那跟班怒了,“楚掌門,這裏的事,你脫不了幹係吧?”


    秦石也受不了這嘲弄,眼睛瞪得銅鈴大:“江韶雲是傳言中殺人無數的武林魔頭,你何故如此!”


    “難道以為是我縱兇逃亡嗎!唐耀讓你們來的?”楚濤冷冷一笑,不屑道:“你是葉曉聲吧?北岸出了名的百寶全書,也是出了名的毛躁。”


    葉曉聲怒火陡然升騰,卻又不好發作,咬牙半天才道:“便是唐掌門說的又如何?”


    “唐耀大概是想把人都湊齊了。”楚濤把手中的“羅”字腰牌拋過去,隨即又遞上那字畫殘跡,使得秦石和葉曉聲麵麵相覷。“唐耀也好,羅昂也好,他們都不希望我見到江韶雲。”楚濤淡淡一笑,收斂起殺氣。“羅昂殺不了我,就想要趕他走,唐耀知道北岸和他的過節,就請你們來趕他走。看來,江韶雲的故事絕不是傳說那麽簡單。”


    秦石思量了半天,微微揚了揚嘴角:“可是江韶雲不早就老得化成灰了嗎?”


    “一定有人希望他化成灰,不過你看,羅昂的人死傷如此之重,打鬥如此混亂,這會是個老得化成灰的人幹得成的事?”


    “那你究竟笑什麽?”


    “我笑唐耀算盤精過了頭,欲蓋彌彰。他越掩飾,隻告訴我他清楚真相。”


    秦石步步進逼,急切的語氣泄露了強烈的不安:“你找江韶雲做什麽?難道你和他是一夥的?”


    楚濤穩得滴水不漏:“你們不辭辛苦跑到烽火嶺來找江韶雲,難道是和他一夥的?”


    秦石急得幾乎要跳起來:“楚掌門,江韶雲有陰謀!”


    “說。”楚濤的臉上浮現著詭異的笑,大概他十分樂意欣賞對手慌得找不著北的樣子,他笑秦石大概真的頭腦簡單地以為他會去找江韶雲這個令無數英雄聞風喪膽的人物合作——也許北岸有不少人就是這麽看待楚濤的,居心叵測,隨時可能招惹麻煩。可他隻是想要這兩個自視過高的北岸人說實話而已。


    但是未及秦石開口,他已經聽到四周細碎的腳步聲逐漸聚攏來。


    “冤家路窄!”楚濤恨恨地扔下句話,一縱身竄入了樹叢。二人頃刻間已不見其蹤影。


    葉曉聲還沒弄明白,愣愣地望著秦石。秦石淡然一笑:“聽那腳步如此沉重,來的人必是楚濤最不想見的人,我們來了這兒,自不會缺了他。”


    “天底下還會有楚濤都躲著走的人?”葉曉聲遍舉當今武林數一數二的人物,卻解不開這一懸疑。四周的密林隱隱顯出星星點點的火把光,連成一大片一大片,越來越近,腳步聲也越來越清晰。來的人還不少,躍動的火舌撕碎了黑夜,叫囂聲、兵器的鏗鏗聲構成一曲交響。


    葉曉聲終於聽清了那叫囂的聲音,似乎是要活捉楚濤。怕是連唐耀也不敢明目張膽叫囂的話語此刻聽著分外響亮。誰能帶著那麽大的魄力?漸漸地他聽出了其中一人的嗓音,不禁啞然失笑:“秦大少,楚濤能怕他?”


    秦石意味深長地嘀咕了一句:“楚掌門自然不想和他爭執起來,失了風度。”


    說話間,三十幾個壯碩的大漢已經把他們圍在當中,帶頭的那個滿臉橫肉,鐵牛一樣的身板,手握一雙板斧,瞪著如獵豹般的眼睛,嗓音如破銅鑼一樣咣當響:“楚濤呢?滾到爺跟前來!”


    “齊恆少爺,這裏可沒有楚濤。”秦石微微一笑,客氣地作揖。葉曉聲也認得這位公子,北岸離塵劍派少當家,那一身蠻力確實不好糾纏。這仁兄素來愛誇口。秦石和他自小一起長大,彼此都知道幾斤幾兩,也不迴嘴,隻暗自好笑。


    “他這小子,溜得倒是比兔子還快?”


    秦石故意調侃:“是啊,他一聽到動靜,就竄進林子裏了,誰不怕齊恆少爺的威名?”


    “那是當然,要是讓我見著他,非卸了他的胳膊!”齊恆一幅義憤填膺的架勢,還帶著些不可一世的囂張,轉頭,似乎覺得有什麽不對,頓時收起得意,“你小子沒騙我吧?我們剛從四麵合圍過來,楚濤要是去林子裏,不管走哪邊都能撞上我們!”


    “齊大少不信的話,這裏隻有一間木屋。”秦石隨手一指,半真半假地說,“說不定是我們眼拙,他又躲迴木屋了?”


    齊恆果斷下令一聲“搜”,那些人還真往那堆廢墟去了。


    葉曉聲和秦石生生憋著笑,任由那幾個蝦兵蟹將把廢墟掀個底朝天,對視一番。秦石指了指楚濤剛剛離開的方向,曉聲會意道:“我們也幫著找找吧!”


    但是竟真找不到楚濤留下的痕跡了,偌大的林子,竟連個腳印也不好找。


    突然隻聽得遠遠的厲聲尖叫:“他在那兒!”便隻見茫茫的夜色中,一道黑影從一棵樹飄遊到另一棵樹,愜意,輕捷如飛。夜色裏,那黑影迴首一笑,滿是嘲弄。


    齊恆驚得臉都綠了:“你果然來了!”說著就舉著板斧殺過來。嘍羅們一擁而上。


    楚濤三步並作兩步,一縱身,又在夜色中消失不見了。齊恆追得心急火燎,氣急敗壞,楚濤卻像捉迷藏一樣,走出一段路便露個頭,仿佛故意要等齊恆追上來。


    “臭小子,你敢不敢下來和我決一死戰!”齊恆罵得震天響,卻隻見響雷不見雨點。


    秦石則叉著手坐山觀虎鬥,時不時憋出幾聲冷笑。


    跑一段停一段,還有體力跟得上的人寥寥無幾,氣急了的齊恆望了望左右屈指可數的幾個人,打了一聲長長的唿哨,半個天空被火把映得通紅。“楚濤!我就不信我和羅昂的人都收拾不了你!”話音未落,密集的箭矢落向那道閃爍不定的身影。然而隻見那身影在不近不遠的前方更輕捷更歡悅地在樹杈間躍動,別說掉下樹來,甚至連節奏都不肯打亂半分。“小兒玩物罷了,齊大少也就這點能耐?”尖刻的笑聲把齊恆氣得簡直快炸了。


    驟然間前方密密匝匝的火光映得天空透亮,仿佛樹林中燃起一場大火,百十個持鐵械的大漢嘶吼著殺聲迎麵而來,鐵桶般的方陣迅速前移,似一堵牆。


    “楚濤,一個人也敢來送死?”羅昂尖刻的笑聲如鬼魅般糾纏在這密林裏。


    隨即,四麵弩機觸發,風馳電掣的弩箭蝗蟲一樣飛向黑暗中的那個目標。


    忽然間,不知從何處起的葉哨聲嫋嫋娜娜彌散在夜幕下,空靈而渺遠,卻近在咫尺,鬼魅一樣的影子纏繞著每個人的心。四周突然靜下來,大家都感覺到了可怕的威脅,未必來自楚濤,但一定有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悄悄潛伏。


    秦石正膽戰心驚,卻聽一聲不易察覺的金屬輕響,那身影迅急地掠過人牆,旋風一般猛烈,鷹爪一般尖利,竟把厚厚的人牆從中間撕裂開來。


    龍冥劍的寒光映著火光,映出血一般熱烈的光芒。那光芒掃蕩著一切強敵。


    火光映出楚濤充滿殺意的笑容,讓羅昂不寒而栗:“取楚濤首級者,賞銀千兩!”他下令的聲音也不禁顫抖。


    然而有什麽用?哀號聲遍及四野,躲避者相互踐踏,橫七豎八地倒伏。沒有人敢圍上去,更沒有人敢追,隻有一排又一排的冷箭徒然地投向黑幕——楚濤的身影早已乘亂消失在人牆後。


    “追,給我追!”羅昂吼得氣急敗壞,他的部下卻忙於收拾七零八落的殘局。


    遠遠地傳來粗野陌生卻又猖狂的笑:“羅掌門,您的破魚網太不結實!”


    天色愈發深沉了。


    月,帶著不祥的血光,通紅通紅地凝視著人間。


    烽火嶺的夜,風聲四起,猛獸出沒。


    當羅昂的人重新集合,擎著火把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緩慢搜尋的時候,他們隻找到了草叢中一灘已凝結成暗紅色的血跡。


    秦石驚異地要喚齊恆過來看,這才發現,那位齊家大少竟也早已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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