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抿了下唇,快速別過視線。陸鬆節似乎看到她了,卻礙於自己清流臣子的身份,不敢馬上過去。


    楊思盈忽地泫然欲泣:「陸郎,爹將我託付於你,在思盈心底,你便是思盈夫君了,你不喜歡我嗎?」


    陸鬆節攥了攥手心,隻覺「陸郎」二字從她口中說出,分外刺耳。


    他不動聲色避開一步,溫雅道:「楊姑娘,你我三書六禮未過,為了你的名節考慮,我此刻不能迴答你。」


    「我不怕。阿爹說,喜歡是自由的。陸郎,我喜歡你。」楊思盈不顧他的拒絕,又近前一步。她的阿爹還未過頭七,陸鬆節不想讓她再哭,隻得安撫道,「楊姑娘,我和老師一樣,將你當成親人。往後,你可以把我當成你的兄長。」


    楊思盈一怔。俄而,她的神色極快地凋萎下去,連鬢角的白色花朵也快速蜷縮泛黃。


    她驀然撞向牆角,幸而被陸鬆節拉住。陸鬆節無法理解她,她泣涕如雨,哭道:「陸郎,爹將我託付於你時,那麽多人在場,你現在才拒絕我,讓我如何自處?」


    陸鬆節眸光抖動,卻不知和她說什麽。楊修託孤後即刻撒手,他都沒有迴應。他隻覺她難纏,「楊姑娘,老師屍骨未寒,你同我談情說愛,未免太早了。」


    楊思盈又要哭,陸鬆節卻未再睬她,轉身而去。


    *


    楊修之死,於朝於野都是大事。作為他極力提攜的學生,陸鬆節步步高升,煊赫一時。


    官邸前道賀的車馬絡繹不絕,部內文書如雪花片,幫楊修修訂完有關農政的舊書,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日子一忙,找白婉求和的事不禁擱置下來。他知道白婉在哪兒,值日後常去看她,念著她還在,他就不必著急。


    白婉棄他已多時,原來想讓她即刻迴到身邊,可楊修臨終所託,讓他猶豫再三。


    他可以不革新,待妥當安置白氏族人,便帶白婉辭官歸鄉。到時候金銀滿鬥,美眷在懷,快意人生。直到楊修死前,直到他替楊修整理舊卷前,他仍如此盤算著。


    可在他與徐太安幫楊修整理舊物,於宅邸書房的木匣子中,看到了那篇《陳時弊疏》時,他仿佛被什麽狠狠刺了一下。


    那是他少不更事時給敬宗上的道奏疏,洋洋灑灑,長篇大論,痛陳時弊。


    他還道,「聖人不法古,不侑今」,效仿古人落後於時,拘泥現狀,亦跟不上歷史的車輪。他們要革新,要為朝廷除弊興利。


    後來不知為何,他漸漸將它遺忘了。他開始變得瞻前顧後,虛偽私己,凡事先保全自身,再論其他。


    人總歸會變,可看到這篇奏疏,他的熱血仍會湧動。


    南方水匪之患,在歷經數日後,終於平定。作為蕭氏後人,蕭於鵠戴罪立功,被敬宗擢為南道都指揮使。


    他榮歸盛京,於情於理,本該來謁見陸鬆節,轉頭卻去見了皇甫沖。陸鬆節方知,自己對他的揣測不假。王矩案是蕭於鵠一力挑起的,自己費心勞神,養了匹忘恩負義的狼。


    敬宗自剷除了五軍大都督霍梟後,軍權旁落於陸鬆節之手。他既是文臣,亦可調兵遣將。想是蕭於鵠知道自己得罪了陸鬆節,歸京後即刻尋了個新靠山。


    倘使陸鬆節死在詔獄,他就不必如此麻煩了。豈料陸鬆節未死,反倒死了個楊修,叫陸鬆節因禍得福,青雲直上。


    陸鬆節暗哂,這蕭於鵠倒有意思,怕自己如鼠見惡人,豈不知皇甫黨大廈將傾,他到時候又能逃到哪裏?除非他能讓敬宗重啟五軍都督府,與自己分權而治。但讓歷史倒流,不比他推崇革新更艱難?


    陽春三月,太後萬壽宴。


    陸鬆節作為炙手可熱的權臣,在宴席間光華溢彩。


    白婉作為柳相的徒弟,也在宴席上。她近來一直在東宮教□□琴藝,閑時便在六和齋替師父整理曲譜,編纂書籍。今次柳相獻藝,她在後方打點諸事,行事沉穩,與從前別有不同。


    陸鬆節被人擁躉著,目光卻在她身上逡巡。好似已經很久沒有和她說過話了,即便他日日窺伺,仍覺得她很遙遠。


    今日她所穿甚是艷麗,梳著墮馬髻,飾以珍珠金鳳篦子,簪著蝴蝶流蘇金釵,發尾繫著兩條飄搖的翠色柳帶,一襲廣袖織錦流光襖裙,翩然如神仙妃子,令人見之忘俗。


    她並不上台,隻在下麵遙看柳相。


    陸鬆節也遙遙看著她,樽中清酒幾度忘飲。


    他因連日勞碌而壓抑的慾念此刻又無端湧出,指尖劃過檀木桌,隻覺周圍恭維的聲音過於聒噪,打擾了他欣賞美人。


    如果是從前,這樣的美人,本該他一人獨享的。可她在官邸時甚是安分,從未流露過如此驚人的一麵,以至於時日久了,陸鬆節便忘了,他平日擁有的,究竟是什麽。


    白婉亦窺見陸鬆節,隻刻意不瞧他。她許久不見他,沒想到再見,是在這樣的場合。


    得聞他升任次輔,官居一品,她心底涼淡,並沒有過多的情緒。倘使他像之前受傷時,憔悴得要跪在她身下乞憐,她或許會對他報以同情,但現在,她並不想見他。


    許是有人在敬宗跟前斡旋,白氏流放到半,得了特赦,叫他們暫緩前路,留在附近的市鎮服役。


    白婉不能相信,那是陸鬆節的手筆,隻願相信,是敬宗寬仁。


    宴上觥籌交錯,杯盞碰撞,白婉抱著柳相的外衫,正打算尋個歇腳的地兒,冷不防見陸鬆節起身,似乎有所動作。白婉暗驚,忽而有雙手探過來,與她十指緊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和離後首輔他火葬場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張部尚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張部尚書並收藏和離後首輔他火葬場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