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無依看到一步一步向她走來的嚴子越,微微而笑,一顆緊張彷徨的心漸漸安定下來。她不去看人群,不去理會周遭的喧嘩熱鬧,隻靜靜等待嚴子越。


    這段距離並不長,可嚴子越覺得自己仿佛走了很久才到達她的身邊,心有些急迫,悄悄萌動。看到了,站定了,他心懷感激,笑意爬上臉龐,卻不敢笑得很開,“你穿粉色好漂亮。”


    “謝謝。”鍾無依笑了,“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


    “我未卜先知,知道你今天要來參加晚宴,所以提前恭候大駕嘍。”嚴子越邊說邊抬起自己的左臂,“走吧,公主,我帶你去看新郎新娘。”


    鍾無依猶豫了兩秒鍾,然後伸出自己的右臂,挽住嚴子越的左臂,隨著他走向大廳中央。心底有個小小的浪花冒起,吹起無數個泡泡,她低下頭,小聲道:“謝謝你,騎士。”


    “不客氣。我的榮幸。”


    兩人相攜而走。


    “嚴sir,你女朋友嗎?好漂亮。”一作花枝招展打扮的女子問。


    嚴子越簡單客氣迴應:“是我的好朋友,謝謝。”


    “嗬嗬,嚴sir,好漂亮的女孩子!什麽時候幫我做介紹?”一身穿白色西裝的男子問。


    “改天,改天。”


    一珠光寶氣的中年貴婦攔住他們,驚訝地問:“子越,你和柔柔分手了嗎?”


    鍾無依感覺到嚴子越的手臂輕輕顫抖一下,連帶著自己的手臂也顫抖。她抬起頭,隻能看到嚴子越的側臉。線條剛硬,清晰分明。


    嚴子越頓住,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迴答。如果是前幾天有人問起他這個問題,他會毫不猶豫地說,鍾無依隻是我的好朋友。但是,徐徹的話仿佛定時炸彈,一碰到導火索就會爆炸。


    徐徹說鍾無依吸引自己,徐徹說吸引是走向喜歡的前提。


    前一刻,他的感覺驗證了徐徹前半句話的正確,他不由自主受鍾無依吸引。


    喜歡鍾無依嗎?


    他問自己,但無法迴答。


    “梁阿姨,我幫你們做介紹。這是我的好朋友,鍾無依小姐。”嚴子越停止追問,無法找到答案,據實迴答道,“我和柔柔沒有分手,柔柔現在在美國讀書呢。”


    有那麽一個瞬間,嚴子越不敢轉頭看鍾無依的臉色。他害怕,怕鍾無依臉上的笑容不再,怕辛辛苦苦與鍾無依建立的良好關係破碎。


    一側臉,嚴子越看到鍾無依正仰臉看著自己,雙眸中笑意未曾消失,耳朵上的珍珠吊墜輕輕晃動。


    “我女朋友的名字是沈柔柔,不介意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你吧?”嚴子越小心翼翼地問。


    鍾無依搖頭,笑容從容而雅致,“不會。”


    怕見不到她的笑容,但,見到她的笑容,嚴子越的心卻隱隱有些不舒服。一絲惆悵,一絲失望,淡淡的,相互混合,壓住一顆輕揚雀躍的心。


    “師妹,你終於來了。”隋唐挽著新娘子,滿麵春風,迎麵向他們走來。


    鍾無依從嚴子越的臂彎中抽出自己的手,雙手遞上禮物,開口道:“師兄,恭喜你。新娘子很漂亮。”


    嚴子越低頭看自己空蕩蕩的臂彎,深覺若有所失。


    隋唐接過禮物,將鍾無依從頭看到腳,嘖嘖稱讚:“師妹,若不是我深愛身邊的這個女人,我會說你是全場最漂亮的女人。”


    一旁的新娘子羞紅了臉,輕輕地扯一下隋唐的手臂。


    鍾無依看到了新娘的小動作,沉靜開口道:“師兄,她是你最漂亮的新娘,我是你最漂亮的妹妹。”


    隋唐一改往日的輕佻,一改素日嬉笑形象,一張帥氣的臉嚴肅而凝重,激動地問:“你肯當我做哥哥了嗎?”


    “我一直當你是哥哥啊。”


    “師妹,如果哪一天有人欺負你,不管那個人是誰,你告訴我,我一定不會讓他好過!”隋唐在自己的婚禮上許下誓言,對象不是自己的新娘,而是鍾無依。內容不是一生一世與你在一起,而是關於保護與複仇。


    這樣的婚禮,普天之下,怕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吧。


    將至十點,宴會大廳的氣氛依然熱鬧高漲。


    隋唐挽著自己的新娘穿梭於眾賓客間,紅酒,白酒,葡萄酒,一杯一杯往下灌。嚴子越這個正牌伴郎自鍾無依出現後,舉牌罷工,一直陪伴於左右。


    “無依,不早了。我送你迴家吧。”嚴子越見鍾無依麵露倦色,起身道,“走吧,和新郎新娘道個別。”


    在一張椅子上枯坐四個小時,即使嚴子越不斷尋找有趣的話題活躍氣氛,但是整個大廳營造出來的喧嘩氣氛仍讓她覺得難以忍受。嚴子越的提議一出,她馬上站起來,附和道:“好啊。”


    嚴子越帶著鍾無依找到正在與一位客人寒暄的隋唐,順手拿過他手中的酒杯,微笑著舉杯:


    “啊,張先生,好久不見了。聽說您最近又做了一單大生意,來,我們喝一杯,祝您生意興隆。”


    那個張先生被嚴子越說了幾句好話,痛快地喝盡杯中酒,不再為難隋唐。


    “你不要以為替我喝了一杯酒,我就會感謝你。”隋唐搖晃著身子,半醉半清醒道,“你竟敢玩忽職守,在其位不謀其政。說好了幫我擋酒,哼,一個晚上都不見人影!”


    嚴子越扶住隋唐,滿懷歉意道:“你小心點。你師妹不舒服,我先送她迴家。晚點來接你們。”


    “好。”隋唐眨巴著醉意深重的眼睛,給了鍾無依一個迷人的笑容,“師妹,你早點迴家休息。喂,你一定要把我師妹安全送到家,不能出半點紕漏,否則我唯你是問。”


    “外麵的空氣真清新。”出了宴會大廳,唿吸著新鮮空氣,體內積聚的沉悶情緒一掃而空。鍾無依用略帶歡快的語調說道,“謝謝你。”


    “不要和我客氣,那樣我會覺得你不把我當朋友。”嚴子越替她打開車門,一隻手放在車頂上方,“小心,別碰到頭。”


    如此細小的一件事情,他做得自然且隨意。鍾無依感受到他動作裏的體貼,心隨之而動,漏跳幾拍,亂了節奏。


    嚴子越看她坐好,關閉車門,繞過車頭,掛擋開車,側頭對著鍾無依說:“以後不要總對我說謝謝。”


    “我習慣對人說謝謝,是禮貌呀。”


    “在別人的口中謝謝可能是表示禮貌,但是在你口中絕對是拒絕兼疏離。你不要對我說謝謝啦,那樣會讓我覺得自己離你有十萬八千裏那麽遠!”


    “不會呀。”鍾無依眨著眼睛,困惑道,“我現在就在你身邊。”


    “小姐,我說的距離不是身體之間的距離。”嚴子越猛然靠近鍾無依,一半開玩笑一半正經道,“是心與心的距離。”


    “哦,我明白了。”鍾無依點著頭,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好,不錯,孺子可教也。”


    “不要得意。綠燈!”


    “怕巡警?”


    “沒有。開車要遵守交通規則。”


    一路上兩人自如交談,偶爾開幾個玩笑,狹小的車廂內一股熟悉與融合慢慢滋生。彼此身邊的這個人,仿佛突然從天上降落,莫名其妙地走進各自的生活中。初覺突兀,互相不入各自的眼睛,所以爭吵不斷;慢慢交往,熟悉彼此的性格和習慣,才發現,原來他們可以這樣契合。


    到達鍾無依的公寓,嚴子越停下車,心中有個念頭一閃,試探著問道:“無依,我可不可以上去喝杯咖啡提神?我困了,可是一會兒還要迴去接隋唐。”


    鍾無依哪裏想到嚴子越心中打的鬼主意呢,一心怕他精神不好出意外,幹脆利落地迴答:“可以。”


    嚴子越看她摁下最高一層的數字,問:“你住頂層?”


    “嗯。”鍾無依點頭。


    嚴子越想了想,接著問:“怕別人打擾?”


    鍾無依偏著頭,思索一陣,決定據實迴答:“一方麵是不想別人打擾。但是,最重要的是,我覺得頂層距離天空最近。我喜歡在陽台看星星,樓層越高,我覺得自己與星星的距離越近。”


    嚴子越笑了,“無依,你總是這般與眾不同。”


    “這是我個人的理論。第一次聽說嗎?”


    “簡直是前所未聞。”


    電梯到達頂層,鍾無依率先走出電梯,一邊從手提袋裏拿鑰匙開門,一邊說:“你可以去陽台看看,我說的是真的。”


    鍾無依的公寓非常簡單,所有裝飾以冷色調為主,分別是黑、白、灰三色。嚴子越環顧四處,深深覺得這間公寓就像剛剛認識時的鍾無依,性格鮮明,線條清晰,第一次見麵便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即使時光流走,即使日轉星移,她依然會留在他的記憶之中。


    無法忘記,無法舍棄。


    一如刻在心裏的一枚刺。


    鍾無依轉身走進臥室,對著兀自出神的嚴子越說:“你先去陽台,我換掉衣服就幫你衝咖啡。”


    嚴子越應了一聲,拉開白色的細砂窗簾,推開陽台門,一眼見到陽台上擺了一隻茶幾和一把凳子,不由自主地笑了。


    也許,他是第一個進入鍾無依公寓的人呢。


    過了幾分鍾,穿著一身白色休閑裝的鍾無依端著兩杯咖啡走進陽台,一邊遞給嚴子越一邊問:“怎麽不坐呢?”


    嚴子越接過咖啡,眼神瞟瞟陽台上的擺設,笑道:“小姐,你預備我坐在哪裏呢?茶幾上嗎?我是沒問題,不過我怕茶幾會喊累。”


    鍾無依不好意思地笑了,把手裏的咖啡放到茶幾上,轉身便向房裏走,聲音飄過來:“我去房間搬一把。”


    嚴子越一聽,趕忙放下咖啡,跟著她走進房間,製止道:“小姐,你沒看到這裏有個男人嗎?這種搬搬抬抬的粗活怎麽好意思讓小姐動手呢?”


    鍾無依這次倒沒有和他爭什麽男女平等,雙手從椅子上縮迴來,非常合作道:“好,那麻煩你了。”


    “什麽叫麻煩我?本來就是我坐。”嚴子越一手提起椅子,想起什麽似的問,“你衝了兩杯咖啡嗎?”


    “對啊。”鍾無依答得理所當然。


    “噯,你別喝咖啡了。夜深了,喝咖啡會影響睡眠,明天還要早起呢。喝杯鮮奶吧,這樣比較好睡。”


    鍾無依不置可否道:“應該沒問題吧?”


    嚴子越堅持道:“你這醫生怎麽做的?不行,喝鮮奶。”


    鍾無依笑了,夜空映照下的笑容嫵媚無比,“不是我不聽你說,而是我的冰箱裏沒有鮮奶。”


    嚴子越看著她亮晶晶的雙眼含笑,閃閃亮亮,比夜空中的星星更美麗幾分,小退一步,“那喝杯清水吧。”


    “算了吧。我都衝好了,不要浪費。”


    “我退了一步,你也要退一步。大不了我喝兩杯。”嚴子越堅持道,“快點。星星都該迴家了。”


    為喝咖啡還是清水兩人爭執不下,最後還是鍾無依宣告妥協,無奈地走進房中倒了杯清水。等到終於風平浪靜靜下心思看星星的時候,時間已然過去了十幾分鍾。


    唉,這兩個人啊,天生是浪費時間的好手。


    鍾無依把玩著手中的杯子,清澈透明的清水慢慢搖蕩,“夜晚的星星真的好漂亮。”


    嚴子越喝掉一杯咖啡,轉而拿過另一杯,問:“為什麽喜歡看星星呢?”


    “你看,天上有那麽多顆星星,散布在無邊無際的深藍色幕布上,一顆一顆閃閃發亮,美麗無比。可是,它們每一個都是單獨的個體,一顆一顆,相距甚遠,彼此孤立,遙遙相望。其實,我覺得自己在本質上與星星相同,孤單一個,仿若孤島。”


    腦中有句詩詞閃過,嚴子越記不起原文,隻記得一句:“無依,沒有人是座孤島。”


    鍾無依自嘲一笑,“可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座孤島。”


    此刻的鍾無依顯得孤單又無助,小小的身軀蜷縮在椅子中,雙手緊緊握住玻璃杯,雙肩瑟縮。


    嚴子越的心有點點不舍,放掉咖啡杯,起身蹲在鍾無依身邊,抽掉她的玻璃杯,將鍾無依的小手包含於自己的寬大手掌內,沉沉開口道:“無依,你並不是孤單一個人,你還有我。隻要你需要,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手掌傳來的厚實觸感蔓延至全身,一種置身於保護與安全中的感覺油然而生。原來有個人在身邊的感覺是如此美好,可以舒心,可以安心。


    不用想昨天的傷痛,不用想明天的煩惱。


    什麽都不想,隻想握住這雙溫暖的手。祈禱時光停止,讓幸福的感覺停在這一刻。


    是的,幸福的感覺。


    不想欺騙自己,鍾無依知道,嚴子越帶給她幸福的感覺。


    徐徹實在是不得不佩服自己料事如神未卜先知的能力。


    星期天的野餐會,主角果然不是槍傷康複出院的自己,而是美女醫生鍾無依,以及對美女照顧周到的重案組組長嚴子越,以及那一群被美貌迷惑到不分東西南北不理青紅皂白的重案組隊員。


    可憐他這個重傷號,這次野餐會舉辦的真正緣由之所在,竟被那群沒有同情心沒有同事愛的家夥扔在一旁。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自生自滅也!


    雖然先前預知一二,可事實真的發生了,一顆脆弱的心靈還是難以承受啊。


    鍾無依今天仍然是一套白色衣裝,未施脂粉,長發隻是隨隨便便梳成馬尾,未見一點裝飾。雖簡單若此,仍掩不住漂亮沉靜,美麗尊貴。


    唉,徐徹歎口氣。爭不得,爭不得,誰叫人家天生麗質呢?


    你看,那邊不正在上演一出爭獻美人恩的經典劇目嘛。


    鍾無依挽起衣袖,正欲幫忙擇菜。一隻快手迅速一伸,整捆菜立即跑到一嬉笑男子懷裏,“嗬嗬嗬,鍾醫生,菜髒,別染了您的白衣服。”


    鍾無依不便再爭,正欲拿抹布擦桌子。說時遲那時快,斜後方猛然又出一隻手,白白的抹布即刻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笑得正開的女孩子的臉。


    “嗬嗬嗬,鍾醫生,抹布髒,別染了您的白衣服。”


    鍾無依看看抹布,不解道:“抹布是白色的,很幹淨。”


    “嘿,您有所不知,抹布幹淨,桌子不幹淨呀。”女孩子說得條條在理,“鍾醫生,您就等著吃飯吧。您要覺得無聊,可以四處轉轉欣賞一下郊外的自然風景。嚴sir帶您來可不是讓您幹活的,是讓您唿吸新鮮空氣的。您整日在醫院工作,不斷地唿吸像徐徹一樣的病號唿出來的二氧化碳,長此以往,您的肺怎麽受得了啊。”


    正在搬飲料的徐徹聽聞此言,真想仰天長唿,大叫一聲天理何在。瞧瞧,這裏的人都走火入魔啦。他一個剛剛出院手無縛雞之力的重傷號,一樣要忍受病痛忍受炎熱天氣做搬運工。而那個鍾無依,麵色雖有些蒼白,但身體絕對是健康無比,卻處處享受女皇一般的待遇。就這樣,那幫烏七八糟的孩子還口不擇言,說什麽他唿出的二氧化碳弄髒了鍾無依的肺!


    “李梅,你唿出的氣體不是二氧化碳啊?”徐徹忍無可忍,出言訓斥。


    叫做李梅的女孩子才不怕徐徹的一張黑臉呢,直直頂迴去:“我唿出的是健康的二氧化碳,你唿出的是不健康的二氧化碳!”哼,你以為我是分局的那些毛頭小夥子呀,才不怕你呢。


    為避免加入戰爭,鍾無依選擇撤退。偌大一個野餐現場,擇菜,搬飲料,布置飯桌,沒有一樣她可以插得上手。她走到正在清點水果的嚴子越身邊,神情懨懨,口氣中含有一絲淡淡的埋怨意味,又或者是撒嬌的味道:“他們什麽都不讓我插手。”


    嚴子越笑了笑,半是安慰半是哄弄道:“他們怕你弄髒衣服嘛。”


    “看來今天穿白衣服是個錯誤。你怎麽不提醒我呢?”聲音又加了幾勺糖。


    嗬,會推卸責任啦,有進步哦。嚴子越笑得開心,說:“看你大小姐的房間,黑白灰三色當家做主。不穿白色,難道穿黑色呀?”


    “對啊。”鍾無依接得順口,“黑色不怕髒,他們就沒有理由不叫我幫忙了。”


    “嘿,你個傻孩子。你真以為他們是怕弄髒你衣服才不叫你幫忙啊,他們是關心你,所以才不想你動手。”


    “他們為什麽要關心我呢?”


    “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他們看在我的麵子上隻好關心你嘍。”


    “哦,原來如此。”鍾無依一手拿起蘋果,一手拿起刀子,“為了報答你,我決定幫你削水果。”


    “你小心啊。”嚴子越叮囑道,“要是你不小心割破手,隋唐非得拿手術刀砍了我不可!”


    鍾無依專心致誌於手上的蘋果,說:“他是危言聳聽,不要理他。”


    “不過,他還真是蠻關心你的。”


    “嗯,他是我師兄嘛,認識好多年啦。”鍾無依仍舊低著頭,向嚴子越敘述自己與隋唐的關係。


    “嚴sir,一切準備完畢,就等你的水果嘍。”李梅一蹦一跳著跑過來,朗聲喊著,“我來幫你們!”


    “不——”嚴子越那個用字還未出口,鍾無依“哎呀”一聲叫了出來。水果刀在左手食指上劃出一條細細的傷口,滲出點點鮮血。


    “怎麽了?”嚴子越顧不上迴答李梅,一把抓起鍾無依的手,一見到有血,聲音提高了幾分貝,著急道:“疼不疼啊?”


    “不會。這麽小的傷口。”鍾無依淺淺一笑,說,“我手袋裏有創可貼。”


    “手袋放在哪裏了?”嚴子越不由分說拉起鍾無依就走,邊走邊說,“去拿!”


    鍾無依指指放置物品的地方,隨著嚴子越向前走。


    李梅也跟上來,走在鍾無依一側,再沒有剛才頂撞徐徹的氣勢,小小聲道:“對不起,鍾醫生,我聲音太大,嚇到你了。”


    時刻注意目前局勢的徐徹再次無語。佩服,佩服!她聲音大一點和鍾無依割破手,就算有電視劇編劇的想象力,也無法扯上一絲一毫的聯係啊。可她李梅,竟然能把兩件風牛馬不相及的事情聯係在一起,除了佩服,他再無他言。


    “不關你的事情,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不小心。”鍾無依用剩下的右手握了握李梅的手,“你叫李梅吧?”


    李梅拚命點頭。


    “喂,你們兩個待會兒再聊!”嚴子越扳過鍾無依的身體,細心地用消毒紙巾擦掉血跡,小心翼翼地貼上創可貼,輕言細語嗬斥道,“告訴你小心了嘛。這次算你走運,傷口很小。萬一割深了怎麽辦呢?你的手可是拿手術刀的。”


    鍾無依辯解:“我用右手拿手術刀。”


    “這是什麽爛理由,右手拿刀就可以割傷左手啦?誰教你的?”


    平日見到再多傷亡再大型流血場麵均麵不改色,此刻卻為鍾無依流的幾滴血大驚失色的嚴子越,他的緊張,他的在意,一覽無遺,毫無遮掩。李梅有感而發,輕輕地對鍾無依說:“鍾醫生,嚴sir對你真好。”


    鍾無依迴她一個笑容,“他是我的好朋友。”


    僅僅是好朋友嗎?徐徹心裏自問,嘴上卻說:“美其名曰為慶祝我出院搞野餐,沒一個人甩我。”


    一同事難得插嘴迴應:“徐哥,你不會真以為我們是為你搞野餐聚會吧?嘿,我們隻不過是巧列為你慶祝之名目,找個機會出來吃一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嗬。徐徹算是徹徹底底明明白白了,原來他隻不過是個幌子啊!


    一彎新月悄悄升上天空,淡淡光輝拂照燈火輝煌的城市,美景怡人,人更怡人。


    “今天玩得開心嗎?”


    熱鬧了一整天,嚴子越開車送鍾無依迴家。在途中,看著偏頭望夜晚星空的鍾無依唇角帶笑,出言詢問。


    鍾無依轉過頭,一張舒展熨帖的臉完完全全對著嚴子越,聲音輕揚:“開心。你的同事很有趣。”


    “很鬧,不討厭他們吧?”


    “不討厭。”鍾無依的眉頭稍稍皺起,似乎在思忖用什麽樣的詞語界定他們,“嗯,是和我不一樣的人。像欣欣一樣,很活潑,很開朗。”


    “如果以後再有機會和他們一起玩,你不會不去吧?”嚴子越將車子停在鍾無依公寓樓下,忐忑不安地問。他的生活圈子熱鬧而五彩紛呈,充斥著玩笑與喧嘩;她的世界簡單而無色彩,安靜而嚴肅。


    鍾無依想了一下,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沒有手術,不用值班,我會去。”


    這代表著她接受他的生活了嗎?嚴子越不確信地問:“為什麽?”


    “你說過的,人要相互了解才可以做朋友。我想要了解你,想要了解你的生活,想要明白你。”


    一顆心啊,輕舞飛揚。


    鍾無依說完,推開車門,輕移小步,慢慢走向大廈。


    嚴子越追上來,拉住鍾無依,將手裏的一張紙和一袋東西交給她,而後飛速開車離開。


    鍾無依站在大樓低下,看著嚴子越的車漸漸融入車流,駛向五顏六色的燈光深處。直至再也看不到,她才低頭看手裏的東西。


    袋子裏是幾包鮮奶。


    紙上是一首詩,最後一段是嚴子越的話。


    沒有人是座孤島


    獨自一人


    每個人都是一座大陸的一片


    是大地的一部分


    如果一小塊泥土被海卷走


    歐洲就是少了一點


    如同一座海岬少一些一樣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對我的縮小


    因為我是處於人類之中


    因此不必去知道喪鍾為誰而鳴


    它就是為你而鳴。


    ——約翰·唐恩


    無依,沒有人是一座孤島,你也一樣。天上群星如你所想,美麗燦爛,卻沒有你想象中的孤單。


    因為它們雖相距遙遠,卻彼此相望,相守。


    我也會望著你,就像天上的一顆星星望著另一顆星星。


    嚴子越。


    鍾無依低頭細看,再次抬起頭,已是淚水滿麵。


    幸福與感動一路蔓延,友誼的種子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變質。


    星期一早上,一跨進急診室,欣欣、曉清和餘中恆一哄上前,把鍾無依緊緊圍住。密不透風。


    仗著收到一方絲巾自以為關係有進一步的欣欣搶先一步,率先發問:“鍾醫生,嚴sir是不是要追你?”


    “前天晚上參加隋主任的婚禮,我們看到你們手挽手啦。你們兩人男的帥氣,女的漂亮,男有才,女有貌,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金童玉女!”


    餘中恆的話較為含蓄:“鍾醫生,嚴sir不錯,你要好好把握。”


    內心一陣波濤洶湧,潮起潮落。鍾無依故意忽略內心的悸動,淡淡地說:“你們誤會了。我們隻是好朋友。”


    “不可能!”欣欣馬上接口道,“你們兩個看對方的眼神很曖昧,就像男女朋友互看對方。這個事實我上次就發覺了,前天的晚宴隻不過進一步證實我的猜測。”


    曉清也一臉懷疑道:“鍾醫生,你自己可能沒有感覺到,前天晚上你們兩人手挽手穿過大廳的時候,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覺得你們是最相配最有默契的情侶。如果這麽相配的兩個人不是情侶,那個月老肯定是瞎眼了!”


    “鍾醫生,你是當局者迷,我們是旁觀者清。”餘中恆說,“你就信我們這一次吧。千萬不要拒絕他。”


    那些幸福的感覺,那些令人感動得一塌糊塗的關心舉動,一一在鍾無依的內心翻滾。譬如漲潮時的浪,一層接一層,一波接一波,不眠不休。


    可是,她不能讓它們翻滾出來。


    因為,她不確定自己的心。


    因為,他的身邊有人存在。


    鍾無依不著痕跡地走出他們的包圍,笑得雲淡風輕,從容而淡定地說:“謝謝你們的關心,但是你們真的誤會了。我與嚴子越之間,隻是好朋友的關係。而且,他有女朋友,現在在美國讀書。”


    三人一聽,長籲短歎,紛紛作惋惜狀。但這不過是前一秒鍾的事情,耷拉著的三顆頭顱在下一秒迅速抬起來,氣勢比之前更見高昂。


    “隻要沒進禮堂就沒成定局。”


    “愛情沒對錯,搶過來。”


    “愛情沒有相讓的道理。”


    鍾無依閉上眼睛,搖頭,堅定地說:“不,我並不喜歡他。”


    欺騙別人,亦欺騙自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愛在星光閃爍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桔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桔梗並收藏愛在星光閃爍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