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眸深處掠過一抹暗光,他挑眉故意反問:「如果不是,那麽你認為我是在做什麽?」


    她唿吸一窒,竟不知該如何迴答。


    雖然他的動作力道不對,方法手觸也不對,但確實沒有觸碰多餘的地方,何況在她重傷的那段日子,他多次為她換藥,也從來沒有讓她產生方才那樣……那樣詭異的感覺……


    那股戰栗感究竟是怎麽迴事?


    為何她會覺得——覺得——


    「既然你的傷勢沒有大礙,那麽就看看桌上的羊皮圖,那是塔克幹附近的地形地勢圖,對你應該有所幫助。」他輕描淡寫的打斷她的思緒,依舊任由她將彎刀擱在喉頭前方,卻忽然將話題一轉。


    她皺緊眉頭,瞬間有種被人戲耍的感覺,卻偏偏一籌莫展。


    「紮庫司懂得領兵作戰,塔克幹所有戰士全都忠誠與他,族裏不會有人聽令於你,也不會有人對你伸出援手,你隻能一個人孤軍奮戰。」他為她分析立場,接著無視彎刀還抵在喉頭前方,將桌上的羊皮圖擱到她身邊。「無論是氣候、地形還是任何空隙,能利用的就利用,你唯一的任務就是竭盡所能的殲滅敵方兵力,還有,不準死。」他加重語氣,目光始終灼灼的望著她。


    總是冰冷的水眸有瞬間的震顫,她迅速別開臉,同時收迴彎刀。


    「你放心,我並不打算死在這兒。」


    「很好,那麽千萬別忘了你的承諾。」他看著她氣悶中帶著一絲別扭的小臉,不禁勾起嘴角,從腰側抽出從不離身的雕狼匕首。「這匕首是證物,下次再見,我要你親手還給我。」


    她立刻皺眉。


    「我不要。」她毫不猶豫的背過身,拒絕接下匕首,也拒絕他單方麵的約定,誰知他猝不及防的自後方圈住她,一雙鍵臂越過她的身體兩側,強硬將她收攏入懷。


    她全身緊繃,本能又要揮出彎刀,他卻更快扣住她的手腕,並將匕首塞入她捉著衣袍的另一隻手。


    遮掩在胸前的衣襟失去依憑,瞬間往腰際滑落,她卻隻能任由他炙熱的體溫襲上自己赤裸的身子,將她全麵侵占,而無法撼動他分毫。


    「結束這場仗或許需要很久,也或許不用太久。」他低頭在她耳邊低喃。「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一定會迴來,等我。」話方落,熾熱薄唇也輕輕落在雪白的耳廓上,宛若一記無形的誓言。


    顫栗再現,瞬間狠狠貫至靈魂深處,心弦震顫,她竟忘了反抗,也忘了反手揮刀,直到他起身走出氈帳,才如夢初醒的迅速轉身。


    看著那消失在氈帳外的高大身影,她氣得差點射出手中彎刀,卻想起自己衣衫不整,於是隻好迅速整頓衣著,拿起羊皮圖和匕首追出氈帳。


    她本想將匕首砸迴到他的臉上,誰知塔克幹族長和所有族民將他團團圍住,不留半點縫隙讓她介入。


    「王,也許他們已在路上埋伏,請您一定要保重。」塔克幹族長的聲音自人群中央傳出。


    「你和所有族民也是。」拓跋勃烈淡淡一笑,伸出大掌平放在塔克幹族長的肩頭上,神情語氣盡是信賴。「紮庫司,我相信你。」


    「臣必定不會辜負您的信任。」握緊木杖,塔克幹族長高聲承諾。


    此話一出,所有塔克幹族民立即忠誠的單膝跪地,高亢唿喊,為拓跋勃烈的離去獻上祝福,為即將展開的內戰長嘯怒喊,一個個全都鬥誌滿滿,士氣高昂。


    那一聲聲激昂的長嘯高喊幾乎就要震撼大地,而那全是塔克幹族民對拓跋勃烈的堅定承諾,所有族人不分老少,無論男女,全都為了拓跋勃烈獻上忠誠,他們無懼無畏,誓死也要打贏這場戰爭,為了族民的未來,為了北國的未來,不惜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絕不放棄!


    站在人群外的月魄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禁震懾得漠然無語。


    北國與南朝究竟有什麽差別?北國百姓與南朝百姓不同樣都是人命?


    百姓渴求的不過就是可以依靠信賴的明君,可以棲身佑己的國家,為了這樣的明君,為了扞衛這樣的國家,即使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也能誓死效忠。


    一夙恩怨,三世烽火,百年荒蕪……


    兩國之間其實誰也沒有錯,錯的是放任仇恨無止盡的燃燒,倘若當初有人願意放下仇恨,南朝北國就不會有那麽多的犧牲,天下百姓就不會跟著淪亡。


    仇恨無法改變什麽,唯有放下仇恨,才能讓天下百姓脫離苦海……


    低沉嗓音仿佛依稀在耳邊迴蕩,月魄忽然想起遙遠的家鄉,並莫名將眼前的塔克幹族人與記憶中的村民互相重疊。


    天真的小孩、柔軟的婦女,慈藹的老人,一群人相依相偎、相互扶持,卻在一夕之間共赴黃泉——


    內心痛徹,她不禁用力握緊匕首,倏地轉身離開人群,獨自往北方走去,無法繼續凝望那似曾相識的一切。


    「王?」順著拓跋勃烈的目光,紮庫司這才注意到月魄的身影,不由得背過族人,慎重的低聲詢問:「此刻正值非常時刻,戰場上絕對容不得半點差池,您如此信任那南朝女人,真的妥當嗎?」


    「唯有失去方懂得珍惜,她懂得戰爭的無情,也懂得人命的可貴,所以才會親手血刃南朝貪官汙吏、將匪兵寇,沒有什麽比她的所作所為更值得信任了。」拓跋勃烈低聲迴答,深邃灰眸始終凝望那離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再也看不見。


    「可她終究是個南朝人。」


    「在她眼中,我們不也隻是個北國人?可她始終沒有濫殺無辜、輕舉妄動,不是嗎?」拓跋勃烈意有所指的說道,看向塔克幹族長。


    「這……」塔克幹族長不禁啞口無言。


    「我信任她,我希望你也能。」拓跋勃烈再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翻身上馬,執起韁繩,舉手向所有塔克幹族民大喊:「勝利是我們的,這將是北國最後一場內戰,此後所有人都能見到太平,活在太平!」


    「為了太平,戰勝一切!」


    「王萬歲!」


    「勝利!勝利!勝利!」


    在拓跋勃烈的激勵下,所有人再次齊聲呐喊,呐喊聲響徹雲霄直達天際,久久不衰,甚至直到拓跋勃烈遠遠離去,依然清晰可聞。


    強風撲刮,將眾人的呐喊聲吹到更遠的北方,而先前離開眾人的月魄,此刻忽然出現在北方最高的岩丘上。


    狂風吹刮著她的衣擺長發,風沙撲打著她的身子,她始終瞬也不瞬的遠眺北方,遙望拓跋勃烈離去的背影。


    才歸來,又再次離去,強迫的將匕首塞給她,可再見麵又是要多久?


    為了讓她打贏這場仗,他甚至就這麽理所當然的將塔克幹周遭的地形地勢圖交給她,難道就不怕她背信棄義,背叛彼此的交易?


    可惡,這男人運籌帷幄,機關算盡,偏在這個時候故意露出這麽大的破綻,究竟在打什麽鬼主意!


    她和他之間不過是場交易,可沒有真的答應他那愚蠢的約定,匕首她隻是不得已才收下,倘若再見麵,就是彼此分道揚鑣之時,她說到做到,絕對說到做到!


    黃沙漫天飛揚,逐漸模糊那偉岸的身影,甚至模糊沙漠與藍天的分際,月魄始終筆直的站在岩丘上,凝視著他離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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